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中的女性崇拜意識

高純

江蘇商貿職業學院

《紅樓夢》中的女性崇拜意識

高純

江蘇商貿職業學院

文章通過比較分析《紅樓夢》中眾多女性形象及男性形象，闡述了《紅樓夢》的女性崇拜思想，得出女性崇拜中的“女性”并非指生理上的女性，而是指女性詩意浪漫、非政治性的特征，因此女性崇拜是對女性精神的崇拜，是對女性清凈、純凈世界的崇拜，是作者不滿于污濁社會的現實，對美好理想的向往。

紅樓夢 女性崇拜

《紅樓夢》是中國四大古典名著之一，代表著中國古典文學的藝術高峰。在中國小說史上，就文學藝術而言，它是任何一部古典小說都無法比擬的。

在《紅樓夢》中，曹雪芹塑造了一群光彩照人的女性人物形象，為紅學家們所稱道，作者對女性形象的刻畫細致入微、個性鮮明，且極力贊頌，所以說“《紅樓夢》既是女性的悲歌，又是女性的贊歌?！边@曲贊歌唱出了曹雪芹內心對女性的崇拜。

對于女性的看法，曹雪芹在第一回中就開宗明義地表達了他對身邊女性的欣賞：“今風塵碌碌，一事無成，忽念及當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細考較去，覺其行止見識皆出于我之上。我堂堂須眉誠不若彼裙釵，我實愧則有余，悔又無益，大無可如何之日也?！痹凇都t樓夢》中，作者描寫的都是自己身邊熟悉的女子，她們沒有什么奇才大德，都是些小才微善，但作者對這些女子的命運和情感卻洞察入微，可以說，在眾多古典作品中，《紅樓夢》最懂得女子的悲痛，也最懂得女子的快樂。

一、女神角色暗含女性崇拜

（一）女媧補天神話

《紅樓夢》，又名《石頭記》。石頭從何而來？作品在第一回中就作了介紹：“卻說那女媧氏煉石補天之時，于大荒山無稽崖煉成高十二丈、見方二十四丈大的頑石三萬六千五百零一塊，那媧皇只用了三萬六千五百塊，單單剩下一塊未用，棄在青埂峰下。”這塊石頭便是賈寶玉出生時口中銜的那塊玉。為何曹雪芹以女媧補天的神話來設計玉石的產生呢？我認為這不是無意為之，他是為后來描寫賈府中形形色色的女性人物，刻畫那些有才情、有氣節、有才干的女性形象打下鋪墊。

中國古代關于女媧的傳說有 “女媧造人”、“女媧補天”，這些神話是母系氏族社會的產物，母系氏族社會以女性為中心，因此神話賦予人類生命的、拯救萬物生靈的神是女神，而現實系統中的賈府就是一個封建社會中的特殊家族，這個家族以女性為中心，女性決定了它的盛衰，賈府中主要女性角色的才情、才干均高過男子。這些情節的創設都體現了曹雪芹內心的女性崇拜意識。

（二）還淚神話

林黛玉前世為離恨天上三生石畔一顆絳珠仙草，日見枯萎之時，得赤霞宮神瑛侍者即后來的賈寶玉灌溉，吸收天地靈氣而修成人體，然而僅修為女體，只因尚未酬報灌溉之德，故其五內便郁結著一段纏綿不盡之意。恰神瑛侍者凡心偶熾，意欲下凡造歷幻緣。絳珠仙子道：“他是甘露之惠，我并無此水可還。他既下世為人，我也去下世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淚還他，也償還得過他了?！苯{珠仙子是怎樣的一位女神？《紅樓夢》中描繪道，她游于“離恨天”、饑餐“秘情果”、渴飲“灌腸水”，這些都暗喻著她從肉體到精神都為情感所包圍和灌注，她就是情感的化身。這其實是作者對女性的非理性之愛的認識，并對這種非理性之愛進行頌揚，盡管寶黛愛情最終以悲劇收場，男權社會的理性文化壓倒了女性的情感文化，但作者所描繪的寶黛愛情詩意而唯美，打動了無數讀者。

（三）太虛幻境神話

《紅樓夢》第五回中寫道賈寶玉夢中來到一個仙境，遇到一位仙姑，帶他在這仙境中走了一遭，此仙境即為太虛幻境，仙姑即警幻仙子。在太虛幻境中，警幻仙子掌管著天下所有女子的過去和未來，意味著女性對自己命運的掌控，是對女性生命文化的崇拜。當賈寶玉出現在幾個仙子面前時，仙子們都怨謗警幻：“何故引這濁物來污染這清凈女兒之境？”可見，太虛幻境是一個仙境中的女兒國，是女性的理想國，這樣的地方是不容許男子涉足玷污的。這也與賈寶玉所說的“女兒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相呼應，體現了曹雪芹的內心對女性的一種極度的尊重。

二、寶黛愛情體現女性崇拜

在曹雪芹的筆下，寶黛愛情經歷了三生三世：赤瑕宮神瑛侍者與絳珠仙草、神瑛侍者與絳珠仙子、賈寶玉與林黛玉。神瑛侍者日夜以甘露澆灌絳珠仙草，使之得以久延歲月。寶黛愛情以神瑛侍者對絳珠仙草的澆灌為緣起，因此在寶黛相處的過程中，從愛情的主動性來說，也多以賈寶玉對林黛玉的保護、包容和示愛為主。如，寶玉借《西廂記》中“我就是個多愁多病的身，你就是那傾國傾城的貌”向黛玉傾吐內心的愛慕之情，黛玉出于少女的矜持，怒嗔寶玉，說要告訴舅舅舅母去，寶玉立刻告饒，直到黛玉轉嗔為喜。又如，湘云說戲子長得像林妹妹時，賈寶玉立刻使眼色，示意湘云不要說。再如，寶黛拌嘴時話趕話發下的誓愿：“你死了我做和尚去?！痹趯汍斓膼矍殛P系中，賈寶玉以林黛玉為中心，極盡費力討好之事，并給予黛玉極度尊重之愛，這在古典小說中是不多見的。

三、賈府女性人物形象彰顯女性崇拜

（一）賈府內外，女性掌控全局1.賈母——賈府真正的掌權者

在中國封建社會中，女性一直處在被壓迫的地位，男尊女卑的思想貫穿始終，封建禮教讓女性沒有活動的自由，她們“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然而賈母卻并未遵循這樣的禮教觀念，她在賈府中享有絕對的話語權。

在《紅樓夢》三十四回，賈寶玉因賈環在賈政面前的挑唆誣告，被賈政氣急敗壞一陣毒打，打得面白氣弱，然而賈母一來，賈政立即 “上前躬身賠笑”，賈母心疼寶玉，對賈政說話用詞俱是厲聲厲氣，而原先揚言要絕患的賈政此時只能賠笑。賈母一邊對賈政挖苦一邊對王夫人道：“如今寶玉年紀小，你疼他，他將來長大成人，為官做宰的，也未必想著你是他母親了。你如今倒不要疼他，只怕將來還少生一口氣呢。”這句話賈母表面說的是寶玉，實則暗諷的是賈政，賈政作為賈府的一家之主，此時也只能“直挺挺跪著，苦苦叩求認罪”。由此可見，賈母不僅是賈府中輩分最高的家長，同時也是真正的最高掌權者。

2.賈元春——賈府命運的掌控者

《紅樓夢》中，賈元春出現的次數極少，但她卻像一面無形的盾堅定地站在賈府背后，折射出賈府的昌盛與頹敗。第十六回，元春晉封為鳳藻宮尚書，加封賢德妃，“寧榮兩處上下里外，莫不欣然踴躍，個個面上有得意之狀，言笑鼎沸不絕”。在元春的庇護下，賈府可謂是扶搖直上，賈政的仕途之所以能夠平步青云，也得益于元春的地位。而到了第八十三回元春染恙后，賈府即刻亂了方寸，早已被子孫掏空了的賈府在元春這面盾行將就木之后便土崩瓦解了。因此盡管《紅樓夢》對于賈元春著墨不多，卻絲毫不影響這一人物的重要性。因為她，賈府才成為皇親國戚，才真正做到了“白玉為堂金作馬”，最終賈府也因為她的離世逐步走向衰落。

（二）賈府女子才情、才干高于男子

1.賈府男子多平庸

由于《紅樓夢》大多描繪的是賈府內部所發生的一些事件，對于除寶玉以外其他男子的形象刻畫不多，但我們僅通過曹雪芹一些側面的刻畫和點綴之筆就能夠感受到賈府呈現出陰盛陽衰的局面。

（1）文字輩男子

賈敬一味好道、煉丹，長年居住在道觀中，不問世事；賈赦生性好色、霸道狠毒，在第四十六回“尷尬人難免尷尬事，鴛鴦女誓絕鴛鴦偶”中，賈母評價他：“如今上了年紀，做什么左一個小老婆右一個小老婆，放在屋里，耽誤了人家，放著身子不保養，官兒也不好生做去，成日和小老婆喝酒”。而四十八回，他強取古扇，害人傾家蕩產卻不以為然。他將自己的女兒迎春嫁給中山狼孫紹祖抵債，害得迎春出嫁后不久就被虐待致死。賈政則才能有限、為人迂腐。在“大觀園試才題對額”一回中，賈政帶眾清客到大觀園中為各處景致題名，他聽眾人所題只是或稱道或尋思，自己卻未想出什么別致新穎的對子，可見才思枯竭。倒是不愛讀書的賈寶玉表現得才華出眾，賈政內心高興，卻還要大罵“蠢材”、“畜生”、“管見蠡測”，擺出一副封建家長的架子。

（2）玉字輩男子

賈珍與兒媳秦可卿有私情，秦去世，其毫不避嫌地為秦風光大葬，銀子如流水一般花出去，為兒媳的死“哭得淚人一般”，丑陋嘴臉由此顯現。賈璉在《紅樓夢》中描寫很少，提到他也多為展現王熙鳳的形象，但就背著鳳姐娶尤二姐為妾，最終又娶秋桐，任由鳳姐借刀殺人害死尤二姐一事，便可想見賈璉的無能。賈府男子中，只有賈寶玉相對來說有才華，但其才華卻也不及眾姐妹。幾次賈府眾姐妹加上李紈、寶玉結成詩社賽詩時，寶玉都落第。元春省親要求寶玉作詩時，多虧薛寶釵和林黛玉暗中相助，才得到元春的大加稱贊。賈環雖然還是個孩子，但歹毒的一面卻已經顯現出來，他因庶出，看到眾姐妹只與寶玉一處頑耍，長輩也多寵愛寶玉，心中十分忌恨，逮著機會便在賈政面前挑唆誣告，甚至還將滾燙的蠟燭油打翻到寶玉的臉上，其心腸歹毒大概是受了他母親趙姨娘的影響。

草字輩除賈蓉外還多是孩童，在此不一一分析。賈府中的男子在曹雪芹的筆下，除寶玉之外，其他人或荒淫或歹毒，少有可稱道之處，而唯一一個有才華的賈寶玉還是混跡于脂粉堆中的公子，令人唏噓。

2.賈府女性多出眾

（1）賈府當家——王夫人

王夫人雖已將家務交給王熙鳳打理，自己不直接管理家中事務，但卻會時時不動聲色地昭示自己當家的地位。如黛玉初進賈府時，她向鳳姐隨口發問的“月錢放了不曾？”，又如攜黛玉一同往賈母處吃飯經過王熙鳳住處時關切地對她說，“這是你鳳姐姐的屋子，回來你好往這里找他來，少什么東西，你只管和他說就是了”。王夫人平日里吃齋念佛，以好靜為重，似有不問世事之感，但事實上，她卻無時無刻不在關注著賈府的一切。而王夫人選擇了王熙鳳這個年輕機巧潑辣的娘家侄女、婆家侄兒媳婦來幫她操持家務也說明她深諳在封建大家庭中的生存之道。

（2）賈府總管——王熙鳳

論相貌，王熙鳳艷麗如芍藥，論才干，鳳姐巾幗不讓須眉。在冷子興演說榮國府一回中，冷子興這樣評價她：“模樣又極標致，言談又極爽利，心機又極深細，竟是一個男人萬不及一的”。在“王熙鳳協理寧國府”一回中，鳳姐就展示出了她的治世才干。面對混亂的寧國府，“新官”王熙鳳燒了三把火：一是率先垂范，以身作則。她起早貪黑，天不亮就上班，一直忙到半夜，兢兢業業，勤勤懇懇，精細到位，一絲不茍。二是明確分工，責任到人。她調兵遣將，無一遺漏，134名寧國府仆人，送往迎來，待茶侍飯，添油上香，掛幔守靈，各司其職。三是處事決斷，說一不二。自此，寧府上下人等才知鳳姐厲害。“人隨王法，草隨風。”原本亂哄哄的寧國府，一天時間就井井有條，過去的無頭緒，荒亂、推諉、偷閑、竊取等弊一概都蠲了。

王熙鳳能在賈府中如魚得水還在于她口齒伶俐，深得賈母的喜愛。初見林黛玉時，她便深知賈母寵愛獨女賈敏因而愛屋及烏疼愛自己的外孫女，于是在賈母面前贊美林黛玉 “標致”，說她 “倒像個嫡親的孫女”，順手就恭維了賈母，接著又為黛玉幼年喪母傷心拭淚，以此來討取賈母的歡心，等到賈母責備她不該說這些傷心話來招她時，她又“忙轉悲為喜”，自責“竟忘記了老祖宗，該打，該打”。而當老祖宗憶及童年說到額頭的窩時，王熙鳳不等眾人開口，先笑道“可知老祖宗從小兒的福氣就不小，神差鬼使碰出那個窩兒來，好盛福壽的。壽星老兒頭上原是一個窩兒，因為萬福萬壽盛滿了，所以倒凸高出些來了?！?/p>

王熙鳳是個心機深細、謀略周密，善于察言觀色，辨風測向的女子。撇開她的無賴與撒潑、使權與弄勢、貪婪與自私，我們僅從人物的行為手段、行為方式、行為效果上來講，不能不說王熙鳳是眾多“紅樓”人物中的女中豪杰，在賈府這個錯綜復雜的大家庭中，鳳姐的生存之道也不能不說是表現了杰出的才能。

（3）姑娘中的豪杰——探春

從出身上講，賈探春的地位在賈府中并不高，她是賈政和趙姨娘所生，是庶出，第五十六回中，因王熙鳳抱恙，王夫人讓李紈和探春來治家，這一治讓賈探春從眾姑娘中脫穎而出，展現了杰出的治家才能。探春上任當天，就做了三件顯眼的事：拿趙姨娘做法，嚴守祖制，不徇私情；拿賈環做法，查找積弊，開源節流；拿平兒開刀，分清職責，樹立威風。連王熙鳳都稱贊她：“好好好！好個三姑娘！”

（4）以釵黛為首的眾姐妹

賈府中女子有才干亦有才情，從眾姐妹詩社賽詩就可見一斑。賈府女子才干以探春、王熙鳳為首，才情則以林黛玉、薛寶釵為首。元妃省親時讓眾姐妹題匾額寫詩，并讓寶玉作詩四首，眾姐妹作完后，元妃評價：“終是薛林二妹之作與眾不同”。寶玉作詩時，寶釵在旁提點，黛玉則偷偷代他寫成一首《杏簾在望》，得到元妃的大加贊賞。這兩個細節足見釵黛的才華不僅在眾姐妹之上，也是高于寶玉的。

（5）充滿個性的丫鬟們

賈府中值得稱道的不僅是小姐，還有一群個性鮮明的丫鬟們。專注于作詩寫詩的香菱、誓絕鴛鴦偶的鴛鴦、不受冤屈投井自盡的金釧兒、天真爛漫而又性格剛烈、機敏高傲的晴雯。他們雖身為丫鬟，卻無一絲媚骨，有氣節、有修養、有情操。

四、寶玉言行表達女性崇拜

賈寶玉對女子的態度極其尊重，甚至崇拜，將女子的身份上升到了一個高度。他曾說：“女兒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我見了女兒便覺清爽，見了男子，便覺濁臭逼人”。在他的日常行為舉止中，這樣的態度隨處可見。如替晴雯暖手、幫麝月梳頭，用湘云洗過的水洗臉等等，諸如此類，數不勝數。在賈寶玉眼里，他與女子無主仆之分，無階級之分，所有的女孩都是平等的，值得尊重的。

《紅樓夢》中女子大多可愛,但也有趙姨娘、周瑞家的、王善保家的之流，讀來讓人切齒。對此賈寶玉的理解是:“奇怪，奇怪，怎么這些人只一嫁了漢子，染了男人的氣味，就這樣混帳起來，比男人更可殺了。”然而作品對書中女性的態度又非如寶玉所首肯的那樣“凡女兒個個是好的，女人個個是壞的”，賈母、王夫人、薛姨媽、元妃，無一而非人妻，即已是“女人”,不再是“女兒”了 ,卻無一不為人敬重。因此，此處的“女性”就不能理解為生理上的“女性”，女性崇拜其實就是對女性入世未深、纖塵未染的崇拜，是對女性清凈、純凈世界的崇拜，是作者不滿于污濁社會的現實，對美好理想的向往。曹雪芹對女性的贊美，其實就是對自己心目中純潔理想世界的贊美。

高純，江蘇海安人，江蘇商貿職業學院講師，研究方向：漢語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