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童視角觀照下的電影《房間》

李琳 延保全

[摘要]2016年第88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女主角獲獎影片《房間》反映了有關暴力、監禁等深刻的社會話題，觸及了現實問題，考問了人性。透過影片，觀眾與“房間”中的母子同呼吸、共命運，深切體會到這一類被害人群的生活狀態與內心世界。影片大量采用小主人公杰克的童話視角進行敘述與展現，凸顯出兒童獨白的有力、特定造型藝術的魅力，傳遞了拯救、溝通、成長的人文關懷，鑄就了影片耳目一新、令人眼前一亮的感動與熱淚，引發了成人觀眾的同情與反思。

[關鍵詞]獨白；造型；人性關懷

影片《房間》榮獲了2016年第88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女主角獎，演員布里·拉爾森飾演母親，雅各布·特倫布萊飾演兒子杰克，兩人精彩絕倫、惟妙惟肖的表演令觀眾無法自拔地久久沉醉于影片所傳遞的愛之中，在憤怒、感動、熱淚、反思后，才開始跳出影片，對演員精彩到位的表演拍案叫絕。尤其是現年九歲的小演員雅各布·特倫布萊生動形象地向觀眾展現了兒童世界的一面，是這部影片成功的關鍵。

影片大量鏡頭從小主人公杰克的童話視角展開敘述，借助兒童純真無痕的有力獨白、特定造型藝術的魅力，很好地傳遞著拯救、溝通、成長這樣人性關懷的終極命題。

一、兒童獨白的有力

《房間》中多處采用小主人公杰克的心理獨白，引導觀眾走進兒童充滿幻想與愛的純真內心世界，巧妙自然地展開了敘事，抒發著情感，帶有強烈的藝術感染力。

影片開場，孩子杰克的獨白聲先入，代入感強，讓觀眾充滿了好奇并且喚起了童心。獨白中連帶著孩子的自我敘述，娓娓道來，母子情深已然流露。

從講述自己還未來到這個世界上時，媽媽的哭泣、無聊，快要窒息到自己所謂的“從天而降”——“呼呼呼，噗兒歐”后，繼而與媽媽的互動，在媽媽體內的調皮，自己“沖”了出來，媽媽剪斷“繩索”歡迎杰克，生動活潑地表達了孩子對母親的愛。兒童特有的描述語、象聲詞、擬聲詞，形象生動地以兒童特有的身份與視角表達著對世界的解讀與憧憬。

“早上好，臺燈、盆栽、蛋蛋蛇、毯子、衣柜、電視、水槽、馬桶、大家……”“再見，盆栽、椅子1號、椅子2號、桌子、衣柜、水槽、天窗……”

一方面，在小杰克的世界里一切都很有生命活力，就連家里每一樣小東西都傾注著他滿滿的熱情與關心，像是他的朋友，盡管在成人的世界這些物體如此冰冷又普通常見。甚至一只小老鼠，我們討厭的、敵視的、嗤之以鼻的害蟲，杰克都會很憐惜。其實這是一種反諷，影片的發展告訴觀眾，原來杰克的家里就只有這些所謂的家具和玩具，而更可悲的是這個不足幾平方米的地下室就是他5歲以前的全部世界，原來在孩子杰克的世界這些便是所有，讓人寒心、同情。

另一方面，“你好，再見”也讓我們成人在震撼與感慨中很好地進行了反思。儀式感的“你好”與“再見”打動著觀影的成人的心，物質化的現實里我們為生存奔波，我們忘記了儀式，我們丟掉了單純，我們忽視了對一景一物的關愛，對世界美好的發覺。而這一切都在孩子的世界里得以呈現，在他們眼里流光溢彩彌足珍貴。

“先是房間然后是外太空，所有的星球都在那兒，接著是天堂。盆栽是真的但樹不是，蜘蛛是真的，有一次還有一只吸我血的蚊子，但是松鼠和狗只是電視里的，除了‘幸運是我的狗，也許有天它會來。山太大了不可能是真的，海也不是，電視是平面的，是用顏色做的，但我和你是真的……”

想象是孩子智慧的翅膀。杰克充滿著對世界新奇的幻想與構建，由近及遠，由小到大，穿越了受限的天窗，沖出桎梏，走向自由，這種與現實的對比與反差更讓人揪心、難過，多么希望給孩子更大的視野，他將會帶給我們怎樣的驚喜與奇跡啊！更為殘酷的卻是，現實世界里普通孩子都知道的常識在杰克那里只能憑借直覺想象和推斷去定義它們的真假，多么荒誕、多么可憐，可這又是多么合理、多么聰明！合理與聰明在于，杰克以自己親眼見到的定義為真，而自己“所處”世界里沒有的也不可能有的便是假的。對于一個5歲的孩子，他的觀察已經足夠細膩，表達已經足夠清晰。這種受限于環境的反差感便更強、更突出，更加贏得觀眾對孩子的同情，對人販老尼克為代表的一類惡勢力的深惡痛絕。

這里，唯一一個房間里不存在而只存在于電視機里，但是小杰克卻相信它會來的是一只名叫“幸運”的狗，這既是小杰克對美好的向往，對外力的求助，也是為后來逃生時一只狗的出現與助力所做的很好的鋪墊。

“四歲的時候甚至不知道有這個世界，現在要和媽媽永遠在這個世界活下去，永遠永遠直到生命終結…… ”走出“房間”后的孩子杰克對于世界時空觀有了新的解讀和認識，我們為這樣的重生重塑感激稱贊。新的希望、新的構圖、新的認識，更廣的世界在孩子的心里、腦里開始搭建：“城市中一條街道在一個美國國家里，地球是一個藍色和綠色的星球，一直在旋轉。不知道為什么不會掉下去，還有外太空……”當然，之前的恐怖禁閉并沒有讓杰克恐懼，“世界上有那么多東西，有時候還很恐怖，但是沒那事，因為還是你和我在一起。”

藝術源于現實又高于現實。小杰克的獨白在符合兒童生理、心理前提的基礎之上有所拔高與升華，編劇意料之外的設計構思卻在情理之中，很有力地為敘事、抒情、表意服務，具有很強的表現力與說服力。

二、造型藝術的魅力

影片最典型的造型藝術體現在房間里空間物體的布局以及小主人公杰克的頭發及身體的展示。

房間當中，時間最長的空鏡頭便是唯一有光并通向外部的天窗。影片開場，鏡頭90°的直仰對準了四周黑暗、中間菱形狀藍色亮塊、輪廓鮮明的天窗，旋轉的天窗配上孩子的畫外音以及舒緩的鋼琴伴奏，仿佛走進了孩子的世界。

墻壁上貼滿孩子畫的彩筆畫，在移動的鏡頭中，看到畫中有房屋、人、動物，孩子心靈世界的豐富自然地展現出來，與封閉狹小的房間形成了更加強烈的對比與沖突。

一張靠墻的單人床、一盞臺燈、一個大衣柜、一臺小電視機、一個浴池、一個坐便器、一個餐桌、一個水池……雜亂的小房間滿足了生存的必需，但對于本應五彩斑斕的兒童世界卻宛如監獄，嗅不到新鮮空氣，看不到藍天、白云、太陽、月亮，接觸不到外界……但環境給予的壓抑感、窒息感被削弱了，因為有杰克和媽媽繁瑣、重復卻有意義、有愛的生活。觀眾一開始感受到的只是生活的貧窮與困窘，這更加凸顯了精神生活的力量。

觀眾起先一直會誤認為杰克是個女孩子。從聲音上，由于兒童聲音都很清脆難以確認；從長相上，杰克十分可愛——大眼睛、長睫毛、雙眼皮、白皮膚，尤其還有一頭黃色的長卷發，并且他時常去撩頭發；以及有一次老尼克想看孩子的時候，母親喬伊不想讓他接近孩子寧愿自己屈從老尼克的要求，并且喬伊還強調孩子是男孩。觀眾會過度解讀認為被媽媽藏到柜子里的孩子是女孩，母親害怕老尼克強迫孩子，顯然是觀眾的誤讀。

那么，長發為何不剪？一方面可能是沒有剪刀，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頭發作為母子血緣關系與見證歲月成長經歷的有效憑證，有其隱喻和用意，成為小杰克對過去的留念、記憶的憑借以及力量的象征。

三、人性關懷的傳遞

（一）兩次拯救

為了逃離房間，逃離老尼克對母子的變態監禁，母親喬伊想方設法努力開導杰克的思路，訓練杰克的能力，不負母盼、不負“眾”望，小杰克在一次次的練習中強大。盡管這樣，觀眾心疼被燙紅的杰克，也更加擔心杰克的再次逃生。因為對于只有五歲并且從未接觸過外界環境、社會的孩子而言，這是一場多么驚險的挑戰！

杰克按照媽媽的指點，觀察尋找安全的時機跳車，這是影片節奏緊張的一個高點，很抓觀眾心理。杰克成功地在卡車停下的時候跳了下來，向有人的方向奔跑逃生。面對發現這一切并上前阻止的老尼克，杰克努力掙扎并用媽媽給的字條求救，引起了狗主人的注意，最終杰克獲救。

警察在引導孩子回憶有關親人、房間的信息時，聽話聰明的杰克用“媽媽的一部分”——牙齒確認了媽媽的身份，以對卡車拐彎停留的次數幫警察提供了房間的定位，最終解救出了媽媽。這一次的拯救，杰克拯救的是自己和媽媽的人身安全與生命自由。

得到自由的喬伊卻在接受媒體采訪后懷著對孩子童年缺失的遺憾在無法釋懷中自殺，自殺未遂的喬伊短暫地離開了杰克。杰克在思考中成長，做自己喜愛的活動，并要外婆剪自己的頭發給媽媽。“她比我更需要我的力量，我的力量也會變成她的力量，我們都是互相幫助讓彼此堅強有力量。我愛你外婆。”杰克以其實際的自我突破與行動再次喚起了媽媽對他的希望，給了媽媽活下去的勇氣。這是杰克第二次拯救母親。這一次的拯救是對母親心靈的精神拯救，帶給母親生存的希望，指向未來。

孩子的“拯救”突破、顛覆了以往的母性拯救、英雄拯救，而帶來了一股希望拯救的清風。并且是來自身體與靈魂的雙重拯救，這是人類生存終極關懷的體現，顯然，影片的境界便很高了。

（二）溝通

影片呈現出了多元化的溝通。從宏觀上有人與物，包括動物及靜物乃至宇宙世界的溝通，微觀上有人與人之間的溝通、人與自己內心的溝通。而人與人間的溝通包括母子、父子、父女、父母、個體與他人及社會的溝通。

《房間》借其社會問題的主題設計，很好地將各種存在關系、社會關系與溝通網展現出來，是對現實最好的透射與解讀，很有現實意義，并且又高于現實，引發觀眾深層的探索與思考。

小主人公杰克對宇宙、外太空、世界的一步步認識是搭建人與世界最初聯系互動的橋梁，充滿好奇、敬畏與神秘，在幻想中一步步靠近，本能地向往與想象的空間填充了童年的記憶與對未來的展望，很大程度上，這亦是人類的童年。

杰克與房間中各種家具、玩具、小動物的溝通，使得孩子在僅有幾平方米的小空間內很珍貴地與它們建立了情感溝通與互動，它們成為他的小伙伴、好朋友，彼此之間建立了尊重、理解與愛。“你好”“再見”通過肢體及語言符號展現出孩子本我的純真美好的精神世界。

影片中，杰克與生父老尼克的溝通十分巧妙又合乎自然，躲在衣柜里的小杰克告訴老尼克自己不是四歲而是五歲了。杰克天真活潑，不懂成人世界的復雜，更沒有所謂的恨與害怕，更多的是好奇、開朗。這些更讓觀眾增添了對無辜孩子的同情與喜愛。

杰克逃離房間后第一次與外界的溝通是在面對警察的問詢時，一種不由自主的、壓抑的無法釋放與求救的無奈讓觀眾揪心，一種對陌生人詢問的害怕與不知所措讓觀眾想為他加油，影片很好地把觀眾帶入，讓觀眾不由自主地參與到影片中，想為人物指點出路。

當小杰克和媽媽被解救后，與醫生、外公、外婆的一步步溝通，在一層層屏障之后如撥云見日，他慢慢接受了家庭、社會，有了自己的朋友、愛好、興趣、空間。與外婆單獨溝通相處的對話場景與畫面十分溫馨，有滿滿的愛意與溫暖。

母子的溝通是影片的主體。從開場杰克的獨白中提到自己調皮地來到世上，到與媽媽朝夕相處、相依為命、互相拯救，母子通過溝通一步步搭建起互相的扶持與成長。

（三）成長

小杰克一步步地成長，在觀眾的期待中圓滿，令人欣慰。其間，有觀眾無能為力的揪心，有杰克自我挑戰帶來的驚喜，有戲里戲外所有人對杰克的期待與掌聲，讓我們對兒童多了一份理解、信心、期待與感動。

學會去愛。去愛一景一物，愛這個束縛自己卻朝夕與共、觸景生情的“房間”，愛這個陌生卻又美好、容納萬物的世界，愛媽媽，愛外婆，愛小朋友……

學會適應與溝通。小杰克開始玩積木，和小朋友踢足球，看著他在草地上踢足球摔倒、鞋子丟掉的樣子，觀眾嘴角上揚，內心得到了釋放，杰克融入了這個真實的世界，找回了他應有的童趣。

努力長大。杰克第二次救回媽媽，母子重聚時，杰克本能地想再摸媽媽的奶，被拒絕后，杰克很聽話并坦然地要去找朋友玩耍了，他確定了自己與同齡人的朋友關系這一社會關系，不失為其長大的一個顯著標志。

好的影片總能帶給觀眾情感的慰藉、人性的關懷。《房間》以其新穎的兒童視角，運用兒童獨白、特定造型的藝術手法，傳遞出了拯救、溝通、成長這樣人類情感及生存的終極關懷，在當下商業電影泛濫，追求噱頭，一切以票房定乾坤的時代浪潮里，值得稱贊、堅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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