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與空間的對話

包天天 馬毅

摘要：《圖畫展覽會》是19世紀俄羅斯最具影響力的作曲家之一——穆索爾斯基為祭奠好友加爾特曼（1834-1873）所創作的鋼琴套曲。加爾特曼是俄羅斯的建筑家和畫家，兩人在創作上有很多相同的觀點并結下了深厚的友誼。

關鍵詞：時間 空間 穆索爾斯基 《圖畫展覽會》

在19世紀的俄羅斯，民族藝術開始發展壯大，作為民族樂派核心組織“強力集團”的一員，穆索爾斯基的藝術創造是大膽革新的，嚴格的說他既不屬于西化派也不屬于斯拉夫派，而是獨具一格。他善于敏銳的觀察實際發生的事物尋求其本質，并能夠把這一切生動的呈現給聽眾。在創作上他不拘泥于形式主義，而是用最自然簡單的溝通方式表達細膩的情感。年輕的畫家加爾特曼同穆索爾斯基一樣，兩人努力打造著新俄羅斯風格的宏偉作品以及描寫人民生活情景的小作品。

1873年加爾特曼突然的不幸離世使穆索爾斯基悲痛萬分，在參觀了加爾特曼的紀念展后，穆索爾斯基挑選了其中的十幅畫，于1874年開始創作。穆索爾斯基寫給斯塔索夫的信中說到：“像當初寫《鮑里斯·戈都諾夫》一樣，我正起勁的寫著加爾特曼的音樂，樂思和音調源源不斷，連寫在紙上都來不及，我現在正在寫第四個樂曲，聯系這些樂曲的紐帶是很好的（用漫步Promenade），我想把它完成的更快更妥當些。在間奏部分可以看到我的面貌出現”。

在《圖畫展覽會》這部大型鋼琴作品中，“漫步”主題是作為全曲最重要的核心部分展開進行的，它不僅是聯系圖畫之間的紐帶——如同穆索爾斯基的腳步，帶領我們領略畫家遺留的藝術珍品。它也是獨立存在的樂曲，并在之后的小品中以不同的形式不斷地重復出現，各種變化對樂曲起著凝聚力的重要作用，使作品統一完整。首先“漫步”主題作為引子出現，運用了俄羅斯民族音樂莊嚴而悠揚的旋律，在領唱與合唱之間交替進行，敘述性的手法使音調嘹亮而深遠，在副歌部分各聲部逐漸變得流動而濃厚，情感此起彼伏。穆索爾斯基運用本民族的音樂曲調作為核心，巧妙的融入到加爾特曼在外國游歷時所畫的作品，深刻的傳遞作者作為民族音樂家的藝術思想。（譜例1）

圖畫一“侏儒”

這是個帶有諷刺意味的悲劇角色，加爾特曼繪畫出一個瘸腿侏儒形象的木質胡桃夾子，穆索爾斯基在創作中仿佛賦予了它靈魂與生命，第一段快速而有力的敲擊使人不禁聯想到一個殘缺而卑微的侏儒形象，性情暴躁而倔強。（譜例2）

中段的meno mosso雙手八度的移動如同內心孤獨而凄涼的呻吟，這里又蘊藏著某種祈求安慰和擺脫悲慘命運的希望。尾聲左手的顫音和半音階像是侏儒滾動著身體對應高聲部出現的內心主題，固執又可笑的與命運抗爭，最后作者用一連串極快又強的音符結束了它的痛苦，命運難以改變。這里復雜的心理透露出悲觀傷感的情緒。穆索爾斯基從外表與內心兩個方面刻畫音樂人物形象，以“人”的角度去感受不幸的命運，音樂線條粗獷而生硬，卻有著沉重的心情，引人思考。

圖畫二“古堡”

這是一副已經丟失的單純的風景畫，從原本的圖畫中我們看不到那些情感上深層的意義，穆索爾斯基卻帶著自己的思慮，采用緩慢低沉的曲調帶動圖畫中人物的內心獨白，音樂整體旋律是平靜而優美的，低聲部從頭到尾重復著#G音，這種持續的律動勾勒出幽深的色彩，中聲部與高聲部相互呼應對唱，綿長的主題樂句延伸至十小節，產生了田園詩歌般的意境。（譜例3）

隨著兩條旋律線的發展讓人不禁聯想到孤獨的游吟詩人站在古堡前，巨大的古堡蒼涼而寂靜，他滿懷著期待與敬畏的心情低聲吟唱，這首作品蕩漾著神秘的氣息與真摯的情感，仿佛進入那早已消失的時空里。

圖畫三“杜伊勒里宮的花園”

這首小品精致短小，只有一分鐘的長度，音樂曲調輕快而優雅。穆索爾斯基描繪出了現實生活中的一個場景：在法國的一個花園里，孩子們吵鬧著追逐嬉戲，懶洋洋的下午陽光照耀在美麗的花叢中。二音連線的短促和跳音呼應成趣，仿佛孩子們跑動的身影，成群的小孩子是那么的無憂無慮……一切充滿了讓人向往的美好生活畫面。

圖畫四“牛車”

采用俄羅斯民間曲調，作品隨著夸張的力度變化發展進行（ff--con tutta forza—ppp），使加爾特曼筆下的波蘭牛車栩栩如生。樂曲開始就表現了沉重的意味，左手和弦像車輪碾壓過的痕跡，重復著緩慢艱難的前行。（譜例4）

持續的漸強使充滿悲情力量的音樂線條逐漸發展到高潮段，巨大的音響帶動內心涌現的滿懷希望，又帶有斗爭似的力度推動了這架牛車駛來又漸遠去的景象，結尾處穆索爾斯基意外的用了消失音，音樂一氣呵成，勾勒出生動的畫面。旋律渲染了悲劇性的效果，敏銳的穆索爾斯基從一個畫面敘述了底層勞動人民的艱辛，又像是作曲家在創作之路上義無反顧的朝向理想奮斗的精神。

圖畫五“小雛雞的舞蹈”

音樂作品來自于加爾特曼筆下色彩斑斕的蛋殼小雞，這是一副為芭蕾舞《特利比》所畫的舞臺素描。穆索爾斯基在這首作品中采用自然主義的音效，諧謔曲的手法，曲風優雅歡快而幽默。雙手交替的帶有裝飾音的和弦形象的勾勒出剛出生的小雞擺動身體，嘰嘰喳喳的跳動畫面。中段trio部分帶有旋律性的顫音如抖動的身體，啾啾鳴叫。穆索爾斯基豐富的想象力，成功的賦予了樂曲鮮活的生命力。

圖畫六“兩個猶太人，一個窮一個富”

這是出自畫家旅行時的寫生畫，穆索爾斯基非常喜歡，并且得到了加爾特曼的贈送。兩個獨立的人物在他的奇思妙想中結合在一起，成為頗具戲劇色彩的音樂作品。樂曲開始略帶粗魯的旋律，呈現出一個富有的人物姿態：貪婪肥胖，自大而冷漠。間歇的節奏，意外的重音透露出蠻橫無理的性格特征。緊接著完全相反的瘦弱膽小的貧窮人物出現，右手每一拍都帶有裝飾音的快速重復音旋律下行，每一樂句都是減弱的結束，生動的表現了可憐的小人物想獻媚而又懼怕的顫抖的心理。當兩條旋律線合并一處時達到了樂曲的高潮部分（andante grave），在一番對立的爭論后，窮人祈求的聲音仍縈繞耳邊，卻被富人一聲打斷，富人最終制止了窮人的控訴，趕走了他。兩個角色強烈的反差對比引人思考，透視了不同階層人物的內心刻畫。作品曲調大膽粗獷，帶有猶太民族的色彩，所反映的殘酷現實是對社會真實生活的寫照，這是穆索爾斯基觀察生活的敏銳和細膩的情感所致，也是最符合他的表現現實主義的音響。

圖畫七“利摩日的集市”

這是一部生活場景的寫實作品：在熱鬧的利摩日集市上，買菜的婦女與小販正在大聲的議論著當天的新鮮事，穆索爾斯基運用了16分音樂以及大量的鋼琴跳音運行來展現熱鬧非凡又充滿陽光的集市畫面，急快的速度提高了鋼琴演奏的難度，高聲部所表現的婦女聲音摻雜在喧鬧的人群中，隨著樂曲的發展，兩人交談的聲音越來越大，并伴隨著粗野的爭吵，不停歇的節奏在最后達到了極致——大力而瘋狂的雙手交替奔跑，突然音樂出人意外的愕然停止。樂曲沒有太多的細膩修飾，直接的表現純樸而滑稽的生活畫面。

圖畫八“墓穴”

作品分為兩個部分，畫面是加爾特曼與友人一同在參觀巴黎的墓穴的景象。昏暗的燈光，陰森的畫面觸動了穆索爾斯基。樂曲運用了管弦樂的音效，宣敘調的表現手法。

第一段是廣板，緊張的和弦帶有對死亡的敬畏和恐懼，神秘的氣息充滿了宗教氣氛。

第二段“與亡靈的對話”右手震音的晃動若隱若現，猶如凄涼的哭泣聲，左手帶入“漫步”主題，（譜例5）

此時的主題特征完全改變，變成悲傷哀悼的音調，這是穆索爾斯基對逝去友人的懷念之言，結尾逐漸變得神圣遠去。

圖畫九“雞腳上的小屋”

穆索爾斯基在這首作品中把原圖的掛鐘小屋幻想出一個俄羅斯童話里騎著掃把的巫婆人物，樂曲風格狂野，橫沖直撞，使人聯想到飛行在樹林中的巫婆形象。這種人物塑造，脫離了圖畫的限制，是作曲家豐富的想象力和對事物的敏銳感知去創造新的韻律。

圖畫十“基輔大門”

這首作品的靈感來自加爾特曼為設計基輔大門所繪制的圖樣，畫中城門具有古俄羅斯的風格——由教堂、塔樓、拱門構成。穆索爾斯基為此創作出三個音樂形象：第一個形象是宏偉的巨人般的城門，飽滿的和聲莊嚴的奏出“漫步”主題，如同頌歌，凝重的力量帶著民族史詩性的仰望與崇拜。（譜例6 ）

第二個形象充滿了宗教色彩，猶如教堂里傳出的管風琴的聲音，人們虔誠的祈禱著，仿佛在尋求生命的光明與希望。教堂的鐘聲是第三個形象，“漫步”主題充盈回蕩在空中，成為節日勝利凱歌的頌贊，大門主題再次引入，與鐘聲共鳴推向歡騰的高潮。作為最后一首完結的終曲，充滿了作者對美好生活，人類自由的向往和追求。

《圖畫展覽會》的精彩在于作者創作的自由與釋放，沒有束縛在圖畫本身，而是按照自己的思想源泉創造出新的體裁，大膽的運用了合唱，鐘聲等各種豐富的聲音最大化的表現鋼琴的音色。并通過描寫《古堡》《牛車》《侏儒》給簡單的畫面賦予了更深層次的情感意義。幻想出小雛雞，女巫這樣鮮活的童話般的形象。運用戲劇性的手法表現人物性格和心理描寫。深入到對生命與死亡的理解。如今，這十幅畫中已有四幅遺失，我們只能從穆索爾斯基譜寫的《圖畫展覽會》中的音符來找尋它們，感嘆我們只能用耳朵去感受藝術，用音樂使它們又再次獲得了生命。這證明了藝術，藝術家與藝術的對象一樣，既生之有涯，又長存不朽。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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