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 劉湉祎
在荒蕪中播種,用一生來耕耘
——記遼寧師范大學教育學院老教授張寧生
·本刊記者劉湉祎
人物小傳
張寧生,男,1937年12月出生,浙江諸暨人,中共黨員。1962年7月畢業于北京大學心理學專業。1979年調入遼寧師范大學后,在學校領導的支持下創立了特殊教育本科專業,使遼寧師大成為我國第一個開設該專業的省屬師范大學。至2004年退休,主編及合編著作和教材10余部,在國內外發表論文30余篇,參加國內外和境內外學術會議20余次,到訪除非洲外其他各洲近20個國家。曾任Journal of the International Association of Special Education、《中國特殊教育》和《現代特殊教育》編委。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獲曾憲梓教育基金獎、Marg csapo國際特殊教育學者獎。

他是第一位北京大學心理學專業研究缺陷心理學的畢業生;第一位由中國內地到西方國家做訪問學者的特殊教育學者;第一位在臺灣出版特殊教育學術著作的內地學者;第一位在國內出版有關聾人文化和手語翻譯著作的作者;第一位與美國同仁合作進行跨文化研究的特教工作者……半個多世紀的從教經歷里,擁有諸多“第一”頭銜的張寧生教授無疑是一位博學、睿智的教育學人。
與他接觸,你會由衷贊嘆他的為人。第一次結識張寧生教授,是在一次浙江的會議上。雖然會議行程緊湊,但年近耄耋之年的他,全程參與,沒有落下一個環節,不禁讓人感嘆老一輩特教工作者的工作態度與特教情懷。與他交談,亦不會有一絲壓力或是尷尬。他總會以自己的方式讓你感到舒服,悟出一些做人的道理。才學深厚、善良謙和是我對張老的第一印象。
1957年,張寧生考入北京大學哲學系心理專業,開始了積聚一生發展力量的學習。在校期間,班主任王甦先生曾講到蘇聯有缺陷心理學這一門學科,他便記住了,朦朧感到將來可以作為研究方向。1962年從北大畢業,國家處于困難時期,雖然包分配,但專業難對口,張寧生還是不想放棄所學專業。恰好,當時弟弟在大連當海軍,他便想去大連盲啞學校(現為大連盲聾學校),作為缺陷心理學的研究基地,于是主動寫信向校長自薦。當時的校長覺得一位名牌大學的大學生想來做特教是一件好事,態度十分積極。就這樣,張寧生懷著開創中國缺陷心理學的夢想踏進了大連盲啞學校。當然,一個基層學校不可能安置一個專職的研究者。對此,張寧生心里清清楚楚,同時也感到,不接觸實踐,何談研究?就這樣,他與普通老師一樣教聾童小學語文和數學,歷時四年,直至文化大革命爆發。
文革結束后,很快就有政策解決知識分子歸隊問題。當時,大連海運學院來商調他當哲學教員,但大連盲啞學校不放行。張寧生表態說,可以留下,但課時不能太多(他曾經一周24節課),需要一些時間做研究,也不完全脫離教學。這樣,他又在一線待了三年。
1979年,遼寧師范大學的公共課心理學恢復了。張寧生便調入遼寧師范大學的公共課教研室上心理學課。雖然不是直接去做缺陷心理學的研究,但畢竟在高校有較為充足的自由支配時間,也有研究氛圍,因此,就順勢做起了有關缺陷兒童心理的科普工作。由科學出版社出版的《缺陷兒童心理》就是在這樣環境下誕生的。該書是由他提議并統稿的《現代心理學普及叢書》之一,在版權頁“內容簡介”中說,這“是我國第一部有關缺陷兒童的心理學著作”。
一天,當時的遼寧師范大學校長從美國訪問歸來,帶來一個好消息,美國將與學校交換教師,其中就指定有特殊教育專業。張寧生第一感覺,是時候真正做研究了!于是他積極準備,申請創辦特殊教育研究室。研究室成立,雖然只是一塊牌子,沒有編制,只填了三個人的名字,但給了研究一個方便,用這塊牌子可以與外界進行專業工作聯絡。可以說,特殊教育研究室的成立為特殊教育研究搭建了一塊平臺,張寧生心中的理想終于開始真正起步了。那時,他已到了知天命的年齡。
1995年,從事特教33年的張寧生實現了一直以來的一個夢想:在學校領導的支持下,創立了特殊教育本科專業,使遼寧師范大學成為我國第一個開設該專業的省屬師范大學。談到創辦專業成功的因素,張寧生說“沒有我不行,只有我也不行”。因為當時沒有人想到要做這件事,更不會有人出頭去做。但是申報一個新的專業談何容易,僅憑他個人的力量是不可能做起來的。系領導、校領導、省教育廳領導的支持至關重要。當校領導要去遼寧省教育廳申請專業時,張寧生特地跑去送行。那時的他心中莫名升騰起一種“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之感,這一路上的艱辛可想而知。專業成立以后,遼寧師范大學的特殊教育專業便登上了順風快艇,逐漸綻放出輝煌光芒。
20世紀中葉,我國的特殊教育研究尚處在起步階段,理論上鮮有建樹,可以稱得上是一片未開墾的處女地。張寧生作為其中的一位拓荒者,積累第一手資料是做研究的最基礎的工作,他不斷地記錄了厚厚的數十本筆記本。他不喜歡別人稱他特殊教育專家,總是自謙是一位在特教園地長年耕耘的“老農”,在未開墾的土地上,辛勤地播種一粒一粒種子,滿足地收獲一顆一顆果實。

和兩個博士生畢業合影攝影連海
一個國家的聾教育發展水平,通常是以培養出的學生的語言能力作為最直接、最顯見的指標來衡量。張寧生曾認為,長期以來我國聾生的語言能力普遍不令人滿意,是教師的教法問題,教不得法,不能責怪學生。難道百年聾教育史,教師都沒有尋求到一個有效的方法嗎?后來張寧生去美國做交流,看到美國聾學生寫的句子也不通順,這才使他感到語言問題的確是一個難攻破的堡壘。
回國后,張寧生更注重把精力放在探尋聾童學習語言的規律上。
關于聾教育的語言問題,張寧生傾向于雙語教育。聾人使用手語與聾人學習掌握主流語言,既是他們的權利也是聾人立足于社會必備的工具。雖有“聾人社會”一說,但它不是脫離聽人社會之外的獨立王國。而且,學習文化科學知識必須借助書面語這個載體。同時,聾人的圈子里又多半靠手語溝通,所以在張寧生看來,雙語教育是一種接地氣的有效途徑。因此,他被聯合國兒童基金會、英國救助兒童會、愛德基金會聘為雙語項目的顧問。
21世紀初,中國內地對于聾文化的研究幾乎是空白,臺灣和香港地區的同類研究也不多。我國的聾教育工作者往往只把注意力集中在語文和口語教學上,但效果不能讓人滿意。于是,張寧生再一次開拓創新,主編了《聾人文化概論》,成為我國出版聾人文化研究成果的第一人,對于進一步提高我國聾教育水平、聾人群體的主體意識和自信自尊的信念起到了積極的作用。
“同情弱者,追求公平”,是張寧生性格中最顯著的特點。他還坦言自己喜歡做別人沒有做過的事,并常常告誡自己:做自己喜歡、自己能做、又對社會有益的事。招收視障生王崢和聽障生周婷婷到遼寧師范大學學習特殊教育的成功實踐,就是性格使然。王崢是我國第一位盲人女大學生,周婷婷是我國第一位少年聾人女大學生。他們的成長事跡后來還被拍成電影《不能沒有你》,在大學生電影節上獲得特殊教育獎。她倆都是電影的主角扮演者。
我國殘疾人高等教育主要是聾人高等教育,盲、肢殘的數量不多。而入大學前,聾童的基礎教育普遍達不到普通高中程度。讀、寫、算基本能力都偏差。此外,已招收聾人的大學,許多專業課,甚至基礎課教師,他們大都不會用手語授課。課堂上要配手語翻譯,教師不知道翻譯得準不準,學生懂不懂都沒法直接向教師提問,教師通常也沒法提問學生,結果形成了三個各自封閉的中心。而在美國加勞德特大學,不管是聾人教授還是聽人教授都親自用手語講課的。開大會,校長也用手語向學生講話。因此,張寧生認為,未來中國高等聾人教育,手語作為教學語言是很值得研究的,同時要大力提高義務教育階段質量。到了大學發現學生基礎差,再補基礎那就是本末倒置,先天不足,后天難補。

在波蘭國際特教年會上與鄧猛教授一起接受頒獎攝影連海
第一位由中國內地到西方國家做訪問學者的特殊教育學人;第一個在臺灣出版特殊教育學術著作的大陸學者;第一個向世界聾人大會遞交論文的大陸特教人;第一個與美國同行合作進行跨文化研究的大陸學者;The Journal of the International Association of Special Education的編委……張寧生可以算是內地開展特殊教育國際交流的先行者之一。
近些年,我國特殊教育發展速度很快,成績顯著。張寧生認為,我國經濟發達地區在硬件設施上已很接近甚至超過發達國家,最主要的差距還是在教育觀念上。發達國家的理念不僅僅是愛心,更是尊重。愛心,雖然是仁愛之心,是教育的重要元素,而尊重更多地是將殘疾兒童看成是平等的個體,世界多樣性的一種。所以,在發達國家,為了孩子微小的一點進步,老師們會不厭其煩地付出,想著如何以他們能夠接受的方式進行教學。
談到我國特殊教育未來的發展,張寧生認為有幾點值得關注:(1)行政力量。政策要發揮好作用,落到實處。行政的執行力有待提高。多年來,有些干部一開口就說“自己不懂特殊教育”,謙虛的成分有一些,但沒有真正深入進去是主要原因。(2)教育理念要與國際接軌。2015年6月張寧生在波蘭召開的國際特殊教育雙年會上,遇見了田惠萍老師。他們在一起談到,中國特教界與當今國際特教在理念上的差別在于,中國是側重于改變人來適應環境,而國際上則更著眼于改變環境來適應人。(3)師資培養。我國中等師范逐步減少,都升格到大專或本科。而越升,專業設置越整合,培養出的畢業生適應性更多面了,而專業性卻弱化了。這里面有個普遍卻又是較深層的問題,就是培養老師的老師缺乏面對障礙兒童的實踐經歷。因此,基層學校的工作經歷是培養師資工作“母機”中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環。
張寧生教過聾童,也教過盲童。作為一位過來人,他真誠地希望一線教師不要脫離教學崗位,不要以能脫產為榮,要成為一個教學能手,能駕馭傳統的和現代的教學手段;不斷加強理論學習,能結合自身的實踐挖掘研究課題,反過來運用研究結果來診斷教學中的問題,改進教學;學會一些輔助教學的技能技巧,如畫簡筆畫、豐富肢體語言;培養一定的文字能力,將經驗用文字總結成理論形態的認識成果,傳播和傳承下去。
長達17年的一線教學經歷,張寧生感謝歷史賦予他的這份恩澤。在他看來,脫離實踐,做不了特殊教育。也正是實踐,讓他對特殊教育產生了一份情懷,堅定地將其作為一生的主題。這位耄耋之年的“老農”在特教園地里耕耘了半個多世紀,他不祈求人人都能獻出一份愛,但愿人世間多一份理解、多一份公平,特殊教育發展才能迎來真正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