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辰雨
摘 ? ?要: 荀子的文質觀與孔子的文質觀相比,有相同之處,如二者提及的“文”的實質內涵是一致的,二者都注意到了“文”與“質”的辯證關系。同時,他們的文質觀又有所不同,荀子的文質觀是在孔子的文質觀的基礎上的進一步發展。
關鍵詞: 孔子 ? ?荀子 ? ?文質觀 ? ?比較
“文”、“質”最早源自儒家經典,而將“文”與“質”進行對舉則是孔子的首創。“文”與“質”是中國傳統文化的一對基本范疇與命題,這一對范疇可以涵蓋的領域從人倫日用到為人修身再到審美觀點,可以說“文”與“質”是中國文化中一對非常重要并貫穿中國文化、文學發展史始終的概念。先秦許多學派都對“文”與“質”的關系進行了探討,如儒家、法家、道家、墨家等,不同學派對此問題都有不同的觀念,形成了不同的文質觀。即使是先秦儒家內部,其文質觀也有所差異。同為儒家學派的孔子與荀子,其文質觀也有所不同。
一、“文”與“質”
“文”與“質”是中華民族在對自然與社會中的觀察與體悟中總結出來的一對基本范疇與命題,這一對范疇在后世常常被認為與西方文化中的“內容”與“形式”相類似。其實,“文”、“質”具有更加豐富的內涵,其涵蓋范圍之廣,意蘊之獨特,與西方文化中的內容與形式雖有相似之處,卻存在較大的區別,具有一定的民族性。就其范圍來看,“文”與“質”這一對概念可以涵蓋自然萬物、人倫日用、為人修身、社會制度、宇宙天道、文學藝術,因而,從宏觀上來看,文與質是一對社會文化范疇,審美層面的“文”與“質”只是對文質內涵的微觀解讀。若想了解文與質的內涵,并將孔子與荀子的文質觀進行比較,我們必須了解“文”與“質”的本來含義。
文,《周易·系辭》云:“道有變動,故曰爻,爻有等,故曰物。物相雜,故曰文。”《周記·冬官考工記》:“赤與青謂之文,赤與白謂之章,白與黑謂之黼,黑與青謂之黻,五彩備謂之繡。”《左傳·昭公十八年》:“經緯天地曰文。”《國語·鄭語》曰:“物一無文。”東漢許慎的《說文解字》中這樣解釋“文”:“文,錯畫也。象交文。”文的本義即是聲音、色彩、線條等外在材料組合交錯所形成的一種外在的感性形象,后來這一意義不斷延伸,使“文”具有“文采”、“華麗”等諸多含義,但都不離其本義,即是一種外在修飾所帶來的感性美。
質,《說文解字》中這樣解釋質:“質,以物相贅也。”質的本義是抵押,“以錢受物曰贅,以物受錢曰質”。質是介于物與錢之間的物質,它是體現事物本身價值的。質的含義由此引申為本質、質實,體現出事物的本質與內在價值。
二、孔、荀文質觀的相同之處
孔、荀的文質觀雖有所差異,但同作為儒家學派,荀子文質觀與孔子有許多一脈相承的地方,體現出先秦儒家思想的繼承。
(一)“文”的內涵相同。雖然孔子與荀子所提及的“文”所指的豐富性有一定差異,但就其“文”的內涵來說,孔子與荀子所強調的“文”都受西周社會文化制度尤其是其禮樂制度所影響,其內核是一致的。孔子所處的春秋時代是一個“禮崩樂壞”的時代,孔子認為春秋時代的社會動亂正是由于“禮崩樂壞”的社會現實造成的,三代的禮樂制度尤其是周代的文化制度正是西周社會之所以興盛的原因。《論語·述而》云“久矣,吾不復夢見周公”,可見孔子對周代禮樂制度的向往。《論語·八佾》中寫道:“郁郁乎文哉!吾從周。”孔子所指的“文”包括人的語言、行為等外在表現的得體,但究其本質,“文”是受“禮”約束的,是在“禮”的指導與制約下所展現出的外在形式。
《荀子》一書中提及“文”的次數約有一百多處①,其所指代的意義較孔子來說要豐富得多,但荀子所言的“文”其內核也是禮樂文化。荀子從“人生而有欲”、“性惡論”的角度出發提倡“禮”。《荀子·仲尼》中云“彼非本政教也,非致隆高也,非綦文理也”,此處文理即是禮儀制度,荀子認為外在的修飾應該嚴格遵循禮樂制度。《荀子·富國》云“雕琢、刻鏤、黼黻、文章,使足以辨貴賤而已”,可見其所提之“文”的禮樂內涵。《荀子·臣道》篇中甚至直接提到:“禮義以為文。”
《禮記·樂記》講:“禮之外作,故文。”無論是孔子的文質觀還是荀子的文質觀,二者所講的“文”內涵是相同的,即是禮樂文化。其中,禮樂制度是“文”的內在約束,具體的禮節又是“文”的外在展現。
(二)都認識到“文”與“質”的辯證關系。雖然孔子與荀子在論證“文”與“質”關系時的表述不盡相同,但可以肯定的是,二人都注意到了“文”與“質”之間的辯證關系。《論語·雍也》提到:“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后君子。”孔子強調“文”與“質”須呈現“彬彬”之貌,方才可成“君子”,即文與質應相輔相成,相互輝映。荀子在《禮論》篇中提到:“無性,則偽之無所加;無偽,則性不能自美。性、偽合,然后成圣人之名。”《荀子·臣道》:“忠信以為質,端愨以為流,禮義以為文,倫理以為理,喘而言,臑而動,而一可以法則。”雖然荀子尚“文”重“禮”,但認識到并且承認“文”與“質”之間是存在一種辯證關系的,他所追求的也是文與質相互輝映的“文質兼備”的理想狀態。
孔子與荀子二人都關注到文與質的一種辯證關系,認為只有二者相輔相協,才是理想之境,他們都沒有刻意貶低“文”與“質”中的任何一方,而是將其對舉,并具體指出二者的關系,這無疑是儒家“中和”觀念淋漓盡致的體現。儒家之外的其他學派都過于強調“文”與“質”的某一方面,如莊子在《莊子·繕性》中的“文滅質,博溺心”就認為文與質是不可共存的,而特別注重“質”。墨子寫道:“故食必常飽,然后求美;衣必常暖,然后求麗;居必常安,然后求樂。為可長,行可久,先質而后文”,相較于道家、墨家過于強調文與質某一方面,儒家的文質論同時關注了文與質的重要性,并找到了二者之間的一種平衡的辯證關系。
三、孔、荀文質觀之差異
(一)“質”的內涵不同。孔子與荀子文質觀所提及的“質”都是指事物的一種本質狀態,但二者有一定的區別。孔子對文質觀最直觀的表述即是《論語·雍也》中的“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后君子”。究其“質”的含義,可以從《論語》中找到確切的解釋,《論語·衛靈公》中便對“質”做了規定:“君子義以為質。”孔子對“質”的解釋正是儒家所提倡的道德內核,是以“仁”為核心的精神品質,甚至可以說這里的“質”就是儒家對于人內在精神品格的道德性要求的集中體現,孔子的質是帶有濃郁的社會屬性的,具有道德性與倫理性。
荀子很少直接提及“質”,但在《荀子·禮論》中云:“性者,本始材樸也;偽者,文理隆盛也。”荀子將“性”、“偽”對舉,他提及的“質”即是“性”,也就是說荀子所說的“質”更多強調的是每個人都生而有之的自然天性,是未經雕琢的本性。此外,荀子還將“情”“文”對舉,強調人的自然情感。“性”與“情”作為荀子的“質”,較之孔子所談“質”的道德性與倫理性,更多強調的是自然天性。
(二)對“文”與“質”的側重不同。孔子與荀子都認同“文”與“質”的統一,但在具體論述中還是可以窺見二人其實略有側重,而且二人的側重點是不同的。孔子雖提倡“文質彬彬”,但在許多論述中還是透露了“重質”傾向。《論語·衛靈公》中寫道:“子曰:‘辭達而已矣。”即指出雖然外在華飾是必需的,但只要“達”即可,無需繁復。《論語·學而》中寫道:“子日:‘巧言令色,鮮矣仁。”由此可見孔子對內在質實的關注與偏重。《論語·八佾》中說“子謂《韶》:‘盡美矣,又盡善也。謂《武》:‘盡美矣,未盡善也。”,孔子在評價《韶》、《武》兩種音樂的過程中,以“未盡善”批評已然“盡美”的《武》樂,可見在孔子心目中,縱然外在形式與華飾已極盡完美,但因其音樂的內在實質是對武王征伐奪取天下的描述,這一實質不符合孔子“德政”的政治理想,因而《武》也不能稱得上是理想的音樂。從上述論述中,我們可以看出孔子雖也認同“文質彬彬”為理想境界,但其實,孔子還是表現出了在文質關系中的側重,即孔子更“重質”、“尚質”。
相較于孔子的“重質”傾向,荀子的“重文”傾向更明顯。荀子一切理論的基石便是他的“性惡論”,在《荀子·性惡》寫道:“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故必將有師法之化、禮義之道,然后出于辭讓,合于文理,而歸于治。”因為荀子堅定地認為人性本惡,甚至假托舜帝直言:“人情甚不美。”所以,他特別注重對人進行規范與改造,即所有人都應用“文”對“質”進行改造,進行“文”化,《荀子·非相》:“觀人之言,美于黼黻文章;鄙夫反是,好其實,而不恤文。”荀子認為,不重“文”,只好其實,便為“鄙夫”,可見其對“文”的偏重。這段論述,從正反兩個方面,突出了荀子的“尚文”傾向。
四、荀子對孔子文質觀的發展
荀子文質觀與孔子文質觀既有一脈相承的相同之處,又有所差異,同時,荀子文質觀在孔子文質觀的基礎上,亦有所發展。
(一)荀子對文質關系認識的深入。前文已經提到,無論是孔子還是荀子,都意識到了文與質的辯證關系,但孔子對文質關系的理解僅僅是一種在文質關系中找一個平衡點,不使“質勝文”而造成“野”,也不使“文勝質”造成“史”,“繪事后素”雖然也對文質關系有形象的論述,但其對文質關系的認識還處在一個相對較低的層面上,荀子在孔子文質觀的基礎上對“文”與“質”的關系有了進一步的思考。
《荀子·禮論》中寫道:“禮者,斷長續短,損有義、益不足,達愛敬之文、而滋成行義之美者也。”荀子既要使愛憐恭敬的儀式能完全實施,又要使其體現美好的德行、道義。也就是說,荀子意識到“文”既是一種外在的華飾,又是“質”的一種外在體現,“文”不僅僅是“文”,也可以反映“質”。此外,荀子認為,文還可以改造質,改造的方法就是學習,《荀子·勸學》:“始乎誦經,終乎讀《禮》。”我們看到荀子所講的學習的過程,其實就是一個“文”化的過程。
(二)荀子將“情”、“文”對舉。荀子在孔子文質觀的基礎上將“文”與“情”對舉。有人認為荀子是將文質觀探討的重點由倫理道德要素上升到情感要素的儒家的集大成者②。《荀子·禮論》中曰:“文理繁,情用省,是禮之隆也。文理省,情用繁,是禮之殺也。文理情用相為內外表里,并行而雜,是禮之中流也。”《荀子·禮論》篇中還提到:“故至備,情文俱盡;其次,情文代勝;其下復情以歸大一也。”荀子認為人本來就具有喜怒哀樂之情,有了喜怒哀樂就要通過一定的形式宣泄出來,這種“情”在儀容行動、文采修飾上合乎禮儀、適度地外在展現即是“文”。荀子認為必須將情感表達與外在文飾兩者都完美展現才是理想狀態。荀子將“情”與“文”對舉,認識到了人的情感因素。從文藝批評的角度來說,荀子的“情文俱進”、“稱情立文”等正是文學批評史上探討“情”“文”關系的先驅。
注釋:
①武巖.荀子“文”概念的美學意義[D].天津:南開大學碩士論文.
②劉延福.論荀子與儒家文質觀的情感轉向[J].江西社會科學,201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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