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刊時的《人民日報》怎樣開展黨報批評

黨報批評是指揭示和通報黨領導的范圍內，在執行黨的方針政策中出現的缺點和錯誤，以督促錯誤方迅速改正，并引起社會關注。黨報自我批評，則是指在報紙上公開承認、檢討和揭示自身存在的問題。

1948年6月15日，履行“大黨報”——黨中央機關報職能的華北《人民日報》在河北平山創刊。當時，解放戰爭正如火如荼地展開，大決戰即將開始，在這樣緊張的形勢下，黨中央機關報仍然堅定地開展了批評報道，年輕的黨報工作者進行了積極的探索。

批評報道是這樣起步的

“大黨報”——《人民日報》創刊后第一篇批評報道刊登在1948年7月6日1版，版面編輯采用“以先進對照落后”的方式，將表揚和批評報道各一篇編排在一起，將表揚稿放在上端，標題為《嶺東村干積極領導農副業都獲利》，左側下端放置批評稿，標題為《西關壁干部躺倒不干群眾生產自流》。兩者形成對照，卻使用同一個導語：

太行訊：西關壁村干躺倒了，對生產放任自流，結果這兩個村的生產工作，出現了好壞不同的兩種情況。

接下來先表揚，說：

嶺東全村秋地五百八十一畝，男女老少折合勞力五十四個半，每畝按四個工算，需工兩千三百二十四個，勞力全部出動，得四十天才能下完種。但干部領導群眾，用精確計算的方法，經過組織起來，用一千七百零六個工，于小滿節即全部勝利完成下種。還抽出五人搞收雞蛋等小買賣，賺二十二萬元（冀鈔，下同）。四十二個婦女織網子，洋六十四萬元，群眾合組的紡織拉煤信用社賺二十一萬八千元，綜合起來共一百零七萬八千元。全村得到農副業雙重利，主要原因就是組織起來，干部積極領導。農會主席——勞動英雄趙全則領導下的崔堂保互助組，實行了民主自愿的領導原則，在整頓中男人不愿和紡織結合，就讓大家自愿分開。全組八十畝秋地，沒有一個牲口，只有男勞力五個，女勞力七個，不夠使用。群眾自愿湊了十一萬八千元，買了兩頭牛，把本組所有秋地耕完，還幫助別組耕地，賺米四百二十斤。除牛草料開支外，余米二百斤，按股分了紅。入股人得到了利，全組也解決了畜力困難，大家都很高興。

批評報道全文如下：

西關壁干部誤解民主整黨政策的精神，躺倒不干，對生產根本沒領導，還說：“不互助群眾很有勁，副業生產很能賺錢。”干部不工作，等待將來“過關”，村里生產自流，結果農副業都沒搞好。正搞農業時大家搶著賣紅土，弄得沒有種好地。賣紅土雖很賺錢，但是由于沒有組織起來，散著去賣，誰也怕賣不了，互相頂，弄得紅土不值錢，農副業都吃了虧。（良玉、瑞錦、金和、進水）

兩篇報道的作者是相同的，前者詳而后者略，顯然將報道重點放在前面。

兩天后（1948年7月8日1版）的批評報道《任邱、河間有些村伙養牲口沒定主權，光使不喂又瘦又弱》已單獨成文，報道說該村村民在土地改革中從地主、富農處分來的“浮財”（牲畜），已有48頭因集中管理不當出現了死亡。由此指出農村“土改”的分配和管理存在疏漏，希望引起關注，加以解決。

該月《人民日報》共發表批評性稿件10篇，除上述兩篇，其他篇目如下：《單純救濟觀點缺乏調查研究平西貸款出了毛病》、《平山放松生產領導抗旱工作陷于自流》、《官僚主義浪費民力

屯留財政科受到嚴厲批評》、《太行第六聯中虛報人數受檢舉》、《藁城小奉化村麥征領導有毛病支部和貧農團不應代替政權》、《華北總分社記者綜述今年麥征工作某些地區仍有變相強迫命令現象》、《強制組織水車生產受到損失西秀貫上兩村做法錯誤》、《把我掃地出門是誰的法令？》。

開展批評報道的典型案例

這10篇批評報道的最后一篇《把我掃地出門是誰的法令？》刊登于“群眾呼聲”欄目中，是創刊后發表的第一篇批評性的“群眾來信”。在此后《人民日報》展開批評報道的實踐中，“群眾來信”占有很大比重，其源流可以追溯及此。

來信者是冀中獻縣陌南村農民李學忠，他反映：自己的兄弟李學文是解放軍戰士，請假探親逾期未歸。次年村里開展“擴軍”工作，聽說要讓村民投票敦促弟弟歸隊，李學文情緒激動，有辱罵行為。村干部即在“擴軍”中把李學忠全家當作斗爭對象，最后將他全家趕出村子。

李學忠向上級反映此事，縣委劉書記給區里下指示：“讓李學文歸隊，并向全村群眾道歉認錯?！钡@個決定，區委遲遲未執行。

文稿登出后即有反映，8月21日《人民日報》1版刊登了相關讀者來信。讀者趙洪認為，雙方均有錯，村干部強迫命令不對，李學忠之弟是軍人，超假不歸違反軍紀，應立即歸隊。讀者楊金章來信建議編輯刊登此類文章，應加上按語，“不然，會減低指導教育的意義”。

應讀者要求，編輯部以“編者”名義刊登了“編后”：

編者未加按語簡單發表，確是我們編輯工作上的疏忽。我們認為那篇“群眾呼聲”，主要是反映了我們工作中存在著嚴重的無政府無紀律現象，因之，需要著重指出的仍然應該是：（一）該村村干部的強迫命令作風，亟應引起領導的重視和糾正，否則會引起群眾抵觸，傷害黨在群眾中威信。

（二）區委拒絕執行縣委指示，帶領村干部執行錯誤做法，肆無黨紀，應受到批評或處分。

（三）縣委因村干部“搬出村去不干工作了”的威脅上級做法，至今未能執行之前決定。以及未檢查到村干部不執行上級指示的欺騙行為，證明縣委對執行黨的政策缺乏嚴肅性，也都值得進行檢討。

關于此事后續解決情況，請獻縣有關區縣村干部根據事實，表明態度。

有編讀往來，說明這篇稿件已引起多方重視。中共獻縣縣委于9月26日回函解釋，承認動員參軍中個別村莊確有強迫命令現象。兩個月前看到《人民日報》報道后，縣委即責令區村干部收回對寫信者一家的處罰，對來信者家中受損之物進行賠償，開啟門封，同時要求解決其弟弟超假不歸隊的問題。

縣委明確表示，歡迎《人民日報》的批評。同時在回函中還說明，反映問題的來信實為代筆信，執筆人未到村里核實，導致內容有所偏頗，信中人名也有誤。

讀了獻縣縣委的答復，事情原委已比較清楚，表明在黨報發表批評稿件后，當地馬上著手，基本解決了讀者反映的問題。

從編輯部角度來看，在發表反映問題的讀者來信時未注意核實，也有不妥之處。此事經歷兩個月，到此基本了結，編輯部刊登了編者按：

獻縣縣委認真檢查糾正工作中的錯誤，并對黨報意見及時檢查答復，這是很好的。各地各部門負責同志在某一問題上受到黨報指摘或批評時均應采取此種態度。孫振同志在代筆時未能到村深入調查，以致反映問題不夠全面，應引起以后代筆者注意，盡可能實際調查。另外，李書文受過人民軍隊的教育，回村（不歸）這樣態度是不允許的，應很好檢討改正，服從政府的領導。

對這封讀者來信的處理，從來稿、選登，再到讀者反映、被批評者反應、編輯部應答，全程清晰而完整，是人民日報早期批評報道的典型案例。

《人民日報》最初的自我批評

另外，華北《人民日報》創刊兩個月后有了自我批評報道，刊登于1948年9月23日1版的《藁城南龍宮夏征報道失實是本報內勤改稿疏忽所致》，欄目為“編讀往來”。

原來，《人民日報》于1948年7月24日1版刊登一則短訊《擅自規定貧農團員免負擔藁城南龍宮工作組違反黨的負擔政策》，作者藥夫和愧玉均為在編記者，報道說，河北藁城縣南龍村擅自規定村中的貧農和團員“免出負擔”（即免除賦稅勞役），引起其他村民不滿。

藁城縣縣長劉學，讀到報道甚為吃驚，即派員調查，得到匯報“無有此事”。他不放心，再次派人調查，證明報道內容“可能是時間弄錯，或材料的來源道聽途說”。他為此致函人民日報編輯部，“請詳細考查，加以校正為荷”！

同時，邊區財政廳也派員調查，證實并無此事。

人民日報編輯部開展自查，原來兩位記者的采訪稿并無此錯，但是編輯部一位助理編輯修改稿件時，沒有認真體會原稿意思，將上一年“秋征中也一度出現的小差錯”這句話中的“秋征”誤改成“夏征”，此后各編輯環節均未發現，導致稿件刊出。為此，人民日報編輯部刊登了道歉文字：“我們除作深刻檢討外，特向藁城的村干部同志致歉。邊府、行署和專署，對報紙反映之下面實際工作問題能認真迅速進行檢查，發現不符事實者，即來函告訴我們，這對改進工作與改進報紙都有很大好處，特在此一并致謝！”

從1948年6月15日到1949年3月14日，是“大黨報”華北《人民日報》的“農村編輯部時期”，這9個月中總共刊登批評與自我批評的稿件128篇，分別列出：

1948年6月15日至6月31日0篇

7月11篇

8月26篇

9月24篇

10月22篇

11月3篇

12月11篇

1949年1月18篇

2月11篇

3月1日至3月14日2篇

（注：1948年2月2日，進入北平的人民日報先遣隊在范長江率領下創辦《人民日報·北平版》，開啟了人民日報的“城市編輯部時代”）

通觀這些指名道姓的批評報道，主要批評的是農村干部作風生硬，對民生體恤不足的缺點錯誤，以及管理粗放，造成損失等問題。就批評的地域來說，集中于河北中部與南部，還有山西、山東、河南的一部分。這片地區，正是當時《人民日報》的主要發行區域。總體上看，這些批評報道中，批評對象大都是鄉村基層干部和在那里發生的問題，卻往往具有普遍性，需要加以改正。

在戰爭還十分激烈的時期，《人民日報》自創刊之時就經常開展批評報道，并且刊登在顯著位置上，充分顯示出黨的領導的堅強，顯示出對黨的路線、方針、政策的充分自信。黨的縣區級領導干部，受到黨報批評后，都本著“有則改之，無則加勉”的精神，及時解決問題，平和誠懇地對待黨報的批評。

事實表明，黨中央機關報在已經建立了新的革命政權的地區，在經濟建設領域開展批評報道，非但沒有削弱黨的影響力和形象感召力，反而大大增強了黨的凝聚力，將千百萬人民團結在自己周圍，為奪取戰爭的勝利夯實了民意基礎。

《人民日報》創刊之初開展的批評與自我批評報道，是成功的探索和嘗試，對黨報新聞理論和實踐，以及此后黨報事業蓬勃發展做出了積極貢獻，積累了寶貴的經驗。

（作者錢江為人民日報海外版副總編，秦紅星為內蒙師范大學新聞專業研究生）（責任編輯王彥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