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青是個在中國共產(chǎn)黨內(nèi)具有特殊身份和地位的人物。在十年文化大革命之初,經(jīng)林彪同意,軍委任命她為軍隊文化工作顧問,后又任命為軍委文革小組顧問,指示辦事組給她送閱有關軍隊文化工作方面的文件。但漸漸地,林彪與江青及她把持的中央文革小組拉開了距離,并且漸行漸遠。
剛剛進入1967年,與林彪關系不錯的陶鑄一夜之間被江青、陳伯達點名打倒了。毛澤東雖然批評陳伯達“一個常委打倒一個常委”,但并沒有予以糾正。緊接著又發(fā)生“一月革命”、云南省委書記閻紅彥等高級干部被逼自殺、“二月逆流”、反軍亂軍等事件,林彪開始對江青及她把持的中央文革小組重新認識。這期間,他曾幾次叫我給他寫下關于防“左”防右、反“左”反右的心得筆記。其中的一篇這樣寫道:“正確路線”應該“大膽地反對右傾機會主義”,也應該“大膽地反對極左思潮”(見由中共中央林彪專案組編發(fā)的《林彪散記》)。在全國一片“奪權”、“砸爛”、討伐“二月逆流”的呼喊聲中,提出反對極“左”思潮,無疑是針對江青一伙黨內(nèi)造反派的。這期間,林彪還讓林立果在《毛主席語錄》扉頁上寫了這樣幾句話,“人是物質(zhì)中最重要物質(zhì),不尊重人就會犯最大錯誤,青(指江青)威風,正在犯大錯誤”。林彪這里說的“青威風”,顯然是指江青狐假虎威、瘋狂整人那一套,表明他不滿江青的做法。軍委常委擴大會議期間,林彪與江青在軍隊文革問題上發(fā)生面對面沖突。
軍隊文革的指導方針是林彪提出,毛澤東批準的。但是,由于毛澤東關于文革的基本理論和方針政策是錯誤的,加上江青一伙推波助瀾,所以從1966年冬開始,造反派沖擊軍事領導機關、揪斗軍隊領導干部、搶奪檔案等現(xiàn)象也頻頻發(fā)生,部隊戰(zhàn)備工作受到嚴重影響。
1967年1月中旬起,軍委在京西賓館召開常委擴大會議,商討穩(wěn)定軍隊的措施。在會上,江青及中央文革小組一伙人竭力反對“軍隊文化大革命運動要堅持黨委領導,堅持正面教育,不搞大民主,不搞大串連,不成立戰(zhàn)斗隊,始終保持戰(zhàn)備狀態(tài)”的指導方針,而主張軍隊也和地方一樣,全面按十六條辦,全面搞大民主。中央文革小組的言論,受到葉劍英等幾位老帥和與會其他軍隊干部的強烈抵制。老帥和將領們的這次抗爭,后來被毛澤東稱為“大鬧京西賓館”。

1966年年底前,江青及中央文革小組一伙人就指責幾位老帥“與中央文革唱對臺戲”,煽動炮轟老帥。林彪不同意,說幾位老帥“是正派的,不是不正派的。是干工作的,不是不干工作的”。1967年年初,江青、陳伯達又以“保護老帥”為名,點名打倒了“不聽話”的全軍文革小組組長、總政治部副主任劉志堅,并給劉志堅扣上“叛徒”的帽子。林彪同意了。沒過幾天,江青又誣稱肖華是軍隊文革運動的“絆腳石”,要求撤掉肖華。林彪說,肖華是總政治部主任,拿掉他必須經(jīng)毛主席批準,把江青頂了回去。陳伯達與江青相互策應,在軍委會議上講話攻擊肖華“是個資產(chǎn)階級政客,把部隊的政治工作引導到資產(chǎn)階級軌道上去了。軍隊的文革清規(guī)戒律太多,這也不準,那也不準,把軍隊文革搞得冷冷清清。軍隊已經(jīng)走上了修正主義的邊緣。我一路過三座門(軍委辦公地)就有氣,那里官僚主義嚴重,政客風氣難聞,是個閻王殿。我們都不敢進這個三座門”。中央文革擅自召開批判肖華的會議,還準備召開萬人大會批斗肖華。毛澤東表示不同意,但肖華的家還是連夜被抄,檔案被搶。肖華從后門逃到葉劍英家里才免遭揪斗。
一天上午,葉劍英照例到毛家灣向林彪?yún)R報軍委會議情況。當葉劍英說到陳伯達污蔑軍隊已經(jīng)走到了修正主義的邊緣,江青鼓動打倒肖華及肖華家被抄這些情況時,林彪吼道:“讓他們也來打倒我好了!”當即命令秘書打電話叫江青立即到毛家灣來見他。
江青于下午3點多到毛家灣。林彪一見江青,不容江開口就連聲責問道:你們說解放軍已經(jīng)走到了修正主義的邊緣,已經(jīng)被我們帶到了資產(chǎn)階級軌道上去了,有什么根據(jù)?你們說三座門是閻王殿,一見三座門就有氣,這是為什么?你們這樣仇視軍隊,仇視軍委,太放肆了!解放軍是毛主席親自締造和領導的,軍隊到了修正主義的邊緣如何解釋?軍隊是修正主義,我這個國防部長是什么?我不干了!我辭職總可以吧?我要報告毛主席。你們不同我商量,就大罵肖華,鼓動抄家,搶檔案,你們要干什么?你們不通過軍委,就直接插手軍隊的工作,想搞掉總政,這符合毛主席的指示嗎?我要去見毛主席,請求毛主席免去我的一切職務!
江青說:軍隊到了修正主義邊緣這句話,不是我說的。我昨天晚上沒有參加會議。陳伯達是組長,我是副組長,我沒有權力制止他的發(fā)言。
林彪說:陳伯達出席軍委會議你不知道?他要講什么你也不知道?不經(jīng)過你的同意他敢隨便講?
江青回答:他講了什么我確實不知道,這些話確實不是我要陳伯達講的。不過,陳伯達對總政、對肖華有批評是可能的,中央軍委對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運動的清規(guī)戒律多一點也是真的。
林彪更加火了,一下子把身邊的茶幾掀翻,說道:什么叫清規(guī)戒律?你們一定要把軍隊搞亂才罷手嗎?搞亂了軍隊究竟對誰有利?
盛怒之下,林彪連聲高叫“備車”,并沖著江青說:我們兩個馬上去見毛主席,把事情說清楚,是我的問題,我辭職,我不干了!
據(jù)秘書張云生回憶,這時他正在葉群辦公室,向葉群報告當天急需處理的中央傳閱文件。他聽見門外走廊里傳來林彪大聲喊叫:“葉群!葉群!葉群!”
張云生急忙放下文件,跑向走廊,林彪還在那里喊“葉群!”他看到,“林彪氣得臉上紫青,身上一陣陣發(fā)抖,兩道目光也兇得嚇人”。張云生說:“我到毛家灣后還從未見過、也沒聽說過林彪發(fā)這樣大的脾氣。”
“首長,怎么了”?張云生走上前去問。
林彪火氣很大:“叫葉群!快把江青給我趕走!”
這時張云生聽到從林彪的東客廳里傳出江青的聲音:“林彪同志,我有缺點、錯誤,你可以批評,何必生氣呢!”張云生說,與林彪相比,江青的語氣要和緩一些。
在葉群的苦苦哀求下,林彪才沒有拉上江青去見毛澤東(見張云生《文革期間我給林彪當秘書》131—132頁)。
江青走了。林彪憤憤地說了一句:“我聽見女人的聲音就討厭!”
這件事后,林彪嚴令葉群,不準去釣魚臺。江青也說,不愿再看軍隊的文件,也不稀罕顧問的頭銜。
葉群哪肯聽林彪的勸誡?她怕得罪了江青對林彪沒好處,偷偷跑到江青那里去說好話。當晚回到家里卻把我找去,把陳伯達在軍委會議上攻擊肖華的講話,把江青對軍隊開展文革運動的意見,把林彪與江青見面的情況,詳詳細細地搞了一份追記材料,鎖進她的小保險柜里——葉群白天對江青說好話,夜晚照樣整江青的文字材料。
緊接著,1967年2月14日,“三老四帥”(李先念、譚震林、李富春三位副總理和陳毅、葉劍英、徐向前、聶榮臻四位元帥)第一次“大鬧懷仁堂”。當陳伯達提到江青對軍委《八條命令》不滿時,葉劍英第一個向陳伯達開炮,斥責中央文革小組妄圖搞亂軍隊,這與葉帥已經(jīng)了解林彪的態(tài)度不能說沒有關系。
林彪性格內(nèi)斂,處事沉穩(wěn),素以“驟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自律,喜怒哀樂很少掛在臉上。江青則是個驕橫跋扈、一觸即跳、老虎屁股摸不得的人。誰得罪了她,誰就要倒霉。林彪從心底討厭江青,但也不能不有所顧忌。江青畢竟是“第一夫人”。林彪敢于對她大發(fā)脾氣,實在是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林彪是決不允許江青一伙插手軍隊事務,破壞軍隊穩(wěn)定的。
與林彪暴跳如雷的情狀相比,江青在被林彪訓斥的時候,乖乖地聽著,無還手之力。因為林彪選擇的時間、地點、事由、火候均恰到好處,罵完即令人“把江青趕走”,不容辯白,所以江青只得啞巴吃黃連。
后來發(fā)生“二月逆流”,江青一伙借機對幾位老帥下了狠手,卻沒敢觸動林彪。不過從此,林彪與江青之間,毛家灣與釣魚臺之間,“槍桿子”與“筆桿子”之間的鴻溝越來越深。互相虛以委蛇,面和心不合。文武雙方圍繞亂軍與穩(wěn)軍、倒周(恩來)與保周、支“左”與支“右”、亂與治等方面的斗爭,或明或暗、或激烈或緩和地持續(xù),一直綿延不斷。江青有恃無恐,經(jīng)常挑起事端。老帥們投鼠忌器,難免忍耐避讓。但軍隊始終是國家穩(wěn)定的力量,制亂的力量,健康的力量。從葉劍英、肖華、楊成武到軍委辦事組時期,都對江青及中央文革小組嚴密設防,直至林彪摔死,江青一伙也未能抓到軍權。這是文革期間軍隊沒有亂起來,毛澤東能夠依靠軍隊收拾全國亂局的重要原因。
(作者為唐山市開平區(qū)退休干部,曾任林彪辦公室機要員)(責任編輯王彥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