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假大學打擊簽證欺詐 FBI“釣魚執法”出新招

龔燦

當局：明知有假還要參與

聽說過北新澤西大學（UNNJ）嗎？這所學校坐落在距離紐約15公里處的克蘭福德，正式成立日期是2013年9月，提供包括會計、營銷、醫療管理等在內的7個本科和9個研究生學位課程，并承諾提供“非同尋常的教育體驗”。學校校訓用拉丁語寫就：“人文、求知、正直”（Humanus，Scientia，Integritas）。學校的Facebook頁面上定期發布更新學校活動、吉祥物、周邊產品等信息，其最后一次發布聲明是3月5日，宣布學校放春假時間。在此之前不久，Facebook上還發布了學校將從克蘭福德當地擴大到哈里森、霍博肯和莫里斯敦的計劃。

然而，實際情況卻并非那么美好，在這所學校里，沒有教師，沒有學生，沒有任何學位課程，更別提什么畢業典禮、體育賽事了，就連校址也只是一棟普通的辦公大樓而已。UNNJ從建立伊始就是一個騙局，是美國國土安全局設下的一個圈套，目的是為了打擊那些利用學生簽證進行欺詐的違法行為。4月5日，美國司法部宣布，已起訴21名密謀騙取學生簽證和工作簽證的嫌疑人，包括代理人、招聘人員和雇主等，他們大都是美國公民以及合法永久居民。當天傍晚，北新澤西大學網站關停，Facebook頁面也被撤下。

北新澤西大學（UNNJ）官網頁面

司法部的起訴書稱，這些代理人賄賂大學管理人員——其實是警方臥底，參與招生計劃，幫助外國學生制造虛假成績單和文憑，使他們能夠瞞過移民局得到學生簽證，或者替外國學生制造虛假的勞動合同，騙取H1-B工作簽證。

新澤西州聯邦檢察官保羅·菲什曼透露，參與騙局的學生有1076人，大多來自中國和印度，其中印度學生306人，他們此前曾持合法的學生簽證入境美國，在不同學校上學，由于學生簽證快要到期，又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所以通過入讀UNNJ，以便能快速拿到學生簽證或工作簽證，繼續留在美國。一些學生通過這些騙取來的簽證，得到了在蘋果、Facebook、摩根士丹利等大公司的工作，甚至還有一人進入了美國陸軍部工作。

一些代理人讓他們的外國學生先付款給大學，假裝成學費，然后代理人從由臥底裝扮成的大學管理人員那里獲取每筆1200至2000美元不等的回扣或傭金。有些代理人則直接收取學生數千美元，然后將錢以學費的形式支付給UNNJ。這些代理人還想出各種方法力求讓這所假大學看起來更真實，一位代理人就建議UNNJ設立虛假課堂，讓那些不用上課的學生用不同顏色的筆假裝簽到，使其看起來像是在不同時間簽到的。“為了進一步完善這種假象，幾乎所有被告都知道從假大學購買假證件，包括課程成績單、文憑、簽到表、學生證、假收據，甚至假的停車證。”菲什曼說。

菲什曼表示，對代理人的審訊記錄顯示，花錢延長簽證的做法已經持續多年。卡西姆·賽義德·阿巴斯擁有一家名叫“迅聯軟件國際”的IT派遣公司，他向UNNJ支付了6000美元，獲得20個H1-B工作簽證，允許外國人在美國特殊行業臨時工作。即使簽證沒有發出去，他也依然向UNNJ支付了17750美元，用于延長學生簽證。

學生：我們是“受害者”

根據美國法律，在這21名被告中，涉嫌參與簽證欺詐并制造虛假報告的，將面臨5年監禁和25萬美元罰款，而那些謀取錢財并為外國人騙取簽證的將面臨長達10年的監禁和25萬美元的最高刑罰。

至于那些騙取簽證的學生雖不會遭受刑事起訴，但是移民局會對他們進行行政起訴，按共犯處理，終止學生的身份、沒收護照、開啟遞解程序、要求學生上庭，對于已經轉換身份的學生，可能會取消身份。當局指控這些學生明知這是詐騙的情況下還自愿參與該計劃。

但很多學生認為自己是受害者，他們表示自己做了一切努力來驗證UNNJ的真實性，但代理人和學校工作人員再三聲明這所學校是合法的。例如其中的一名張姓學生，從代理人那里得到的承諾顯示這所學校再真實不過了：一個學期4500美元，不僅可讓學生登記在冊，還允許其在美國繼續工作，通過工作獲得金融課程的學分。張當時在美國某大學獲得了MBA學位，學生簽證即將到期，如果他沒有找到另一所大學，他必須立即離開美國，放棄工作，然后回到中國。

張的代理人告訴他，“有兩種選擇途徑，一是上提供的課程，另一種是去工作獲得學分”，而代理人建議他應該堅持選擇第二條路。后來代理人同意他能夠在網上上課。只用了兩個月時間，張就獲得博士學位，但他從未上過課，也未向UNNJ提交任何類型的驗證材料。兩個月后，張打開電視看新聞，發現自己被騙了。

為了讓整個騙局顯得更真實，執法者甚至為UNNJ打造了包括服飾、信箋在內的配套用品

一個不愿透露姓名的學生在接受采訪時說：“作為國際學生，我們是一個非常脆弱的群體。我們用有限的資源來驗證一個大學是否合法，我們核查了我們能想到的每一個政府機構，我們一遍一遍地被告知‘別擔心，這是合法的。”

而當局認為他們應該知道得更多。美國移民和海關執法局（ICE）負責學生和交流訪問學者計劃的主任路易·法雷爾表示，留學生“應該警惕那些許諾在校期間可以不受限制工作的招聘人員”。此外有幾十名學生還付錢買了偽造的文件，比如一個學生在他的H1-B工作簽證申請快要不保時，花了2000美元來偽造一份成績單。

網絡媒體BuzzFeed采訪了8名UNNJ學生，他們都表示被學校代理人給騙了。一名學生說，他在去年5月份登記入學，被告知課程要在9月開始，到了9月份時又被告知課程已被擱置。一名被起訴的代理人阿維納什·尚卡爾去年12月曾發郵件告訴學生，原本于今年1月11日開始的課程，因為學校“擴建和搬遷”被推遲至2月中旬。不久之后，東窗事發。

另有一名學生說，代理人要求他去工作，并答應將包括論文在內的資料傳給學校，但從來沒有給他一個截止日期。有3名學生說，他們被告知UNNJ提供網上課程，他們可以在下個學期開始進行注冊，但當他們意識到這不是真的，就去尋找其他途徑了。

“那個時候我閉上眼睛，他們帶我走到哪里就到哪里。”Sam也是UNNJ學生，當被許諾的在線課程一直沒有出現之后，他就起了疑心，但是“我沒有其他地方可去，我想著花錢買段緩沖期，只要我能去到一所更合適的大學”。

“我想，也許我們并非完全一無所知。”A.曾在東海岸工作，但沒有一家公司愿意給她提供簽證，為了留在美國，她找到了UNNJ，幾天時間就被錄取，然后順利拿到了簽證。“于我來說，我就想快點得到我需要的東西，沒有想那么長遠。人們都在說，‘他們活該，觸犯了法律，但事情并非說的這么簡單，美國移民過程是非常困難的。”

一些學生堅持認為自己無罪，如果有罪，他們最大的罪就是太過天真，輕信了他們的代理人和政府的大學認證體系。有兩名學生說，當他們對此產生懷疑時遭到恐嚇，這種恐嚇不僅來自代理人，也來自UNNJ的臥底人員。

此次美國當局釣魚執法受波及的中國留學生組成“UNNJ受害學生聯合會”，于4月18日在新浪微博上發表了《受害學生關于北新澤西大學釣魚執法事件的聲明》，首次以留學生的角度披露事件的經過并呼喚求助。

美國嚴打“野雞大學”

UNNJ并不是美國第一所被當局關閉的假大學，只不過這是第一所由當局設立并運營的假大學，是旨在打擊學生簽證欺詐的臥底行動的一部分。保羅·菲什曼表示，“付學費換居留”損害了合法外國學生的誠信和名譽，同時對國家安全帶來了潛在威脅。“付學費換居留”存在這樣的可能，即極端分子假扮學生進入美國，從而威脅到國家安全，因為中間代理人沒有對他們的客戶進行背景調查。菲什曼表示，在這一釣魚計劃中，聯邦探員一直有監視UNNJ的學生，沒有發生任何安全隱患。

ICE局長薩拉·索爾達娜在起訴書中也提到，“對我們國家來說，國際學生是一個非常寶貴的資產。”根據美國國土安全部的數據，目前美國有120萬名持有合法學生簽證的外國人，大多來自亞洲，就讀本科和研究生課程。其中紐約大學有13800名持有學生簽證的在讀外籍學生，是美國外籍學生最多的大學。

雖然美國外籍留學生規模龐大，但是美國國內也有不少“野雞大學”混淆了留學生的判斷。ICE有關人員稱，在美國獲準招收外國學生的9000所學校中，2014年僅ICE發現的就有近150所可能是“野雞大學”，其中加州擁有數量最多的“野雞大學”，其次是紐約。

“野雞”大學三谷大學原校長蘇某因偽造文件申請簽證，詐騙外國學生學費，于2014年被判處監禁16年

2012年，美國政府問責處指責美國移民和海關執法局（ICE）自2003年開始監督“付學費換居留”項目之后，就“沒有制定一個程序來識別和分析項目風險”，從未落實控制措施來制止欺詐行為，未在最初的認證過程中檢驗學校的合法性，在學校開始接收外國留學生后也未進行有效監督。

不過從2011年起，美國著手調查了多所涉嫌簽證詐騙的“野雞大學”，包括三谷大學、加州富勒頓聯合大學、德魯斯大學預科學院、舊金山港灣區核關大學、北維吉尼亞大學等。其中影響最大的案件當屬三谷大學。2011年，三谷大學被曝從2009年起招收了1500多名外籍學生（以印度學生為主），詐騙規模最大。學校創始人兼校長蘇某利用詐騙所得的560多萬美元購置了房產以及豪車。她本人也因簽證詐騙及其他指控于2014年10月被判處有期徒刑16年。

《印度斯坦時報》報道，在此次美國利用UNNJ釣魚執法案件曝光后，印度駐華盛頓大使館與美國政府聯系，要求美國政府不要逮捕或驅逐這些印度學生，給他們一個機會，讓他們轉學到其他大學，保證他們的學生簽證。但是過往經歷顯示，美國不會在這一問題上讓步。《印度斯坦時報》稱，在加州兩所“野雞大學”簽證詐騙曝光后，美國當局于2015年底在舊金山遣返了數百名印度學生。

加州移民律師Shah Peerally表示，在北新澤西大學的釣魚執法事件曝光后，他的律師事務所接待了許多擔驚受怕的客戶或是咨詢電話。他“強烈建議（關聯者）不要在沒有律師的情況下向任何機構發言”，“我們敦促當局公平對待所有學生”。

在美國大學任職的華裔撰稿人“心路獨舞”在其文章中稱，在美國，釣魚執法是合法的，美國執法部門常用這種調查手段，只要執法人員沒有故意引誘別人犯罪，而只是向調查對象提供犯罪機會的話，法官就會裁定這種釣魚執法并不違法。FBI在調查涉嫌間諜、兒童色情、毒品等案件時，釣魚執法幾乎成了必不可少的調查手段。此次UNNJ釣魚執法事件也為那些企圖利用掛靠“野雞大學”、獲取留學簽證或工作簽證而能夠留在美國的人敲響警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