痕跡與興趣的陷阱

張豐（媒體人）

核心提示：如果失去辨別力，我們將不可能得到真正的知識。

我在手機上裝了幾個新聞客戶端，其中號稱在技術上最先進的那兩個，做到了“興趣閱讀”。其中一個，在我看了一次寵物視頻后，連續一周向我推薦有關動物的新聞；另外一個，則每天向我推薦歷史趣聞，我甚至都不記得什么時候點過歷史類的文章了。

他們掌握的是我的“痕跡”。雁過留痕，過去只能是人們的猜想或者偵探小說的情節，如今已經成為互聯網公司的核心科技。

有朋友對客戶端老給他推送美女照片很不滿，但是怪誰呢，誰讓你曾經留下過痕跡？痕跡是偶然的、表面的，雖然這些客戶端都打著“興趣”的口號，但很明顯，痕跡不等于興趣。我點開一個狗的視頻，很有可能是因為標題“這個狗笑的樣子好乖”這樣的標題，我的興趣其實不在狗，也不在“笑的樣子”，而在“狗笑的樣子”。但是，對程序員來講，我的點擊行為，也就是我留下的痕跡，將被歸入“寵物”這一類。

興趣是復雜的，很難被簡化為程序中的一個口令。興趣是轉瞬即逝的，今天我喜歡藍天，可能是因為心情不好，心情好時，你就是晴天——這樣的興趣，又怎么簡化為程序？

興趣正是人性的豐富之處，它讓每個人都變得如此不同，從而賦予每個人存在的意義。但是，計算機對所謂興趣的統計和歸類，本質上卻在強調人與人的相同之處，它要對人進行強制歸類，是對人性的圍剿，而不是尊重。

這樣看，似乎互聯網公司的這種努力注定是徒勞的，一段時間的強制推送，有可能讓你心生厭煩，把它卸掉。但是，總會有一些人，會慢慢按照這種要求成為忠實用戶，最終“被信息化”。

這種“被信息化”并不是說，人成為被電腦控制的僵尸，而是會逐漸喪失內心感受的豐富性，人的視野會變窄，最終喪失接收新知識的可能。很多人都有過靠導航開車的經歷，你可以選擇避開擁堵、避開收費，可以選擇最短，或者最快，但是選來選去，就那幾條路線。養成習慣之后，你會失去一些東西。你可能錯過“最美”路線，更重要的是，你會逐漸失去自己找路的好奇心，缺少發現，也就會缺少驚喜。你成為一個按部就班的老司機，成為被導航操縱的一個駕駛機器人。

還有一種危險是網絡搜索。有關人們利用百度搜索上當受騙的案例越來越多，但是，最潛在的傷害，還不在競價排名規則下所推薦的廣告，而在于我們對百度的依賴。“百度一下，你就知道”，最終會讓你有一種錯覺，所有的知識都可以靠百度搞定。

但是，百度卻可以屏蔽掉那些不希望你看到的信息，也可以被收買，給你推薦一些希望你看到的信息。更危險的是，那些貌似客觀中立的信息，很有可能是別的網友留下的錯誤信息，不過是他的“痕跡”而已。如果失去辨別力，我們將不可能得到真正的知識，最可悲的是，我們還以為已經得到了。

所以，信息化生存，絕不應該是人“被信息化”，而是人能“主動”利用信息。這就是為什么，在這樣一個碎片化的時代，我們最需要的恰恰是讀書，因為我們正在喪失那種漫長而豐富的思考能力，那種文字的迷宮，藏著真正的奧秘。

這就如同旅行，你可以選擇跟團，也可以搜索別人的攻略，但這樣的旅行，本質上是乏味的。真正的旅行，必然是孤獨的，你才能看到真正屬于你的風景。（支點雜志2016年6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