殘雪是中國現當代文學史上先鋒文學的代表作家,她的創作以現代的手法,獨特的感悟,結合自己的創作觀念和體會,沒有笨拙的模仿和故作姿態的賣弄,眼于人物深層的精神世界,深入人物內心,并深挖細究,獨辟蹊徑,通過作品傳達自己的真性情,具有鮮明創造風格和個性化特征,在現當代文學史上獨樹一幟。
殘雪于2005年花城出版社出版《最后的情人》,就她本人自己來說“對于一般讀者來說,也許這是一部有些奇異的小說——無視常規、放蕩不羈而又過分空靈。就連作者我,在剛寫完這部小說之后,心里也是充滿了重重迷霧的。然而有一件事是肯定的:這部小說在開辟空間方面是比較成功的。”
《最后的情人》確實是一部奇異的小說,可以說,整部小說沒有跌宕起伏、沒有大起大落的故事情節,沒有生動鮮活、栩栩如生的人物塑造,沒有開合有度、渾然一體的結構。正如作者自己所說“這部小說排斥人和水平面的描寫,以及通常那種情節邏輯的操縱。在同類小說中,它在這方面或許是最為走極端的。”在這部奇異的小說里,最吸引讀者眼球的地方,首先是空靈的構思,就如作者如上說的一樣,是個無視常規的空靈的存在,小說在情節之外、人物之外、結構之外尋找著創作的自由,完全掙脫了傳統小說注重人物塑造、注重結構完整的創作模式,在文學創作的精神層面、客觀的層面上作出了大膽的、另類的努力,作者似乎是以最理性的最客觀的姿態審視著作品中似乎甚至與常人不同的人物們,在奮力擺脫著眼前的迷霧,尋找著出路,所進行的非常人所能為的努力。小說中,作者的精神旅程大開大合、大起大落,任意游走,無所牽絆,或進或退,從地下瞬間至到空中,從遙遠瞬間至眼前,人物的精神活動完全失去了常理,作者不是在塑造形象而是在人物超越常規的思維的牽引下前行著,下一步是什么,無法預料,這種敘事空缺的存在這似乎就是小說最具魅力的所在,人物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留給讀者的僅是無果地推理的困擾。
即便如此,小說中每個人物彼此獨立又彼此聯系,他們之間不存在前因后果卻保持著高度的緊湊,沒有親疏遠近卻互相完成塑造,每個人物都有著自己的精神追求,喬愛看書以至于到了癡迷的程度,甚至跟老板或主顧談生意時也不忘看小說、里根熱衷于自己莊園的擴張、埃達尋找自己的精神家園、馬麗亞眼看著丈夫喬對書籍的愛好吞噬了一切,毀掉了他們的夫妻生活,面對丈夫無時無刻的“游走”,給馬麗亞自己帶來了突變,也像丈夫一樣陷入了“神游”的圈套,首先是傾其所有來買各式各樣的首飾,將買來的首飾不是用來佩戴而是裝進首飾盒,然后就是不厭其煩地編織掛毯,喬和馬麗亞的兒子不專心讀書一心想當個花匠,等等。這些帶有魔幻甚至是荒誕色彩的描寫讀來超出常人預料。作者在《最后的情人》序中說“我寫的小說都可稱之為垂直的小說”,“將每一處的描述都扎進地心深處”,“深入,再深入,這就是我的創作姿態。”這似乎是這部小說另一個吸引讀者眼球的所在。為什么是垂直的小說,換句話說,就是直接用文字表現出人物的內心,深層次地挖掘人物在“本我”狀態中的所作所為,以更深刻地揭示人的本質。在弗洛伊德看來,失語和口誤都是“本我”狀態的表現。而在殘雪的小說當中,人物的夢境狀態似乎是口誤和失語的擴大化,以此充分暴露“本我”,這種方式是我們無法接受的,但這種所謂的“垂直”似乎真是一針見血地刺中了人物的要害位置。在小說中,人物的獨特行為沒有矯揉造作,而是在一個小小的背景下的產生而為此延續下去,如埃達,泥石流毀滅了她的家,她奮力逃出,流浪于人間。作者寫道“也許我的作品同那些有過毀滅性的經歷的讀者更為親近,她(他)們會更理解作品中的決絕:那種在吞沒一切的虛幻感中的堅持,那重即是是死也要死個明白的氣概。今天離我寫完小說已經3個月了,我終于明白了埃達追求、尋覓的到底是什么——她要重返已經消失了的過去,因為那時她的精神支柱。”就如同馬麗亞因了丈夫對書的癡迷使自己也有了突變一樣,埃達因為自己失去了家園才使她在世俗的愛面前流連,既不安又難以割舍,這讓她很痛苦,但為了兩全,她又無法拋棄這痛苦,只能忍受著痛苦,在痛苦中繼續愛。小說將人物的痛苦和追求直接深入到人物的無意識狀態中,馬麗亞因困惑而瘋狂的買首飾或是編織掛毯以至于到了癡迷的程度,不厭其煩地編織著蝎子形狀的掛毯,似乎用這種方式將自己的無邊的困惑物化,比起痛苦、困惑等來的更加直接,更讓人難以琢磨;而埃達的不斷尋找,這種非正常的狀態,都是對現狀不滿的異化表現。
總之,在小說中,每個人物都有著自己個性化的行動軌跡,丹尼爾的執著于成為一名花匠,文森特的找尋、里根的尋根,都以一種魔幻色彩的形式表露出來,是非常人所能為的,如作者本人所說“我所開辟的小說的空間里有一種隱秘的機制,大概所有的人或物都受到那種機制的操縱……也因為那種機制,人和人之間的對話永遠是猜謎,有時候并不是相互猜謎,而是共同猜一個不解之謎,猜到死。”在序的結尾處,作者自己也在追問“最后的情人是誰呢?我想將這個謎留給讀者去猜,我覺得,這是值得一猜的。”試著猜想,單就情人來講,對需要的人來說,她是一個充滿誘惑、欲望的的載體,在當下一大批有權有勢的人們,會為實現誘惑和欲望而付出昂貴的代價去爭取,于是她便成為了一個虛幻的欲望的代名詞,現實社會當中的人在追求著,每個人內心深處都有著不可企及的欲望,為了得到而不斷付出努力。《最后的情人》當中的主人公也在追求著,對自己現狀不滿了就需要新鮮生活的陶冶,就需要去尋找,欲望是無止盡的,追求的路途是漫長的,追求的道路是艱辛的,就像小說中人物所經歷的種種的復雜一樣,最終卻有被異化的可能。但他們走的很堅決,沒有放棄。尋找的過程也是一個梳理痛苦的過程,用她自己的話說“在我看來,幾乎每一位有精神追求的讀者,他的內心都會有一個終生解不開的情感死結。” “我的空間里的人們在某些方面看似外星人,實際上他們只不過是將那些最具普遍性的人類欲望赤裸裸地加以發揮罷了。”喬最后到了東方,埃達在繞了一大圈之后回到了農場,文森特來到了五龍塔,馬麗亞去履行了,等等。每個人物都滿足了自己的欲望都得到了自己的“情人”。但是,欲望的“情人”是無止境的,也就沒有所為的“最后”,最后的也只是一個新欲望的起點罷了。試著猜測,如果就《最后的情人》這種魔幻的形式寫下去,作者仍還能寫出如此厚度的長篇吧,因為人的欲望無止境,人的想象也就沒有盡頭。
如此看來,對于《最后的情人》的欣賞閱讀也可以非常規性的進行了,在小說的序中,她談到“我所追求的,是一種‘元小說’的境界,我要將文學的本質準確地表達出來,最好是絲毫不偏離。” “我就如同小說中的那位喬一樣,懷著一種不可能實現的野心——我要將陳腐不堪的表面事物通通消滅,創造一個獨立不倚、全新的世界,一個我隨時可以進入的、廣闊的場所。”就此來講,作者殘雪是努力了,但是文學作品要有它的欣賞性才能實現它存在的價值。根據羅蘭巴特把文學的文本分為可讀的和可寫的兩種形態來分析一下。在他看來,傳統的寫作是“及物”的,而現代寫作則是“不及物的”。前者把讀者引入一個仿真的世界,而后者則把寫作作為自身的目的。這就導致了兩種文本的出現,傳統的文學作品是“可讀的文本”,讀者與作者分離,讀者被動地被作者引入作品;相反,現代小說則是“可寫的文本”特征是讀者發揮想象力去補充文本,使自己從一個被動者成為一個主動者。實際上就是從“作者之死”到“讀者誕生”。《最后的情人》即可稱之為可寫文本了,讀者閱讀獲得的并不是愉悅和消遣,而是要發揮自己的主觀能動性去完備作品,是一個付出勞力的過程。所以說“我的小說不會給人以撫慰,它是一種對痛苦的分析,也是將矛盾層層深入地加以演繹”。作者的情感體驗必須由讀者的情感體驗反射出來,這樣作者作品的全部功能才會得到延續和理解,否則便不存在。也就是說,即是《最后的情人》有比較完備的結構,由十六個章節構成,似乎每個小標題都闡明了每節的主旨,但是,讀起來,不去發揮讀者的想象力是無法繼續的,這是種痛苦、是一種煎熬,同時在這巨大的閱讀阻力面前,也是一種勇氣。
所以說作者殘雪是特另獨行的,《最后的情人》帶給讀者的閱讀期待也是另類的。
(作者單位:赤峰學院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