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證據論的誤區

證據論，是訴訟法學理論的核心。由于歷史原因，我國法學研究受阻其發展步伐中斷一時。法學研究重新步入軌道較晚，加之重實體輕程序的不平衡發展導致訴訟法學理論滯后。尤其是其中的證據論還不完善。近幾年的法學研究成果中證據論研究方面的文獻越來越多，研究的內容也愈加深刻。但是我國證據論中仍然存在一些誤區。證據種類、證據性質以及證據與其周邊理論的銜接等方面都存在不嚴謹的一面。

一、證據種類的誤區

中國訴訟法中的證據種類，其實就是證據方法的形式。中國訴訟法規定的所謂的法定證據種類有：書證、物證、視聽資料、證人證言、當事人陳述（刑事訴訟中還有被害人陳述、犯罪嫌疑人與被告人供述和辯解）、鑒定意見、勘驗與檢查筆錄（刑事訴訟中還有辨認與偵查筆錄）、電子數據。這種證據分類方法導致很多理論上的爭議。如，書證是物證嗎？等疑問。證據種類其實就有兩種：人證與物證。人證包括：證人、當事人、鑒定人；物證包括：書證、視聽資料、勘驗筆錄等、電子數據。這種分類避免了書證與物證區分的疑惑，將書證理所當然地包括在物證范圍內，書證本身就是一種物證。證據種類是證據方法的表現形式，但是中國訴訟法中的“證人證言”、“當事人陳述”、“鑒定意見”等原本是證據資料的容易與證據方法相混同在一起。“證人證言”、“當事人陳”等、“鑒定意見”都是證據的具體內容，即證據資料。不同的證據概念都符合不同的訴訟階段，所以證據方法與證據資料的混同容易導致訴訟程序的混亂，反過來講訴訟程序的混亂會妨礙證據理論的正常發展。

二、證據三性的誤區

中國訴訟理論認為證據有三個特征，即證據三性：證據有客觀性、關聯性、合法性。

（一）對“證據的客觀性”的探討

由于曾經的中國刑事訴訟法規定過“能夠證明案件事實的事實都是證據”，所以訴訟理論將能夠推定案件事實的事實都視為證據。不論是刑事訴訟還是民事訴訟中，“作為證據的事實”必須是客觀真實的事實。這里所說的客觀性其實是（能夠推定出主要事實的）間接事實的證明標準。從間接事實推定出案件主要事實的理論是從一個事實推定出另一個事實的事實推定論。這種事實推定論在中國訴訟理論中占主導地位，甚至淡化了證明論的存在。如果說證據有客觀性，那么只有證據方法才有客觀性，即證據方法是能夠被法官用五官感覺到的客觀存在的有型物（人證、物證）。而且客觀性，只可以作為證明標準理論中所追求的理念，不能作為事實的證明標準。在審判實踐中，不論是間接事實還是主要事實其證明標準是根據本案有限的證據認定的相對客觀的事實，法官認定的事實不一定都與過去的案件事實完全一致。

（二）對“證據的合法性”的探討

證據的合法性，是指證據的取得手段要合法，非法手段取得的證據沒有合法性。證據的合法性是證據是否進入證據調查程序的資格，即證據資格也就是證據能力。因非法收集的證據不具備證據資格，所以不能夠進入證據調查階段，隨之更不能進入事實認定階段。換言說，沒有證據資格的證據不能進入證據評價階段。但是中國訴訟理論認為：證據的合法性是貫穿于證據獲取、提供、審查、保全、認證、質證的整個證據的適用過程的合法性。這種理論模糊了對非法證據在哪個訴訟階段進行排出的問題。有的學者力爭根據證據“采納”與證據“采信”的區別適用來說明證據資格是接受法庭調查的資格還是成為定案依據的資格。這種看法不能解決問題，證據“采納”與證據“采信”的意義是相同的，只是詞語運用習慣之差而已。在認定事實階段，法官確定將某些證據作為定案依據叫“證據采納”或“證據采信”。 其實，“證據的合法性”只是證據獲取來源是否合法的問題，并不是事實認定程序中的證據采納或證據采信的問題。法庭調查階段的事實調查完畢，并進行爭議焦點整理之后，證據調查之前鎖定證據范圍時，通過證據來源（說明證據能力的事實是輔助事實）調查將非法手段收集的證據排除在證據調查程序之外。所以證據調查程序之后的事實認定階段里不可能存在證據合法性判斷的問題。

（三）對“證據的關聯性”的探討

證據的關聯性，是待證事實與證據之間存在的內在聯系。法官在認定事實階段里審核當事人主張的事實與其提出的證據資料相匹配的情況時，主要看證據資料與其待證事實之間的內在關聯程度，關聯性越強證據的證明力（證據力）越強。證明力強，正是在事實認定階段證據被采納或采信的原因，證據被采信或采納的原因也就是證據原因。所以證據關聯性的問題是事實認定階段的證據資料與事實之間的關聯問題。證據的關聯性，并不是有些學者認為的證據能力的一部分，而是事實認定階段采信證據的標準之一的說法較有合理性。

三、“證據”與其周邊術語的關聯

我國訴訟理論中有“案件事實”、“基本事實”、“要件事實”、“主要事實”、“待證事實”等似乎很相似的法律術語。刑事訴訟法48條中有“案件事實”，民事訴訟法179條中有“基本事實”、“主要證據”。除此以外，各類法學教材與學術論文中經常出現“要件事實”、“主要事實”、“待證事實”等術語。但是對以上術語的解釋與使用方法并不統一，這嚴重影響訴訟法學理論的長足發展。

“案件事實”，是客觀存在的案發當時的原始事實，并不一定所有案件的案件事實都能通過審理程序再次原原本本地顯現出來；“基本事實”，是在民事訴訟法中出現的法律術語，最高人民法院并沒有對它進行解釋。根據學術界意見，基本事實是“要件事實”或“主要事實”，是對判決裁定有直接影響，用以確定當事人資格、民事法律關系性質、具體權利義務和民事責任等主要內容依據的事實。“主要證據”，就是證明“基本事實”所需的證據。此意見將“基本事實”與“要件事實”、“主要事實”等視為同一個概念，這有所不妥。要件事實，是根據實體法而言的，只要具備實體法上的某些要件，就能夠引起相應的法律關系發生、變更、消滅的效果；主要事實，是采用辯論主義訴訟模式的前提下由當事人主張的事實，是相對于間接事實與輔助事實而言的。間接事實與輔助事實不受辯論主義的約束，不一定都由當事人主張，很有可能是由法院依據職權探知調查的事實。間接事實，是起到推定出主要事實作用的事實；輔助事實，是明確證據資格（證據能力）與證據力（證明力）的事實。

證據收集手段的合法性是證據資格的問題，證據收集手段是否合法的調查就是對輔助事實的調查。比如，“欠據是脅迫或威脅等手段獲取的”相關事實是有關證據資格方面的輔助事實。還如，證人的不誠實習慣、證人是當事人的親屬等事實都是輔助事實；欠據上的欠款人姓名是否由書寫欠據的人執筆等事實是證明力方面的輔助事實。以上學者解釋的“基本事實”的含義與現代法學意義上的“要件事實”、“主要事實”理論不完全相同。中國民事訴訟中還沒有成熟的 “要件事實”與“主要事實”的理論。待證事實，是從證明的角度而言的，不分事實的類型，有待于證明的一切事實都是待證事實，是個非常寬泛的概念。待證證事實可以是主要事實，也可以是間接事實與輔助事實；也可以說還沒有得到證明的案件事實、基本事實等等。

四、證據與庭審程序的關系

由于法庭調查本身就是審理當事人主張的事實與其證據是否相匹配的過程。所以，法庭審理程序中的事實調查與證據調查應該有明確的區分。只有明確區分事實調查與證據調查的程序才能充分體現“證據”與“事實”、“證據”與“訴訟”的關系。

但是在中國不論是刑事訴訟還是民事訴訟，其庭審程序中的事實調查程序與證據調查程序的區分都不明顯。如民事訴訟法138條規定的法庭調查順序是：（一）當事人陳述；（二）告知證人的權利義務，證人作證，宣讀未到庭的證人證言；（三）出示書證、物證和視聽資料以及電子數據；（四）宣讀鑒定意見；（五）宣讀勘驗意見。其中（一）當事人陳述就是對當事人主張的事實進行調查的階段；其余的（二）到（五）都是證據調查的內容。立法如此通過法定的形式將事實調查與證據調查階段混同在一起，會影響證據調查在訴訟中的準確位置與地位，這容易導致證據調查階段流于形式。

事實調查與證據調查程序之間應該有明顯的區別，其界限應該是“爭議焦點整理”程序。事實調查結束后法官應當整理當事人之間有爭議的事實，證據調查重點圍繞當事人之間有爭議的部分進行。最高人民法院早在1998年《關于民事經濟審判方式改革問題的若干規定》的有關改進庭審方式的部分里，對法庭調查階段的當事人陳述結束后的審判人員“歸納本案爭議焦點”進行解釋。本解釋是司法機關審判經驗的總結，有一定的先進意義。

將“法庭辯論”程序單獨設置在“法庭調查”程序的后面不合理。法庭調查（一）里的“當事人陳述”、（四）與（五）中的“宣讀”，都是強調當事人口頭進行訴訟的必要性。法庭審理的整個程序，也就是事實調查與證據調查都必須以當事人口頭陳述的形式進行，這就是辯論原則而且是口頭辯論原則貫穿于整個法庭審理程序的表現。但是，中國的訴訟理論認為，法庭審理階段分為法庭調查與法庭辯論。法庭審理程序的這種設置導致辯論原則（口頭辯論原則）脫離了事實調查與證據調查程序，這等于辯論原則形同虛設并嚴重影響訴訟體系的完整性與嚴謹性。

五、結語

法官在有限的時間內根據有限的證據進行認定事實從而判斷訴訟請求是否被支持。從證據與訴訟的關系角度分析：各種實體法或訴訟法以及相關立法解釋、司法解釋等規定的有關證據的規則的綜合就是證據制度，所以證據不僅是訴訟法學的核心部分也是一門法律學科。訴訟中的證據制度是訴訟程序的脊髓，是貫穿與滲透在各個訴訟階段中的法技術。以上對我國有關訴訟法學理論和立法中存在的一些問題進行分析研究的結果發現：訴訟證據與訴訟程序相脫節現象，是與“證據的法定種類” 、“證據三性”、“庭審程序”的設置等相關領域有不合理有直接關系。立足于維護訴訟程序嚴謹性的立場上，對以上證據領域的相關內容進行相對調整，更加明確訴訟證據在訴訟中的重要地位，讓證據規則帶動并促進訴訟法學理論與制度的順利發展。

①采用辯論主義模式的訴訟中，證據資料只包括當事人提供的證據方法的內容，采用職權探知主義模式的訴訟中，不僅包括當事人自行提出的證據方法的內容還包括，通過當事人向法院申請收集的證據與法院認為應該依據職權收集的證據方法的內容。

（作者單位：1.內蒙古民族大學政法與歷史學院2.福建省長泰縣人民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