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代銅鏡反映出的篆隸書法的變化

近年來，銅鏡收藏投資的熱潮已逐漸涌起。有著四千年歷史的古老銅鏡，在拂去其歷史的塵埃以“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姿態呈現在我們面前的同時，其自身所具備的歷史價值和文化價值不時與今天的文明發生跨越時空的邂逅，進而產生熠熠生輝的火花。銅鏡收藏者往往看中的是其所附帶的經濟價值和投資價值，很少有人關注其銘文的書法藝術。實際上，其巨大的藝術魅力和博大精深的文化內涵至今依然熠熠生輝、光耀古今，一定會為國內外收藏愛好者矚目和追捧。

青銅鏡凝結了中華民族各個時期的時代精神和審美理念，是我們的先人進行藝術創作活動的結晶，書法藝術是我中華民族引以自豪和驕傲的國粹。六千多年前我國彩陶上的刻畫符號，便具備了中國書法意味的雛形。在銅鏡上銘文所展示出的不僅是一個朝代的縮影和歷史的見證，更是一部青銅鏡上的書法藝術史。

漢代銅鏡的銘文，文字繁雜、書體豐富、異彩紛呈、蔚然大觀，儼然是一部文字書法歷史辭書，是研究文字、書法發展史不可或缺的實物資料。銅鏡銘文除了內容涉及紀年、干支、宗教、人物、冶煉、民俗、寓言等諸多方面外，就書法書體而言，具有很高的藝術價值，并能清晰可見篆—隸的書體演變過程。

篆書是秦代的標準字體，是經過丞相李斯等人的整理、改造、加工而成的小篆。公元前221年，秦始皇接受丞相李斯“書同文字”的建議，命令全國禁用各諸侯國留下的古文字，一律以秦篆小篆為統一書體。在此之前，中國的文字從新石器時代彩陶刻畫文字的萌芽，經過商代的甲骨文和西周的金文，成長到春秋戰國時期，經歷了一個漫長的演變和發展過程。戰國時代由于群雄割據，“諸侯力政，不統于王，惡禮樂之害己而皆去其典籍”，因而出現了“言語異聲，文字異形”的現象，使這一時期的漢字形體產生了地域性的差異。原本只有一種寫法的字，到了這時，往往齊秦有異，燕趙不同。因此，統一后的中國急需一種統一的官方文字。李斯便奉秦始皇之命制作這種標準字樣，這便是小篆。

而關于小篆的由來，許慎在《說文解字 敘》中說：李斯等人在奉秦始皇之命制作標準字樣時，“皆取史籀大篆或頗省改，所謂小篆者也”。而小篆的名稱也是為了尊崇大篆而卑稱其“小”的。緊接著，為了推廣統一的文字，李斯親作《倉頡篇》七章，每四字為句，作為學習課本，供人臨摹。

后來，李斯又采用秦代一個叫程邈的奴隸創造的一種書體，打破了篆書曲屈回環的形體結構，形成新的書體——隸書。從此，隸書便作為官方正式書體，始于秦，盛于漢，直到魏晉楷書流行才漸被取而代之。但作為書法藝術，篆書、隸書因其獨具一格，深受后人喜愛。中國書法四大書體“真、草、隸、篆”中，“隸、篆”占其半壁江山，李斯之功，功及千秋。

圖1是雙圈銘紋鏡同樣為西漢時期的青銅鏡。此鏡圓形、圓鈕，并蒂蓮紋鈕座。鈕座外圍兩周凸弦紋圈及細弦紋圈將鏡背分為內外兩區，兩區內都配置篆體銘文，內區銘文為“見日之光，長勿相忘”，每字間間隔一“の”形符號。外區銘文“內清質以昭明，光輝象夫乎兮日月，心忽而愿忠，然雍塞而不泄”。銘文字近古籀，線條含韌清勁，且帶有明顯的隸書方折意味，也極具裝飾性，也是保留了春秋戰國時期的鳥蟲書的特點，圓弧的對稱與角度通篇看起來更是有趣不是嚴肅，也是書法有法的體現。

圖2是一面漢代素緣八連弧紋鏡。此鏡圓形、圓鈕、柿蒂紋鈕座，中間銘文為“長宜子孫”。篆體字形作刀鋒和蚊腳狀，此上的文字十分類似于河北中山靖王劉勝墓中出土的青銅器上的銘文，以夸張文字的豎畫來拉長整個字形，線條纖細如絲，更增加了銅鏡中篆書的藝術美感。

秦篆在書寫之時，用筆多為圓轉，字形較多采用長方走勢；筆畫瘦勁，遠看見骨，不失其肉；結構多為對稱、勻整，類似于古人在建筑時常常運用的對稱思想，整齊端莊，呈現了簡潔明快、典雅規整的特點。秦始皇“書同文字”，以小篆為標準字體，之后在文書、銅鏡、刻石、刻符等方面都廣泛使用小篆。因此，在漢代早期銅鏡上的文字就有很多小篆的影子。圖3的“大樂富貴蟠龍紋鏡”為西漢青銅鏡。此鏡獸鈕，圓鈕座。鈕座外有一周銘文“大樂富貴，千秋萬歲，宜酒食”。銘文字形多方正、用筆圓轉，字形結構勻稱，整齊端莊、典雅規整，從中有可看出篆字的特點，當然，個中不乏受到當時隸書的影響，“萬”字左下邊豎畫，篆書的寫法是一個半圓形的弧畫，此時變成了豎彎。文中 “食”字，最后一筆也受到隸書的影響產生了變形處理方法（“食”字字形的變化： 甲骨文、金文、 小篆） ，呈現毛筆書寫時圓轉的特性。

衛恒《四體書勢》中：“秦既用篆，奏事繁多，篆字難成，即令隸人佐書，曰隸字”。相傳隸書為程邈所作，他曾當過縣獄吏。因他性情耿直，得罪了秦始皇，被關進了監獄，坐了十年牢。程邈在獄中的十年，一心鉆研書法。他把流傳在民間的各種書體搜集在一起，潛心研究，經過加工整理，去粗取精，把大小篆的圓轉變為方折，通通刪繁就簡，從而創造了一種新的書體——隸書。

隸書從問世起，經過兩漢到三國，直到楷書未形成前都廣泛使用。在這漫長的歷史時期，隸書的形體和風格，不斷完善和美化。秦代初創的隸書，結體和用筆都帶有篆的意味，長扁不一，波磔也不明顯，可以說只是篆書的潦草寫法。到了東漢，隸書有了大的變化，并且日臻成熟，更趨于工整精巧，結構向扁平發展，筆畫出現了雄健的波磔，從而形成了漢代隸書的獨特字體。

漢代時隸書在書法中發展到了一種自覺時期，隸書也成了銅鏡銘文中的自覺書體。其中最有代表性的為龍虎鏡（圖4）上的“中昌作鏡四夷服 多賀國家人民息 胡虜殄滅天下復 風雨時節（五）谷熟 長保親二”的七字句式銘，書寫用筆隨意、消散，不拘一格，灑脫有度。線條中段較為圓實，猶如刀刻之爽利。其中不乏篆書之結體，如“息”字下面的“心”字底、“鏡”字等。漢代銅鏡上文字的設計這種用筆和結體往往都和周圍的紋飾有著相互呼應的一面，猶如印章中的對角呼應一樣，在線條共性方面都同屬于一種審美取向，這種審美取向使得整面銅鏡看上去無論是紋飾還是文字都顯得那么和諧，各面銅鏡又那么各具風格。他們在不破壞文字在當時的書寫法度和審美風格的情況下，也有意識地取向了某種風格以對應周圍的紋飾，這種現象幾乎普遍到每一面漢代的銅鏡上，這和三代的青銅器物上的文字在創作意圖上有著本質性的區別，他們又在此增加了裝飾意識，在刻鑿狀態上呈現出當時不太過分夸張文字的圖案化效果，進一步體現了隸書典雅、婉轉的特點。

漢隸書法，結體用筆富于變化的特點，影響和促進了楷書和其他書體的形成及風格的多樣。說漢隸在書法史上占有極其重要的地位，是因漢隸上承秦代篆書的規則，下啟魏晉、南北朝、隋唐楷書之風范。如圖5和圖6為兩面昭明連弧銘帶鏡。兩鏡均為圓形、圓鈕，圓鈕座。其外兩周短斜線紋之間有銘文“內而清而以而昭而明而光而夫而日而月而不而泄”。從形體強調了隸意，方正、寬博，筆畫平直，兩端尤為夸張為方切之形狀；偏旁部首筆畫減省，轉筆方折，正體現隸書追求實用、簡潔的特性；其風格或謹嚴寬博、或豐茂雄渾、或疏瘦勁練、或嚴整端莊，展現了銅鏡的莊嚴、大氣、簡練、富有力量感的一面。

從西漢早期到東漢晚期，鏡銘書體多近于篆隸之間的變異體，這是由篆書向隸書轉變的一個過渡期。圖7和圖8的兩面日光銘帶鏡中銘文大致為“見日之光 長勿相忘”，銘文環繞銅鏡一周，變異文書體美麗如畫，似金文，但不同于金文的不規整和其奇特的空間布局，看得出來是在不斷發展的，繼承了篆體的均勻布局，也發揚了隸書的亂篆字法度的任性和可愛而不失典雅的風格。西漢的隸書雖然已經出現了波挑的筆畫，區別于東漢成熟的隸書，主要在筆畫波挑的方向上，西漢隸書捺畫的波挑指向趨勢多為向右下方，甚至直下，東漢初期波尖多為右方向，桓靈之際成熟的八分書波尖多向右上方向，捺畫的一波三折趨向成熟，并由此固定了下來。

中國的書法藝術，歷史悠久，源遠流長。它伴隨著漢字的產生、發展，走過漫長的歷史進程，并且隨著中華民族文化的不斷發展、遠播，逐漸成為獨具特色為世界矚目的藝術奇葩。漢代銘文鏡上的書法藝術，則是漢代工匠們以刻刀為道具在銅鏡舞臺上大顯身手的生動寫照，他們用精湛的手法證明了書法藝術的巨大魅力。因此，漢代銘文鏡上的書法成了古代書法歷史輝煌的一頁；同時，它更準確地反映了由篆書向隸書的轉變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