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紅蓮
《祝福》對柳媽有這樣一段描繪:
柳媽的打皺的臉也笑起來,使她蹙縮得像一個核桃,干枯的小眼睛一看祥林嫂的額角,又釘住她的眼。祥林嫂似乎很局促了,立刻斂了笑容,旋轉眼光,自去看雪花。
“祥林嫂,你實在不合算。”柳媽詭秘的說。“再一強,或者索性撞一個死,就好了。”
每讀到這一段,筆者經常掩卷而思,忖度當時揮筆寫下這段話時的魯迅先生對柳媽這一形象該是厭惡至極的吧?簡簡單單的幾個外貌描寫,普普通通的幾句家常言語,纖毫畢現地展示了柳媽之丑、柳媽之狠、柳媽之奸。
一、一個比喻道盡柳媽之丑
“柳媽的打皺的臉也笑起來,使她蹙縮得像一個核桃。”核桃是補腦佳品,其內與大腦干葉相似,其外形如錐,曲如溝,硬如鐵。試問有哪位美學家愿以大腦作為美的代言產品呢?上課時,筆者提問道:“同學們,能想象一下柳媽的臉是啥樣子嗎?”學生A說:“這個比喻讓我想到著名油畫家羅中立先生的一幅名為《父親》的油畫。奇怪的是,油畫中的父親讓我產生的是深深的崇敬和愛慕之意。可這里的柳媽丑得奇怪、滑稽,甚至讓我產生恐怖之感。”他的話音剛落,同學們掌聲如雷,顯然對這位男生的表述深有同感。 核桃之于人形,無增其美,反顯其丑。其形狀的干枯一如柳媽內在的空虛,才會借助于渺茫的神靈;其外在的硬實一如柳媽心靈的麻木,才會對咀嚼別人的不幸以為談資;其外形的尖錐一如打皺的臉皮,揭開偽善的面目才會發現其內心的惡念。魯迅先生將其移用于此,大概就是想把柳媽內在和外在之丑盡現出來。
二、一個動作畢現柳媽之狠
“干枯的小眼睛一看祥林嫂的額角,又釘住她的眼。”上課時,筆者問:“作者為何用‘釘而不用‘盯呢?”學生B怯生生地說:“我覺得是誤用。魯迅先生寫《祝福》時不是在新文化運動之后不久嗎?那時候白話文的使用還處在初級階段,還不夠成熟。再說魯迅先生不是也把《紀念劉和珍君》寫成了《記念劉和珍君》嗎?”說到忘情之處,學生跑到講臺上寫下了“紀”和“記”兩個字。
學生C霍地站起來說:“我同意。因為我趁她回答時,偷偷翻看了《現代漢語詞典》,那上面304頁‘釘字的第四個義項是“釘”舊同“盯”,嘿嘿……”學生D說:“我覺得不是誤用,是有意而為之。試想,這個‘釘字是個動詞,用釘子把人釘在那,是那樣的殘酷狠毒。耶穌不就是被釘在木架上的嗎?而且后面還有信息佐證呢!別人說做賊心虛,柳媽的一個動作‘釘能讓沒做過賊的祥林嫂都局促起來,立刻斂了笑容,旋轉眼光,自去看雪花。所以我據此推測,魯迅先生就是故意而為之。他就是要借這樣一個讓人觸目驚心的動作盡現柳媽那可惡而狠毒的用心。”
不管魯迅先生是誤用還是有意而為,但他想通過這個動作表現柳媽的狠是無需爭辯的。
三、一個神態繪盡柳媽之奸
“祥林嫂,你實在不合算。”柳媽詭秘的說。“再一強,或者索性撞一個死,就好了。”
針對此段,筆者問:“同學們,你們對柳媽這個‘詭秘神情作何理解呢?”學生E說:“我認為這個神態是前面那個動作‘釘的后續產品。我從這個神態里看到的是柳媽那一顆齷齪的心。她其實就是覺得祥林嫂在她面前表現得還不夠窘,她想看的戲還不夠精彩,還不能像阿毛的故事那樣滿足她的獵奇心理。她固執地認為像祥林嫂這樣的不干凈、傷風敗俗的女人就應該在她的面前被剝得體無完膚。唯此方能遂她的心,了她的愿。”伴隨著她的話語,同學們又是一陣陣的嘖嘖贊嘆聲。
之后,學生E站起來回答說:“我大致同意她的觀點。只是她用‘齷齪這個詞來形容柳媽的心理我不太認同。因為我查了字典。字典中‘齷齪有三個意項。分別是①不干凈,臟。②形容人品惡劣。③形容氣量狹小,拘于小節。我覺得這三個義項對柳媽的闡釋都不夠準確。用‘奸邪‘奸滑更準確。因為柳媽的這個神態就是在故弄玄虛,故作神秘。越是這樣,就越增加祥林嫂的恐懼心理。這不是一種典型的‘奸邪‘奸滑心理的體現嗎?”
“奸邪”“奸滑”二詞很恰當,因為“詭秘”在字典中的解釋是“(行動、態度等)隱秘不易捉摸”。柳媽若是誠摯地滿懷同情地給祥林嫂一個建議,何以露出詭秘的神情呢?可見,柳媽和那些靠咀嚼別人的痛苦來取樂的人根本沒有任何的差異,甚至還更可惡。畢竟那些人壞得更透澈更明晰些。而柳媽的這一神態中卻隱藏著不可捉摸的讓人作嘔的奸邪、奸滑。
通過這一外貌細節,筆者帶著學生揣測出的是柳媽這一形象的丑、狠和奸邪。對這樣的形象,魯迅先生賦予的情感,肯定是至極的討厭憎惡。而且,魯迅先生又一次讓讀者感受到了他筆法的犀利。柳媽這一典型形象,這個只吃素,不殺生的,只肯洗器皿的善女人都如此丑、狠和奸邪,那整個魯鎮上其他的人呢?他們都給祥林嫂的精神枷鎖上加了怎樣的一個重負呢?答案是不言而喻的。所以魯迅選擇柳媽,選擇體現在柳媽這一形象中的丑、狠和奸邪,正是他的情感表達意圖所在。
作者單位:浙江省磐安中學(322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