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縱觀整個近代歷史,中國知識分子對日本的認識從最開始的模糊錯誤,到逐漸重視日本,正視日本,學習日本,再到最后對日本的侵華野心有了全面理性的認識,共經過五個認知階段。在如何向日本學習的問題上分化成四種方向:分別為資產階級改革派、資產階級革命派、實業救國派和改造國民派,雖然他們的重點不同,但都反映了知識分子的愛國救國之心。隨著對世界的了解加深,他們的國際觀也發生重大變化,開始將中國視為一個民族、國際體系中的一員,對國際體系及國際規則有了進一步認識。
關鍵詞:甲午戰爭 知識分子 日本觀 國際觀
中圖分類號:K2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9082(2016)08-0391-02
在整個中國近現代史上,甲午戰爭是極其重要的一筆。清政府敗于“蕞爾小國”日本,割地、賠款、開通商口岸,被所有中國人認為是奇恥大辱,留給國人無盡的悲愴,也給中華民族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民族危機,深化了人民的痛苦和負擔,社會矛盾變得更為突出。
在中國歷史上,知識分子擁有通過“科舉”晉升為官僚階層的社會階梯,是識字率并不高的古代社會中無可置疑的精英階層。一方面,他們最先接觸到外界的信息,具有一定程度的話語壟斷性,也具有極強的代表性。另一方面,廣大知識分子群體極富責任感,懷抱“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理想,知識分子階層對外界的變化具有較強的敏感性,并敢于發聲。因此,當甲午戰敗的消息傳來,對中國知識分子產生了巨大的感情沖擊,隨后他們對日本的認識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巨變。這種變化呈現出范圍上的整體性和時間上的同步性,但轉變的程度則體現出漸進性和方向多樣性的特點。
一、中國知識分子日本觀重塑的演進過程
受到古代中日兩國交往歷史的影響,中國一直以天朝上國自居,盲目自大,罔顧進入近代社會后周邊和世界局勢的驟變,絕大多數中國人尚未真正開始放眼世界、認識日本。
鴉片戰爭后的一段時期,中國知識分子對日本的認識雖然已經起步但依然很模糊。《海國圖志》和《瀛環志略》等著作“開風氣之先”,介紹了數十國家的政治歷史地理狀況,但“獨于日本考證闕如,或稍述之而惝恍疏闊”[1]這表明,以魏源為代表的知識分子雖然認識到中國相對于西方國家的落后,但對待日本依然有漠視心理。
以日本的明治維新和“琉球事件”為時間節點,中國知識分子階層開始重視日本,開始認識到日本的侵略性。明治維新引發了一部分中國知識分子對日本的注意,他們紛紛稱贊明治維新是日本富強的關鍵。黃遵憲的《日本雜事詩》和《日本國志》較為全面地介紹了日本明治維新的情況,希望中國可以借鑒日本的改革,走上富強之路。在“琉球事件”后,中國知識分子開始逐漸認識到日本的侵略性和狡詐性,引發了對日本的警覺,臺灣的重要性和軍事防守的空虛也引起了清廷內部的關注。
甲午戰爭中國的慘敗使知識分子階層出現了整體性、同步性的認知轉變,開始正視日本。譚嗣同獲悉中日《馬關條約》簽訂后寫到:“四萬萬人齊下淚,天涯何處是神州”,這句詩可以說是這種失望和悲憤的典型代表。痛苦之余廣大愛國的知識分子階層開始對戰爭進行反思。黃遵憲的《悲平壤》、《哀旅順》、《哭威海》、《度遼將軍歌》等愛國詩歌是甲午戰爭的歷史反映,揭露了當時清廷從政治到軍事的徹底腐敗。他的作品理性地反思了兩國之間的差距,反思了“區區黑子大,胡為戰則贏?”[2]的問題,反思了中國為什么經過洋務運動的努力依然慘敗的問題。
甲午戰爭的反思期過后,知識分子階層普遍提出“師日”的主張。康有為認為,日本是向西方學習后來居上的楷模,同時又具有與中國類似的歷史進程,中日兩國語言相近,因此,向日本學習是實現中國振興的一條捷徑。[3]這種觀念在當時具有普遍意義,不僅是普通的知識分子階層,官僚階層,甚至光緒皇帝本人也持有類似觀點,取法日本成為知識分子群體覺醒的一個重要標志。“師日”心理的出現,表明當時的知識分子已經開始走出自設的傳統文化優越的藩籬,開始接受中華文化只是世界文化群中的一支的事實。
隨著對日本和國際形勢認識的深入,知識分子認識到日本對中國的狼子野心,日本觀開始變得更加公正、理性、客觀。宋教仁指出,日本“有假同洲同種之誼,懷吞噬中原之心,日日伺其隙,窺吾間,以數數謀我者,此則真為東亞禍源唯一之主原因。”[4]
綜上,甲午戰爭前后,中國知識分子階層的日本觀隨著認識的深入逐漸演化,從鴉片戰爭后對日本的認識模糊片面,到明治維新和“琉球事件”后開始逐漸重視和認識到日本的侵略野心,甲午戰后初期知識分子開始將日本視作一強逐漸正視日本,在此基礎上提出“師日”主張,但隨著認識的進一步理性客觀對日本的侵略性逐漸成為共識。這種演進總體上是知識分子階層的愛國情懷和救國心態的集中體現。
二、中國知識分子日本觀重塑后圍繞“師日”的論爭
面對甲午之殤,整個知識分子階層有共同的心態變化,“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希望中國可以取法日本,尋找救國富國的靈丹妙藥,但他們找到的“藥方”卻不盡相同。具有重要影響力的認知路徑大致有四個方向。
第一,以康有為、梁啟超為代表的改良派主張學習日本的政治改革經驗,由皇帝推行自上而下的政治改革,走上君主立憲的道路。在甲午戰敗之后,經過短期的義憤填膺,便開始疾呼向日本學習。康梁發動“公車上書”,進諫光緒皇帝推行改革,認為只有變法才能“成天下之治”,避免被強國魚肉的悲劇再次發生。雖然戊戌變法僅推行百日就夭折了,“師日”的各種宣傳和政策也被限制甚至禁止,但這種思想已經對當時愚昧無知的官僚階層進行了思想啟蒙。
第二,以孫中山為代表的革命派認為日本雖然有其侵略性,但依然可以為中國的革命提供借鑒和幫助。在甲午戰爭爆發之初,孫中山就尖銳地披露了日本的侵略本質。但另一方面,孫中山又認為日本通過明治維新實現國家昌盛的歷史經驗值得中國借鑒,同時,可以借助日本的力量消滅國內的反動力量從而間接削弱日本的在華勢力。[5]在《上李鴻章》書中,孫中山就指出,明治維新事實以來雖然時間短但效果顯著,中國如若仿效日本,必“人能盡其才,地能盡其利,物能盡其用,貨能暢其流”。[6]隨著國內外形勢的發展,孫中山逐漸認識到了君主立憲制的嚴重弊端,君主立憲說到底還是權錢游戲。因此,孫中山走上了通過資產階級革命救國的道路。1905年,中國第一個資產階級政黨同盟會在日本成立,在留日學生中發展成員并開展反清愛國運動,留日學生是政黨主要爭取的對象,日本成為海外活動的重要基地。
第三,以張謇為代表的實業救國派認識到日本巨大成就的本質是經濟競爭力的上升,因此國家要想發展就必須重視商業、發展實業。張謇認為,實業使國家富強,也是教育和練兵的基礎。他說:“日本人能睽知西洋富強之由來,皆全力以振興工業。中國但知西洋有堅甲利兵,而竭全力以練兵。舍本求末,故至今猶陷于困境也。”[7] “國非富不強,富非實業不張”,“其根本在致力于農工商,必農工商奮興,而后教育能普及,而后民智愛國,練兵乃可得而言也”。[8]張謇是中國第一個大實業王,先后創辦了大生紗廠、通海墾牧公司、同仁泰鹽業公司等20多個企業,開創了“學而優則商”的新型人生道路。清政府也轉變觀念,開始致力于振興工商、發展實業,并采取了一些具體的措施,私人資本主義在甲午戰爭之后有了初步的發展。
第四,以魯迅為代表的眾多知日派認為,中國最應該向日本學習的是其優秀的國民精神,深入改造國民的“劣根”性,改變“愚弱的國民”的現狀,才能塑造更加“堅強的國性”。中國需要向日本學習進行改造的國民性有很多。認真,魯迅在輔仁大學演講時就說“日本人太認真,中國人卻太不認真”,他認為,國民性格中這種惰性的積累關乎國家間、民族間競爭勝負的結局。善于學習模仿,同時蘊含創造性。郁達夫說:“日本的文化,雖則缺乏獨創性,但她的模仿,卻是富有創造意義的。”[9]富有活力。梁啟超晚年回憶起在日本的歲月仍然感嘆道:“如呼吸凌晨之曉風,腦清身爽。親見彼邦朝野卿士大夫以至百工,人人樂觀活躍,勤奮勵進之朝氣,居然使千古無聞之小國,獻身于新世紀文明之舞臺。”[10]
綜上,從“師日”階段開始,知識分子階層對于民族危機進行的深入思考之后找到了不同的救國良方。他們對祖國和人民責之切是因為愛之深,正如魯迅所說:“象熱烈主張著所是一樣,熱烈地攻擊著所非,象熱烈地擁抱著所愛一樣,更熱烈地擁抱著所憎。”
三、中國知識分子日本觀重塑對其國際觀的影響
甲午戰爭后越來越多的人將視野放至全球,在加深對日了解的基礎上重新認識世界,認識世界體系新的運作模式,認識日本與中國在世界中的位置,國際觀得到進一步深化。
首先,絕大多數的知識分子開始把中國放在整個世界體系中去認識,兼重塑了自身的價值觀和國家觀。如果說兩次鴉片戰爭仍然未能敲醒大部分人“天朝上國”的迷夢,那么《馬關條約》的簽訂無疑是當頭棒喝。眾多知識分子感受到了作為一個統一的民族國家被另一個民族國家狂侵暴虐的傷痛,民族意識大大覺醒,割地賠款的沉重后果使他們開始有意識地堅定維護祖國統一。部分官員將憤怒發泄到以慈禧太后為首的后黨集團,知識分子開始將愛國與忠君分離開來,有更深入者對君主制度進行了無情批判,拋棄了一些不適合現代民族國家生存的國家觀和價值觀。
知識分子開始群體性的對傳統的政治體系和儒家價值觀進行剖析,認為要想像日本那樣迅速的富強起來必須打破陳舊腐敗的政治制度和不合時代的價值觀和綱常思想。譚嗣同批判傳統的君主制度是“黑暗的地獄”,只能“使滋人憤懣而已”。重義輕利的義利觀念不再是普遍的思想,考取功名不再是知識分子唯一的出路,職業道路逐漸多元化。清廷敗于日本使他們認識到洋務運動這種“盜西法之虛聲,沿中土之實弊”的道路是走不通的,他們開始了對“中體西用”的錯誤方針的清算。
其次,伴隨著“赴東洋”風潮的興起,“學西洋”也蔚然成風,擴展了視野的知識分子群體重新認識了世界,世界觀和國際觀逐漸完備起來。知識分子對國際體系及其生存法則有了進一步認識。近代以前的中國不管是對日本還是其他國家都是以“禮”為秩序基礎的,表現為中國人對自身文化的魅力的自我陶醉和自我滿足。甲午戰敗的屈辱使中國的知識分子階層開始改變這種觀念,嚴復的《天演論》起到了傳播媒介的作用。《天演論》以“天擇”“物競”為義,闡述了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達爾文主義,嚴復認為這種思想同樣適用于人類社會,國際政治的本質就是弱肉強食,國家要想自保必須積極進取,而要想進取必須標本兼治,加強軍事和經濟實力只是標,其本在于改善民智和革新政治。一時間,“優勝劣汰”的國際規則使知識分子們產生了強烈的緊迫感,“華夷體系”下的“天下觀”崩潰,要建立怎樣的享有主權的民族共同體成為了當時思想界關注的焦點。
甲午戰爭后,從天下的中心到世界體系中一個普通的貧弱的民族國家的認識的轉變貫穿著當時知識分子們開眼看世界的全程,這個轉變使他們內心感到痛苦,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但他們對國家的拳拳之心和殷殷期盼并沒有改變。甲午戰爭給中華民族帶來的傷痛是巨大的,帶來的影響是久遠的,帶來的教訓是深刻的。回顧甲午戰爭前后中國知識分子對外界認知的轉變,對于當前中國人認識世界依然具有深刻的啟示意義。
參考文獻
[1]選自薛福成為黃遵憲的《日本國志》所做序言。
[2]黃遵憲:《寄女》,《人境廬詩草(第八卷)》。
[3]臧世俊:《康有為的日本觀》,《學術論壇》,1995年第5期,第97頁。
[4]陳岳麓主編:《宋教仁集》(上),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版,第137頁。
[5]劉煥明:《論孫中山先生的日本觀》,“辛亥革命與民族振興”高峰論壇,澳門,2011年6月18日,第120頁。
[6]中山大學歷史系孫中山研究室等主編:《孫中山全集》第一卷,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版,第15頁。
[7]張謇:《政聞錄》,張怡祖編:《張季子九錄》(卷六),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版,第15頁。
[8]張謇:《政聞錄》,張怡祖編:《張季子九錄》(卷六),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版,第34頁。
[9]郁達夫:《雪夜——自傳之一章》,《郁達夫文集》(第四卷),三聯書店香港分店·花城出版社,1982年版,第92頁。
[10]吳其昌:《梁任公先生別錄拾遺》,夏曉虹編:《追憶梁啟超》,北京: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1997年版,第142-143頁。
作者簡介:武珺歡,女,中國海洋大學法政學院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中國外交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