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 健
(西南民族大學旅游與歷史文化學院,四川 成都 610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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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視點】
文化多樣性與文化規制差異
馬 健
(西南民族大學旅游與歷史文化學院,四川成都610041)
世界文化的多樣性具有不同方面和不同層次的多種表現形式。通常被視為文化實體的國家和地區實際上并不全是真正意義上的文化共同體。無論是這些文化實體內部,還是文化實體之間,都存在不小的文化差異,并且不斷發生著文化變遷。文化多樣性是不同國家和地區之間,乃至同一國家和地區內部的文化規制之所以存在差異的深層次原因。
文化多樣性;文化復雜性;文化規制
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和世界文化與發展委員會(UNESCO&WCCD)共同發布的研究報告《文化多樣化與人類全面發展》指出:“文化多元是每個民族最基本的特點,它無處不在,永世長存。”[1]這個結論實際上揭示了一個事實:在世界上的將近190個民族國家之外,還有好幾百家全球性的跨國公司。這些國際關系主體都有自己獨特的文化,而這些文化都有自己特殊的生命力。[2]不僅如此,即使在文化全球化的大背景下,文化多樣性依然具有強大的生命力。根據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看法,文化多樣性之所以“注定會保留下去”,主要有七個方面的原因:第一,作為人類精神創造性的表達,文化多樣性本身就具有價值。第二,文化多樣性是由平等原則、人權原則和自決原則所要求。第三,與生物多樣性相似,文化多樣性可以幫助人類應對世界資源的有限性問題。第四,文化多樣性是反對政治壓迫和經濟依賴的需要。第五,從美學上看,文化多樣性呈現出令人愉悅的不同文化系列。第六,文化多樣性可以啟迪人們的思想。第七,文化多樣性可以將處理問題的好而有用的知識、經驗和方法傳承下去。[3]事實上,正是由于這些各具特色的文化實體及其文化多樣性的存在,才使得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呈現出了多姿多彩的文化面貌。
塞繆爾·亨廷頓(Samuel Huntington)指出,各個文明在哲學假定、價值觀念、社會關系、風俗習慣和生活哲學方面的差異巨大。遍及全球大部分地區的宗教復興運動正在使這些文化差異越來越大。雖然文化的性質對政治和經濟的影響可能因時而異,但各個文明在政治和經濟發展方面的巨大差異顯然植根于它們各不相同的文化之中。[4]我們不妨來看看不同國家和地區的人們在價值觀念和行為方式等方面的差異:印第安人從磨光的石斧發現了美感,而中國的農人也許會把它丟在屋角。非伊斯蘭教徒覺得紅燒豬肉鮮美,但伊斯蘭教徒則會認為豬肉不潔。當美國人說中國茶苦時,卻忘記了咖啡更苦。當英國人笑法國人吃青蛙時,自己卻喜歡吃螞蟻。當中國人聽說非洲土人吃蟲時覺得他們野蠻,卻忘記了自己也吃蠶蛹。[5]更具代表性的例子是那些文化內涵深刻的西方幽默故事。有一則西方幽默故事是這樣的:有一幢房子失火了,里面有三個人:老母、妻子和兒子。如何救人?不同文化形態中的個體就有不同的選擇,德國人先救的是兒子,因為兒子象征著新的生命和未來;法國人先救的是妻子,因為妻子最重要;而中國人先救的是老母,因為孝為價值之本。另一則西方幽默故事說的是:在海邊沙灘上站著三位少女,一陣風吹過,美國人趕緊捂著帽子,法國人立即撐開雨傘,而中國少女則慌忙拉住裙子。因為在美國人看來,帽子是財富,吹掉了要花錢買;在法國人看來,大風吹亂了頭發,弄臟了身體會影響自己的魅力;在中國人看來,暴露了身體中那些最不應該暴露的部分,則無臉見人,而這一點在美國人看來則完全是無關緊要的。[6]這兩則幽默故事非常形象地揭示了來自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在價值觀念和行為方式等方面的差異。
當然,最具說服力的證據莫過于約瑟夫·亨里奇(Joseph Henrich)、羅伯特·博依德(Robert Boyd)和薩繆·鮑爾斯(Samuel Bowles)等12位經驗豐富的專家在五大洲12個國家中選取15個經濟和文化背景各不相同的族群所做的最后通牒博弈實驗(ultimatum game)。他們的研究樣本包括3個覓食社會(foraging societies)、6個刀耕火種的農耕社會(slash-and-burn horticulture)、4個游牧族群(nomadic herding groups)和3個定居的小規模農業社會(sedentary,smallscale agriculturalist societies)。所謂的最后通牒博弈實驗,其實就是參加實驗的兩個人匿名分錢的游戲:一個人扮演提議者(proposer)的角色——提出分錢的方案,另一個人扮演回應者(responder)的角色——接受或拒絕這個方案。如果回應者接受提議者提出的分錢方案,那么,他們將按照這個方案分得這筆錢;如果回應者拒絕這個方案,那么,錢將被全部收回,兩個人分文不獲。為了防止沖動和串謀等情況的發生,實驗者還必須向參與者強調:這個實驗只有一次機會,不能討價還價,這也是“最后通牒”這個名稱的由來。
舉例來說,兩個人共同分100元錢,甲是提議者,乙是回應者。甲提出的方案是自己得60元,乙得40元。如果乙同意這個方案,那么,雙方可以按這個方案分掉100元;如果乙不同意這個方案,那么,兩個人都將一無所獲。這個實驗的曲折之處在哪里呢?根據利益最大化的原則,這個最后通牒博弈的均衡點很明確:自己拿99元,給對方1元。因為對于回應者而言,有總比沒有好。因此,他應該接受分給自己的錢數不為0的任何方案。但實驗的結果并非如此。約瑟夫·亨里奇等人的研究發現,不同經濟和文化背景的人的行為方式差異很大。許多實驗對象不僅關注物質利益,而且關注公平和互惠,甚至寧愿為此承受損失(見表1)。
在這一實驗中,研究樣本的平均出價范圍從26%到58%不等。進一步的分析發現,不同族群的情況可謂大相徑庭。在工業社會,當出價低于20%時,方案被拒絕的概率在40%至60%之間。在某些族群,回應者對“低出價的拒絕率”低得讓人難以置信。而在另一些族群,即使出價超過50%,仍然經常被拒絕。以Achuar人、Aché人和Tsimané人為例,當提議者的出價分別為16%、51% 和70%時,上述方案都沒有被拒絕。更有趣的是,當 Aché人和Achuar人提出五五分賬的公平方案時,卻有將近50%的Tsimané人出價小于等于30%。令人驚訝的是,這些方案卻都被接受了。更極端的情況是,雖然75%的Machiguenga人出價都低于30%,但回應者卻只拒絕過一次。與此相對應的是,Hadza人的總拒絕率約為24%,其中,43%的出價都小于等于20%。Au人和Gnau人則既拒絕不公平的出價,也以幾乎同樣的概率拒絕超過公平的出價,即超過50%的出價。[7]不同族群在最后通牒博弈實驗中表現出來的巨大差異表明,個人偏好及其行為顯然會受到諸如公平信念和文化習俗等因素的重要影響。

表1 十五個小規模社會中的最后通牒博弈實驗①
從某種意義上講,人是文化的載體,因此,要想理解不同國家和地區之間的文化規制差異,甚至同一國家和地區內部的文化規制差異,都不能夠拋開這些國家和地區的文化多樣性背景。正如菲利普·巴格比(Philip Bagby)指出的那樣:“不參考其文化背景,就是個人的行為也幾乎是不可理解的。一個人的內心最深處的欲望和信仰,主要是由他受到的教誨,和無意之間從同伴處吸取來的東西所塑造的。”[8]塞繆爾·亨廷頓甚至認為:“在這個新的世界里,最普遍的、重要的和危險的沖突不是社會階級之間、富人和窮人之間,或其他以經濟來劃分的集團之間的沖突,而是屬于不同文化實體的人民之間的沖突。”[9]當然,塞繆爾·亨廷頓這種將所謂的文化實體視作鐵板一塊的觀點也是值得商榷的。盡管我們通常更容易注意到文化實體之間的文化差異,而在很大程度上忽視文化實體內部的文化差異,然而,文化實體內部同樣存在著不小的文化差異。這正是文化政策和文化規制問題之所以復雜的原因所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和世界文化與發展委員會共同發布的研究報告《文化多樣化與人類全面發展》指出:“文化內部也不是鐵板一塊。在一種文化內部,由于性別、宗教、語言、民族和其他方面的不同,文化差異普遍存在。”[10]
從歷史的角度來看,雖然文化確實會表現出某些不變的特質,但將民族的“標簽”貼于文化之上實屬誤導。不管人們如何區分一個國家的文化特質,該國文化在今天所傳遞的東西與100年前同樣貼以該國“標簽”的文化所傳遞的東西實際上幾乎毫無共同之處。[11]進一步講,所有的傳統文化都是以內部的分歧乃至對立為標志的。早在現代化的內外壓力出現之前就是如此。例如,在中國哲學的發展過程中,在獨尊儒術之前,就有過百家爭鳴。又如,原始的佛學幾乎是一種說不清的思潮,而隨著佛學的傳播,則演變為不同派別。再如,伊斯蘭教從一開始也是以不同的法系和不同的教義為標志的。此外,在西方世界,同樣也有過思想分化的歷史。[12]
從現實的角度來看,正如迪特·森格哈斯(Dieter Senghaas)在批評“文明沖突”論時所說,把文化或文明視為一種內部結構固定的事物,認為各個文化的特征是各自文化所先天固有和不變的本質屬性,并進而把他們相互對立起來的觀點顯然是錯誤的。正因如此,人們籠統地把“儒教”“佛教”“印度教”“伊斯蘭教”乃至“西方文化”作為一種可以界定的和容易確認的事物來加以論述。但是,各種傳統文化實際上都是以內部分歧以至對立為標志的,并在各自的歷史條件下不斷發展和演變。在迪特·森格哈斯看來,世界各大文化首先面臨的是其內在的沖突。各個文化內的沖突遠比各個文化間的沖突(即“文明的碰撞”)更具有根本性。所謂文化的內在沖突,是指各個文化內部在由傳統社會向現代社會轉型的過程中所出現的文化論爭和文化斗爭。時至今日,這種沖突不僅發生在西方世界,而且逐步在遍及全球。事實上,在社會流動的過程中,各個文化內部必然會由于利益群體的不同和認同意識的差異,以及新的社會要求和舊的傳統文化的對立而出現沖突。這種難以回避的,具有根本性的文化的內在沖突終將導致文化的演化。[13]正是由于上述原因,不同國家和地區之間的文化政策往往都自具特色、各有千秋。即使是文化背景非常相似的國家和地區,其文化政策也會因為歷史、政治和文化等多方面的原因而出現不小的差異,更不要說文化背景相差甚遠的國家和地區了(見表2)。

表2 西方國家文化政策的模式、目標與重點[14]
世界文化的多樣性具有不同方面和不同層次的多種表現形式。從文化多樣性的視角來看,不同國家和地區之間乃至同一國家和地區內部之所以存在文化規制差異,是因為通常被我們視為文化實體的國家和地區實際上并不全是真正意義上的文化共同體。無論是這些文化實體內部,還是文化實體之間,都存在不小的文化差異。更為復雜的是,這些已然存在的文化差異也并非一成不變的,它會在來自文化實體內部的文化動力和來自文化實體外部的文化壓力的雙重作用下發生文化變遷。由于不同文化實體在歷史上受到的文化動力和文化壓力各不相同、強度各異,因此,即使“初始條件”相同,文化背景高度相似的文化實體也會因為文化變遷過程中的“路徑依賴”效應而出現各具特色的文化規制格局。總而言之,文化規制不僅是歷史和政治的產物,而且是文化的產物。由于文化的多樣性,相比之下,不同國家和地區之間的文化規制差異要比經濟性規制和社會性規制的差異都大得多。文化多樣性是不同國家和地區之間,乃至同一國家和地區內部的文化規制之所以存在差異的深層次原因。
[1][10]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文化與發展委員會.文化多樣化與人類全面發展——世界文化與發展委員會報告[M].張玉國譯.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2006.3.34.
[2]金民卿.文化全球化與中國大眾文化[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75.
[3]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文化報告(1998)[M].關世杰等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3.
[4][9]塞繆爾·亨廷頓.文明的沖突與世界秩序的重建[M].周琪等譯.北京:新華出版社,1998.7-8.
[5]殷海光.中國文化的展望[M].上海:上海三聯書店,2002.82.
[6]樊浩.文化撞擊與文化戰略[M].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1994.57.
[7]Joseph Henrich,Robert Boyd,Samuel Bowles,Colin Camerer,Ernst Fehr,Herbert Gintis,&Richard McElreath.In Search of Homo Economics:Behavioral Experiments in 15 Small-Scale Societies [J].American Economic Review, 2001,9 (2):73-78.
[8]菲利普·巴格比.文化:歷史的投影[M].夏克等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154.
[11]沃特森.多元文化主義[M].葉興藝譯.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5.90.
[12][13]迪特·森格哈斯.文明內部的沖突與世界秩序[M].張文武等譯.北京:新華出版社,2004.2-4.
[14]陳鳴.西方文化管理概論[M].太原:書海出版社,2006.117-131.
【責任編輯:董麗娟】

漢 八風壽存當
G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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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7725(2016)07-0006-06
2016-05-23
馬健(1981-),男,四川雅安人,博士,副教授,主要從事文化政策與管理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