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國家主席新年賀詞看政府傳播機制的變遷

陳釔曈+董韞+藍燦+廖珍菲+黃嘉雯

一 框架理論概述

框架分析是一個關于如何建構社會現實的研究領域。臺灣學者臧國仁在《新聞媒體與消息來源》中提出了框架的內在結構。每一種真實的框架都由高層、中層以及低層環節組成。

框架的高層次結構指在各種真實的內在結構中，均有高層次的意義，往往是對某一事件主題的界定。框架的中層次結構由以下環節組成：包括主要事件、先前事件、歷史、結果、影響、歸因、評估等。其中，先前事件、歷史、結果和影響屬于主要事件發生前后的時間變項，歸因與評估是主要事件的緣由與判斷1。框架的低層次結構接近言說的微觀結構，指框架需通過語言或符號表現，包括由字詞組合而成的修辭與風格，如語句句法結構和用字技巧[1]。文字或符號的組合與選擇，反映出真實世界的轉換框架效果。

以上可視為框架的形式結構，所有的框架都有類似的基本成分。本文基于框架理論的內在結構，對新年賀詞文本如何建構意義進行分析。

二、基于框架理論對國家主席新年賀詞的分析

（一）高層次結構

1.篇幅分析

從篇幅的字數看，中國的領導人新年賀詞篇幅總體變化不大。值得注意的是，習近平的新年賀詞與以往相比，各段落字數減少明顯。與以往的新年賀詞圍繞幾個政治議題模式化的呈現不同，習近平的新年賀詞內容更緊貼具體問題且呈現形式更為靈活。

2.各領導人新年賀詞主題分析

由上表可以看出，25年來中國國家領導人的新年賀詞始終圍繞改革與發展兩大主題。2013年前的新年賀詞聚焦于對國際和外交方面的方針政策和立場的闡述；而習近平時期的新年賀詞主題更加著重人民、反腐、法治等政策層面。

賀詞體現的政治傳播功能主要有：塑造黨和政府的形象；進行宣傳教育，宣傳黨的理論、路線、方針和政策。

領導人的新年賀詞的主題結合黨的執政成就、理念、方針政策，展示了政府積極的實事政治形象和理念政治形象。賀詞圍繞政府在內政與外交領域的方針、政策和立場，實現政治宣傳教育的功能，從而推進政治社會化進程。

（二）中層次結構

新年賀詞作為國家領導人向世界展示中國的政治話語形式，其中層次結構主要體現在內容的呈現、新聞事件的選擇等方面。

1.國家主席新年賀詞的功能分析

（1）主體分析——國家傳播機制增加公關職能，從單向宣傳走向雙向溝通。

從默頓的功能主義分析范式來看，國家主席新年賀詞是作為國家治理機制下設的政府傳播機制之下的公共關系機制中的一部分，維持著一定地理或社會范疇內政府與民眾之間的情感聯系，幫助增進民眾對國家過去一年工作以及未來一年規劃的認知。

近年來，賀詞的主體逐漸從“發展”、“改革”轉移到“人民”、“民生”。這也是在“民生”成為十七大報告亮點之一后，國家主席新年賀詞作為國家傳播機制的一部分，積極配合宣傳國家政策的直觀表現。民意得以通過國家主席新年賀詞表達，新年賀詞成為雙向溝通的渠道，表明國家的傳播機制發展出了更高層次的公共關系職能。

（2）發展過程分析——互聯網化帶來情感認同與認知增進。

1991年-2016年，我國國家主席新年賀詞中所用語言和修辭，由官方話語轉向了民眾所熟悉的話語；傳播媒介上，互聯網和新媒體的出現，大大提高了傳播效率。

在2014年-2016年的新年賀詞中，習近平均使用了“點贊”、“蠻拼的”等民眾所熟知的互聯網名詞及民間用語。另外，習近平的新年賀詞使用了更為簡短的篇幅以適應互聯網的傳播特點和網民習慣，詞數不及前幾任國家主席新年賀詞的半數。

互聯網化的信息配上高速傳播渠道，使國家主席新年賀詞在情感上更易取得網民的認同，對增進民眾對政府政策的認知也有極大裨益。

2.主要內容的呈現——從“回顧-展望-國際”的三段式到靈活的內容編排

在2014年之前，中國國家主席發表的新年賀詞（講話）基本遵循“回顧過去的一年—展望新的一年—環顧國際形勢并申明中國外交政策方針”的三段式。

從2014年開始，國家主席的新年賀詞在內容呈現方式上發生了變化：格式上不再有段落主標題，內容的比重分配更加靈活。與以往新年賀詞用一個段落以上的篇幅闡述國際形勢和對外方針相比，2014年的新年賀詞未直接提及中國的外交方針，而是以“守望相助、同舟共濟、共同發展”隱晦地表達了我國外交政策的宗旨。

此外，全文759字有182字提及改革，而常規工作總結的篇幅大為縮減。這體現了當下黨和政府的施政重心是深化改革。2015年的賀詞內容特別強調了扶貧工作和社會保障工作，體現了新一代領導集體在強調經濟發展的同時，更重視改善民生的人本思想。

新年賀詞的內容呈現形式和比重的變化也與執政理念的變化有關。90年代，新年賀詞對過去一年工作的總結以經濟發展成就為重點，進入新世紀后，對民生工作和外交工作的回顧內容增加，表明黨和國家日益重視社會的全面發展，在提高效率的前提下更加注重公平；文風更加簡潔，政策的口號式解讀明顯減少。這反映了領導人更加務實的執政理念。

3.事件的選取——從成就展示和政策宣讀到具體的新聞事件

2009年前，國家主席的新年賀詞中較少提及具體的新聞事件。在回顧過去一年的工作時，主要列舉中國在經濟發展、社會建設等方面取得的成就；在展望新一年的工作時，多強調堅持黨的方針路線，帶有較強的意識形態宣傳意味。

近幾年來，新年賀詞開始用新聞事件總結一年的成就和挑戰。事件的選取是為主題框架服務的，新年賀詞本身是傳遞國家形象的載體。負面事件不僅能反示表現中國人民的凝聚力和拼搏精神，也是反襯主題的手段。2016年的賀詞列舉安全事故，表明中國在發展的過程中還存在一些問題，從而為“全面深化改革”提供現實依據；同時，這些挑戰暗示了奮斗的艱巨性，反襯了“只要堅持，夢想總會實現”的主題。

通過強調國家與人民在事件中的共同經歷和情感體驗，實現傳播“場”的建構。2016年的賀詞首次提到具體的安全生產事故，通過凸顯“我們”在事件中的主體性，將作為傳者的領導人和受者放在同一個信息場中，暗示了國家和人民的“命運共同體”關系，從而拉近雙方的距離，使領導人的形象更具親和力。

三、低層次結構

臧國仁指出，低層次基本上由語言和符號組成，包括字、詞、句，以及由這些基礎語言所形成的修辭或譬喻。國家領導人新年講話及新年賀詞通過字詞句的選擇與運用，架構起微觀層次的框架，“此時框架可被解釋為一系列特定語言所表達的鏡像。而語言作為一個高度建構性的介質以及新聞最主要的表征手段，并非如鏡子般反射真實世界，而是建構真實世界”[2]。因此，“特定句式或詞語的選擇都代表了發布方如何認知或了解事件，也暗示了發布方希望受眾對事件如何認知與了解”[3]。下面筆者將進一步通過字詞分析，分析新年賀詞語言變化及其潛在影響因素。

（一）高頻詞匯

筆者選擇1991年-2016年國家領導人的新年賀詞作為分析語料，運用基于語料庫的主題詞研究方法，找出新年賀詞中的高頻詞。

1.共同高頻詞匯

26篇新年賀詞的10個高頻詞共涉及到82個詞，其中占篇數最多的為：人民（26）、發展（26）、世界/世界各國（24）、和平（23）、經濟（21）、同胞（16）、推進/促進（10）、堅持（7）、朋友（6）。

人民。多次提及中國人民，能夠充分表達國家對于人民的重視和關懷，與新年賀詞的初衷相契合。同時，這也是由我國的國家性質所決定的。

發展。歷年的賀詞都會總結過去一年的發展情況，表達對未來的展望，表明政府永不懈怠的決心。但在2014新年賀詞以后，“發展”詞匯頻次減少，開始由宏大概括性的詞匯轉向更加務實具體的語句，更加貼近百姓生活，讓民眾更加真切地感受發展給生活帶來的便利，使“發展”可以被“觸碰”。

世界/世界各國。“世界”一詞在1995年以后的新年賀詞中大量出現。1995年是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五十周年，在這樣的國際背景下，新年賀詞順應時勢強調維護世界和平的重要性，表達了中國重視與世界各國之間的合作。

通過對1991年至2016年的最高領導人新年賀詞的共同高頻詞分析，可以看出，新年賀詞話語與國家政策之間存在一致性，政策方針的單方面解讀也在逐漸改變，“政策”、“思想”等官方詞語在逐漸減少，更多地借助事件對政策方針進行闡述，更容易被大眾所接受。

2.特有高頻詞匯

特有高頻詞，是指明顯高于平均詞頻的詞。共同高頻詞更多地反映出國家政策層面傳播機制的延續性，而特有高頻詞則說明不同時期傳播機制的變化性。隨著社會的不斷進步，新年賀詞順應傳播環境以及受眾的信息接收習慣的變化而做出相應的調整，使其能以貼近群眾的特性而被更多人關注。

2015年和2016年的新年賀詞中均出現2個特高頻詞“做好”和“必勝”，其口語化的特點反映了傳播環境的變化。

（二）特定語句

臺灣問題上從對峙到談判。20世紀90年代中期以前，新年賀詞里談及臺灣問題時，大多持堅決的嚴禁措辭；而20世紀90年代中后期以后，更多強調“按照‘和平統一、一國兩制方針解決臺灣問題”，體現了談判的態度，而不是命令的語氣。

網絡用語的出現。隨著信息技術的不斷發展，網絡在人類的生產生活中扮演著越來越重要的角色。新年賀詞也開始引入熱門網絡用語，如習近平主席2015年新年賀詞里有一句“為了做好這些工作，我們的各級干部也是蠻拼的。當然，沒有人民支持，這些工作是難以做好的，我要為我們偉大的人民點贊。”2016年的賀詞中“讓我們的朋友圈越來越大”， 以此比喻宏大的國家間外交關系，這與近年來中國打造全球伙伴關系的努力也是一致的。

四、政治傳播機制的變遷及原因

在傳播儀式觀視角下，傳播的核心是共同信仰的認同和共同意義的共享。內容呈現方式、比重和事件組織方式的變化，其實質都是從信息的準確傳遞為主到以意義建構為主的政府傳播機制的變化；伴隨著共同意義的建構，“人民”作為傳統意義上的受者，其在傳播中的主體地位不斷上升。在2015年的賀詞中，“人民的支持”是取得成就的歸因，“人民的期待”是發展和改革的動力。因此，以人為本的執政理念的強化，是傳播機制的變化的重要原因。這不僅與領導人個人務實的執政風格有關，也與黨和政府工作重心的變化有關。改革開放三十多年來，中國經濟發展取得巨大成就，但效率和公平出現了一定程度的失衡，社會出現了一些不公平、不正義的現象，亟需調整發展方式，兼顧社會公平。不難看出，新年賀詞越來越關注民生，尤其是近兩年對扶貧等民生問題給予關切，反映了國家對民生問題的重視。傳播機制中暗示的施政重心的變化，無疑向國際社會發出了政治信號——中國不僅要實現“國富”，更要“民強”。

從制度層面看，人本理念的強化根源于中國共產黨的執政宗旨。2014年的賀詞首次出現了基于受眾認知體系的語句“生活總是充滿希望的，成功總是屬于積極進取的人們”；2015年的賀詞更是出現了網絡熱詞，凸顯領導人的親民務實作風。不僅是新年賀詞，從近年媒體對領導人個人生活的報道、領導人的卡通形象中，我們可以看到國家領導人的個人信息越來越公開化，政治生活日益民主化。

從受眾角度看，公民社會的發展增強了民眾的政治參與意識，民眾在政治生活中的作用和影響越來越大，其在政府傳播中的主體地位也日益提高。這導致了新年賀詞敘述立場的變化——從自上而下的號召變為平等的對話，領導人作為傳播者與受眾日益處于同一個信息場中。

此外，媒體環境和業態的變化改變了受眾的心理和信息接受習慣。互聯網的發展降低了人們對長篇大論的接受度，迫使新年賀詞的文風趨于簡潔；媒介的激烈競爭催生了注意力經濟，模式化的文章越來越難以傳播，媒介多元化使民眾對意識形態灌輸式的政治宣傳方式日益排斥。新年賀詞的呈現方式推陳出新，模式化語言的消失和新的表達方式的出現，反映了傳播者為適應民眾對政治傳播期待的變化、提升傳播效果作出了有益嘗試。

在新的政治生態和媒介環境下，新年賀詞作為政府傳播的載體，逐漸從信息傳遞儀式走向意義建構儀式，實現從政治宣傳到政府傳播的轉變。

參考文獻：

[1]臧國仁.新聞媒體與消息來源 媒介框架與真實建構之論述[M].三民書局股份有限公司，1999：34-45.

[2]陳新勇，張紅霞.中西媒體三鹿奶粉事件報道框架及意識形態性[J].華中師范大學研究生學報，2009（3）：60-63.

[3]黃敏.再現的政治：CNN關于西藏暴力事件報道的話語分析[J].新聞與傳播研究，2008（3）：23-33.

作者單位：中山大學

責任編輯：馬 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