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宏程
[摘要]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的發展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中國模式”也成為學界熱議的焦點問題。關于“中國模式”問題的研究,學界存在“贊成論”“否認論”和“慎用論”等爭議。回答爭論的前提是解析“模式”以及“社會發展模式”等中國模式研究的前提性概念。前提概念的澄清可以為“中國模式”提供必要的理論前提。
[關鍵詞]中國模式 模式 社會發展模式
[中圖分類號]B2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349(2016)14-0014-02
自2004年美國學者喬舒亞·庫珀·雷默(Joshua Cooper Ramo)發表題為《北京共識:提供新模式》以來,關于中國模式的研究取得了很大的進展。但時至今日,仍存在不同的觀點和爭論,這些爭論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對“模式”以及“社會發展模式”范疇的理解存在差異。所以,研究中國模式,首先要回答有沒有中國模式,如果有,其存在的理論前提又是什么?
一、“模式”的一般釋義
“模式”一詞最早出現在《魏書》中:“故尚書令、任城王臣澄按故司空臣沖所造明堂樣,并連表詔答、兩京模式,奏求營起。”此處“模式”一詞顯然是指一種比較成熟的建筑樣式。此后,在宋代張邦基所著《墨莊漫錄》中寫道:“聞先生之藝久矣,愿見筆法,以為模式。”此處,“模式”被引申為人及其行為的榜樣、模范的意思。在《中國大百科全書》中,“模式”被解釋為:“模式是信息賴以生存和傳遞的形式,諸如波譜信號、圖形、文字、物體的形狀、行為的方式、過程的狀態都屬于模式的范疇。”從這些解釋來看,“模式”就是指某種事物或現象、某一類行為的標準形式,是對該類事物、現象或行為的高度概括和凝練,更強調其結構關系和過程表現。在社會科學中,模式是研究社會現象的理論圖式和解決方案,同時也是一種思想體系和思維方式。生產、生活實踐中,當人們從不斷重復的事件、現象、行為中發現并抽象出一再發生的可能性時,通過經驗總結和理論概括,不斷驗證并且積累,從而就可以得到模式。每一個模式都描述在一個特定情境條件下反復出現的關系,以及問題的參考解決方案。通過模式的參照性指導,人們可以得到現成的解決問題的最佳方案。在理論與實踐中,只有總結出模式,才能把握該類事物、現象以及行為的發展規律,才能明確實踐的方法與路徑。
二、“模式”的哲學內涵
第一,本體論意義上的“模式”是客觀事物原型。回答的是“有沒有”的問題。借助柏拉圖的理念論比較容易說明這個問題。柏拉圖認為存在兩類事物以及相應的由兩類事物組成的兩個世界。這兩類事物,一類是不可感的理念,或稱為“型”“相”,如善本身、美本身等等,這類事物構成了“可知世界”。另一類是可感的具體事物,如床、陶罐等等,這類事物構成了“可見世界”,可見世界是可知世界的影像,理念因此成為具體事物的來源以及模型。在柏拉圖的思想中,理念(idea)具有多重含義,他并未直接使用“模式”一詞,“idea”是以邏輯的方法尋求所謂真實的、永恒的本體世界以及關于這個世界的真正的知識,但是“idea”具有“模型”的含義,正因為模仿了這個“模型”,各類具體事物才有了成為其自身的途徑。
由于柏拉圖對西方哲學深遠的影響,這種對“模式”“原型”的理解和探尋成為西方傳統哲學的主要追求。哲學家們假設一切存在物都有其自身本體意義上的“模式”,而具體事物只是這種“模式”的摹本。但是,這種對永恒不變、絕對純粹的“模式”“原型”的追求,隨著人類生活實踐和哲學思維的發展已經越來越被懷疑和超越。在《反杜林論》中,恩格斯對杜林的“先驗主義”和“世界模式論”作了尖銳的批判,杜林把現實問題變成觀念問題,以純粹的思辨方式建立起一套支配宇宙萬物的絕對真理的封閉體系,這“必然滑到唯靈論和上帝那兒去”。世間萬物當然都有其本質、結構、發展規律,但卻并沒有統一、固定的、不變的“原型”,這種超驗的“模式”在現實生活中并不存在。
第二,認識論意義上的“模式”。認識的發展過程有兩次飛躍,因此認識論意義上的“模式”也相應地包括兩層含義。第一,模式是思維構造的知識體系,回答“是什么”的問題。在認識發展的第一次飛躍過程即由實踐向認識的飛躍中,人們對感性的生產經驗和生活經驗進行抽象和升華,繼而提煉出來的理性的知識體系就可以稱之為模式。這種知識體系同時也是解決某一類問題的方法論,把解決某類問題的方法總結歸納到理論高度。第二,模式是連接理論和實踐的中介環節。在認識發展的第二次飛躍過程即由認識向實踐的飛躍中,“模式”扮演了行動方案的角色。理性認識在轉變為現實的實踐活動之前,必須首先建構起來關于實踐的觀念模型以及如何實踐的行動方案,而這行動方案就是認識論意義上第二種模式的概念。此時,“模式”是人們實踐活動所創造的實在客體的觀念原型和根據,現實的實踐結果就是這種“模式”的對象化、實在化,“模式”是把一般的理論變成特定條件下具體的、具有可操作性的行動方案和操作手段。簡言之,伴隨著認識運動的進行,有兩種“模式”的存在,我們可以稱之為模式(i)和模式(i+1)。模式(i)指的是在認識運動的第一次飛躍中形成的反映客觀對象性質和規律的知識體系,實際上是對生產經驗和生活經驗的概括和總結。模式(i+1)指的是在認識運動的第二次飛躍中,人們為了滿足自身需要而建構的改造客觀對象的規劃與方案。模式(i)與模式(i+1)既相互聯系又有所區別,模式(i+1)必須以模式(i)為基礎,但模式(i+1)并不是模式(i)的簡單邏輯推演,它除了包含模式(i)所揭示的關于客體的存在狀況、內部結構、本質屬性之外,還包括主體的價值立場、人們實踐活動的目的。因此,認識運動總過程實際上可以表示為:
實踐——認識(模式i)——模式(i+1)——實踐
(i=1,2,3,4…k)
如此循環往復,以至無窮。
第三,價值論意義上的“模式”回答“應該是什么”的問題。無論是對模式的理論總結還是新的模式建構,都不能靜止地去看,而必須動態地去把握。如果我們立足于實踐和現實生活的實際過程,把模式構建、模式評價和模式實現看作是一個不斷的先行繼起的過程,那么就會注意到,把模式僅僅當作認識的對象是一種片面的觀點。模式固然是人們認識的對象,但它卻離不開人們的價值觀念和價值評價,如果沒有價值評價,模式就總是處于自在的為人所未意識到的狀態,至多只是一種潛在的模式。人們的實際生活過程是不斷地根據實際經驗和活動結果確立一定的目的和調節自己的目的,不斷地選擇手段和完善手段的過程,是創設一定的制度、規則又不斷地揚棄、改革這些制度、規則使之更加合理的過程。從這個角度說,任何模式都是人們通過自己的選擇和設計活動建構起來的。離開了人們的建構活動,模式就會陷入一種抽象而空洞的概念性推演。
從《辭海》《中國大百科全書》等工具書對“模式”的解釋來看,“模式”確實帶有可以模仿、復制的意思,所以,不難理解人們為什么總是把能夠被模仿和復制看作是模式所必須具備的基本特點。但是,通過上面的分析,“模式”顯然具有更為豐富的內涵,事實上,在認識過程中,無論是模式(i)還是模式(i+1),都由于主體的價值立場不同以及實際情況的差別而顯現出獨特性甚至是唯一性的特點。
三、“社會發展模式”的概念界定
當“模式”一詞被運用于社會領域,人們使用“社會發展模式”一詞時,強調的不是“模仿”“復制”,恰恰相反,人們更強調的是每一種社會發展模式的獨特性和差異性。蘇聯模式、東亞模式、拉美模式等等概念正是在獨特性的意義上不斷出現而且被廣泛使用。
如果從哲學層面進行解讀,社會發展模式相應的也存在三種含義。首先,既然本體論意義上的模式僅僅是以概念形式存在的,那么,在現實生活中也不存在一種放之于四海而皆準的社會發展模式。一些學者之所以否定中國模式的存在,主要就在于他們是從本體的層面去理解中國模式,認為“中國模式”并不具備普遍意義,從中也不能提取出社會發展的一般規律,當然也就達不到所謂“形而上”的要求了。其次,認識論意義上的社會發展模式實際上有大量表現,一旦某個國家或地區形成了自己獨特的發展經驗,進行理性概括后,就形成了某種社會發展模式,如“盎格魯-撒克遜模式”“萊茵模式”“東亞模式”“蘇聯模式”等。最后,從價值論角度說,任何一個國家或地區在發展過程中都會根據自身國情制定一系列發展目標,同時建構起相應的社會制度以及政策體系,如“小康社會”就不是一個空洞的概念,它具有包含發展目標以及實現目標的途徑和方法系統化、規范化以及前瞻性的含義,這種意義上的社會發展模式,在每個國家的發展道路上都會有階段性體現。
這樣看來,判斷是否成為“社會發展模式”的依據,并不因為是否能夠被模仿甚至復制,而是主要看其是否形成了自己的鮮明特色以及適合自己的制度框架。任何國家或地區的發展模式都是對自身發展經驗的概括和總結,都是在特定的歷史條件下生成演化的,其他國家不可能簡單照搬。承認這一點,“中國模式”也就具有了客觀存在的理論前提。
其實“社會發展模式”的基本意思就是指社會發展中的某種“類型”。不管這種“類型”到底采取何種形式,正如馬克思所言,“社會——不管其形式如何——究竟是什么呢?是人們交互作用的產物。”所謂“社會發展模式”就是社會發展所需求的系統結構和運行程序的表現形式。對應于認識過程的模式(i)和模式(i+1),社會發展模式一方面是對社會發展理論和規律的理解和運用,另一方面為社會實踐提供了行動方案和制度架構。人們通過社會發展模式的修正、設計、選擇、建構作用于社會現實,從而不斷推進社會良性運行。
因此,要建構、實現某種社會發展模式,必須依靠生產力發展,而要建構、實現什么樣的社會發展模式,則表現為生產關系變革即制度體系的建設,生產力內容與生產關系內容密切結合,共同構成完整意義上的社會發展模式。事實上,馬克思曾經指出:“在人們的生產力發展的一定狀況下,就會有一定的交換和消費形式。在生產、交換和消費發展的一定階段上,就會有相應的市民社會。有一定的市民社會,就會有不過是市民社會的正式表現的相應的政治國家。”如果對當代中國發展的歷程反思,正是新中國生產力的巨大發展以及社會主義制度的建立,孕育和推進了中國模式,改變了中國的命運,使我們走上了富強民主文明的道路。因此,社會發展模式的演化,歸根結底是生產力基礎上制度體系的創新與完善過程。在這一過程中,以生產力發展為基礎,通過對舊制度的有效變革,同時創設新的制度并進行優化組合,從而形成整體完備、科學規范、運行有效的制度體系,再通過規范的制度體系來實現社會的持續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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