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元年(627年),唐太宗將全國劃分十道,今天的江西地區屬江南道。開元二十一年(733年),江南道又分為江南東、西兩道和黔中道,其中江南西道范圍包括了今天的鄂東南、湖南、江西、皖南四省范圍。中唐以后,江南西道又一分為三,由西到東分別為湖南道、江西道和宣州道,江西由此而名。唐代江西道的管轄范圍,根據《新唐書·地理志》記載,共轄洪、江、饒、信、撫、袁、吉、虔八州,與今天的江西省地理范圍接近。
在古代社會,水陸交通是一個地區社會經濟文化發展極為重要的條件之一。江西地處江南,境內江河湖泊交錯,自古以來,生活在這里的人們就一直利用大自然恩賜的資源,“以船為車,以楫為馬” 開展商業貿易,尤其在水路充足的江西北部平原,這種現象則更為繁盛。步入盛唐,隨著水利事業的發展,這一區域的水路交通又取得了長足的進步,時人李肇描述說:“凡東南郡邑無不通水,故天下貨利,舟楫居多,……舟船之盛,盡于江西。編蒲為帆,大者或數十幅,自白沙溯流而上。” 可見這一時期江西境內縱橫的河流大都可通舟楫之利,商貨往來密切,由此構成了這一地區細密發達的水路交通網絡體系。
一
唐代江西水路交通仍以天然河湖為主,以人工水利工程為輔。《新唐書·地理志》記江南道:“其大川:湘、贛、沅、澧、浙江、洞庭、彭蠡、太湖”,其中贛江、彭蠡(今鄱陽湖)在江西境內。縱貫南北、支流四伸的贛鄱水系是唐代江西與中原及周邊地區社會經濟文化交流的主要通道。江西境內較大的贛水、鄱水、余水、湓水、袁水等匯入鄱陽湖,而每條江水也由眾多河流匯聚,共同形成了一個以鄱陽湖為中心的向心水系,再經湖口匯入長江。翻閱有關史料,我們可知唐代江西水路航道主要有:
鄱陽湖:在江西北部,與長江會接。唐時稱作彭蠡湖,雨水季節水域面積可達200多平方公里,南界擴展到今松門山和四望山一帶。 《元和郡縣圖志》卷28《江南西道四》記:“(都昌)縣西六十里。與潯陽縣分湖為界”。有贛水、余干水及鄱水等注入,可供舟船通航。張九齡有詩形容鄱陽湖之寬闊寫道:“江岫殊空闊,云煙處處浮。” 。
贛水:《元和郡縣圖志》卷28《江南西道四》記:“貢水西南自南康縣來,章水東南自于都縣來,二水至州北合而為一,通謂之贛水。”自古以來贛江一直是江西地區的主要水路航道,古代經貿往來、官員貶謫、文人游歷等大都經水路過贛江到達江西各州。自北由長江入鄱陽湖可至洪州,溯贛江可至虔州,由此翻越大庾嶺可達嶺南。唐開元四年(716年),張九齡奉命開辟大庾嶺路后,贛江更是成為上接中原下達嶺南的最為主要的通道之一,“海外諸國,日益通商,齒革羽毛之殷富,魚鹽蜃蛤之利,上足以備府庫之用,下足以瞻江淮之求”。 唐代的鑒真和尚返北、李翱南來等途徑江西時皆走贛江水路。
鄱水:亦曰昌江,發源于黃山余脈的安徽祁門縣大山之間,沿途有諸多支流匯入,流入今江西省浮梁縣境內,始名昌江。同治《祁門縣志》載:“入鄱陽界者為鄱江,在浮梁者為昌江。”今之鄱陽縣也因位于此水之北而名。鄱水在是連接江西和皖南的主要水路通道,由鄱陽湖東進入鄱水,再經饒州可通歙州祁門,此路也曾是唐代著名的茶商之道,是當時商旅往返兩地的必經之路。
湓水:在今九江境內,《元和郡縣圖志》卷28《江南西道四》記:湓水“西自都昌縣界流入,經(彭澤)縣北二十五里,東北流入秋浦縣界。”唐代著名詩人白居易由詩云:“湓水從東來,一派入江流。可憐似縈帶,中有隨風舟。”
余水:在今余干縣境。《元和郡縣圖志》卷28《江南西道四》記余干縣“因余汗之水而名”。東可通信州、饒州,東南則通往閩川,為“閩越百貨所經”之地。
此外,江西境內還有袁水互通今江西和湖南兩省,往東則與贛江匯合;吉州有吉水,廬陵改稱為吉州,因此水而易名;廬陵縣有廬水,縣因水名;新淦縣有淦水;江州有潯水,潯陽居此水之北,而得其名;袁州有渝水,新渝縣因渝水而名;安遠縣南七十里有安遠水等。
由上可知,上述眾多河流航道構成了唐代江西較為發達的水路交通航道,有力促進了唐代尤其是中晚唐江西地區社會經濟的長足發展。
二
交通運輸不僅是社會生產發展的必要條件,同時也是溝通各地經濟社會方方面面的紐帶。唐代各地水路運輸較唐前更為繁榮壯觀,這與地域經濟社會開發是同步并進的,也是互為促進的。隨著本地區社會經濟的快速發展,江西地區的水路交通運輸在唐代發展異常迅速,商品貿易往來增多,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1、往返本區商船眾多
憑借豐富而良好的水路資源,江西境內過往的商船眾多。洪州因贛江流經,又接壤鄱陽湖,“由是越人、吳人、荊人、徐人,以其孥行,絡繹薦至大江之涯。于是乎宏舸巨鹢,舳接艫隘” ,“斯郡也,……地侔千乘,艘駕萬軸” 。詩人杜牧也有詩云“破浪千帆陣馬來。” 除數量眾多外,境內往返的商船在體型上也不乏巨艦。《唐國史補》卷下記:“大歷、貞元間,有俞大娘航船最大,居者養生送死婚嫁悉在其間。開巷為圃,操駕之工數百。南至江西,北至淮南,歲一往來,其利甚大,此則不啻載萬也……凡大船必為富商所有,奏聲樂,役奴婢,以據舵樓之下。”盡管這里有夸張的成分,但也不能否認其船大到并非一般。檢閱有關唐代江西的史料,不難發現在境內航行的商船由眾多是“萬斛之舟”,“大艑高帆一百尺”。
2、大宗商品貿易繁多
唐代江西水運的發展,帶動了大宗商品貿易,極大地促進了該地區商品經濟的發展。
唐代江西眾多州縣均產茶,尤其是浮梁、婺源、德興三縣為最 ,這帶來了這一地區及與周邊茶葉貿易的興盛,本區所產茶葉儼然成為大宗商貨。《封氏聞見記》卷六記載:“其茶自江淮而來,舟車相繼,所在山積,色額甚多”。杜牧為官江西時也曾說道,“四遠商人,皆將錦繡、繒、纈,金釵、銀釧入山交易” 。而運輸販賣這些茶葉的大都通過水路,如當時的浮梁茶以產量多、銷量廣而名于世,各地茶販則乘船走水路至先潯陽,再經鄱陽湖溯昌江抵達浮梁。《太平廣記》卷290載,鄱陽縣安仁里人呂用之的父親就是一名茶商,“以貨茗為業,來往于淮荊間”;白居易在《琵琶行》更是描述說:“商人重利輕別離,前月浮梁買茶去”。
米糧也是唐代江西商品輸出的大宗之一。時人稱江西“地稱沃壤,所處常倍他州。” 造成了“管內諸郡,出米至多,豐熟之際,價亦極賤” 的情況。據史料記載,唐中央政府每年從江西調用賑災的糧米多則百萬石,少也不下十幾萬石 。如在貞元初,因關中饑荒,德宗令度支取湖南、江西米十五萬石 ,后又“江西、湖南、鄂岳、福建、嶺南米亦百二十萬石。” 元和間,憲宗也下詔調運江西、湖南、鄂岳等地折糴三十萬石,賑濟揚、滁、楚、潤、常、蘇六州。 米糧的大量產出使江西的糧食成為了大宗商貨,《唐會要》卷九十記載在大和三年(829年),河南府放開糧價及貿易流通后,“淮南諸郡,米價漸起,輾轉連接之處,直至江西……”,足可見糧食貿易在江西日趨興盛。
在科技落后的古代社會,水運比陸運在成本上更為節儉,在行程時間上又更短,走水路甚至還可以避開山路盜賊,因此,我們沒有理由不相信在水路暢通的情況下,商人的選擇更多的是水路運輸。
3、長途販運貿易頻繁
由于水路航道的通暢,途徑江西的長途販運在這一時期也得到增強,當時往返途徑江西水路的各地商船比比皆是,時稱“乘兩潮發棹。……盡于江西。” 《舊唐書》卷105《韋堅傳》記載,曾任水陸轉運使的韋堅在江淮一帶就常常見有江西南昌的“名瓷、酒器、茶釜、瓷鐺、瓷碗”等。在松江甫里(今江蘇吳縣)周邊一帶,當地農民也常常使用從江西豫章販運過來的農藥除類。唐人孟詵《食療本草》也記有:“是藥業,處于長沙、豫章之涯,行賈貨錯,歲售于射鳥兒。”水路交通的暢通便利了勞動大眾出行商貿,大眾參與到商品販運也屢見不鮮,“農夫稅多長辛苦,棄業長為販寶翁。”
唐代江西長途販運的興起發展得益于境內良好的水路交通,而暢通八達的水路交通運輸網,又使江西與周邊地區的聯系得到加強。
三
唐代江西境內水運的繁榮帶來了航道沿岸商業和都市的進一步發展,一些熟路渡口便成了臨時商貿集散地,唐代稱之為草市、水市或者江市等等,“凡江淮草市,盡近水際” 。到了唐代中后期,草市大量出現并多見于記載 。隨著水路運輸的繁榮及時間的推移,原先的草市、水市也就逐漸發展壯大為新的市鎮,而各主要航道的沿岸州郡城市也正經歷著一個快速的興起發展過程,如果說經濟實力的發展壯大是其興起的重要基礎,那么繁榮的水運則可看作是其快速發展的直接推力。伴隨唐代江西水路與水運的發展,這些沿岸州郡也逐步向商業化大都會行進。
洪州是江西道的治所,是全境的政治、經濟和文化中心,同時也是長江中游地區的商業中心。崔瑕評其曰:“鐘陵奧區,楚澤全壤,控帶七郡,襟連五湖,人推征賦之饒,俗擅魚鹽之列” 。江西全境的經濟文化發展如同各條水路一樣,從各地匯聚于此。“洪據章江,上控百越,為一都會。”
江州北臨長江,內含鄱陽湖,為江西航運的進出口,“據江湖之口,為禁喉之地”, 具有“控五嶺之沖要,鎮百蠻之驛騷”的戰略地位。 此地商船數量眾多,商貿繁盛,成為附近州縣的物資集散地。史料記載其“地方千里,江涵九派,緡錢栗帛動盈萬數,加以四方士庶,旦夕環至,駕車乘舟,迭轂聯檣。” 《太平廣記》卷108也說此地“群舟泊者,悉是大商。” 江州也成為“世稱雄鎮,且曰天府” 說明江州的經濟實力有了很大的提高,吸引了大量富商大賈前來貿易。
吉州位于江西中部區域,贛江之中游。“廬陵……駢山貫江,扼嶺之沖;材竹鐵石之瞻殖,包篚緯緝之富聚。土沃多稼,散粒荊揚。” 可見當時的吉州也是富饒多產和商貿集中之地。
饒州在鄱陽湖平原區域的西部,因物產豐富,稱為饒州。“隸江之西。饒為沃野,……西鄱陽有镕銀擷茗之利” 。姚合在《送饒州張使君》詩中云:“都陽勝事聞難比,十里連連是稻畦” 。章孝標《送張蒙赴饒州》詩云:“饒陽因富得州名,不獨農桑別有營。日暖提筐依茗樹,天陰把火入銀坑。” 饒州的社會經濟發展水平之高,可見一斑。
再如撫州,時人張保和于大順元年(公元890年)《唐撫州羅城記》描述“臨川古為奧壤,號曰名區,翳野農桑,府津阛阓,北接江湖之脈,賈貨駢肩,南沖嶺嶠之支,豪華接袂”的繁榮景象。虔州地處江西南部,南接嶺南,自南朝以來不斷得到開發,日益成為江西南部重要的水陸樞紐之地,特別是張九齡主持開通大庾嶺驛道之后,虔州地位急劇上升,遂成為各地商販匯集過往之地。
縱觀唐代江西境內城市和商品經濟的發展,我們或可以說,在唐代尤其是唐中后期,江西的城市和商品經濟的發展壯大直接得益于其境內交通的暢通。
學界認為,隋唐五代是我國古代經濟重心南移的開始,至兩宋時期得以最終完成。這一重大變化除了南方經濟獲得極大發展、北人南遷帶來勞動力和先進的農業技術、南方自然條件優越及相對安定等眾多因素外,筆者還認為這一時期的南方地區掀起的水利事業建設高潮、水陸交通得到極大改善也是極為重要的原因。而唐代江西水路的改善和水運的發達,正是促進本區經濟社會發展的重要動力,促使江西地區成為這一時期長江中游乃至整個南方地區經濟社會發展的一大亮點。
基金項目:本文為江西省藝術科學規劃2014年度項目(項目編號:YG2014019)
(作者單位:贛南師范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