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析跨國公司在中國召回的雙重標準——以宜家“奪命抽屜柜”事件為例

■張嵐 湖北工業大學工程技術學院

評析跨國公司在中國召回的雙重標準——以宜家“奪命抽屜柜”事件為例

■張嵐 湖北工業大學工程技術學院

宜家“奪命抽屜柜”事件在中國一波三折，最終以宜家低頭認錯，對問題家具實施召回畫上句號。宜家對于缺陷產品的雙重召回標準，只是跨國廠商在中國實施歧視性召回的一例，這說明我國進口消費品管理不足、行業標準滯后、產品召回數量少、召回標準過低等。因此，為了維護市場秩序和消費者的權益，我們需要從多層面、多角度來進一步完善我國的缺陷產品召回制度。

奪命抽屜柜；缺陷產品；召回制度

一、宜家“奪命抽屜柜”事件過程

宜家“奪命抽屜柜”事件在中國的進展一波三折。事件的起因是今年6月底瑞典宜家公司宣布，在美國召回包括馬爾姆系列在內的2900萬個抽屜柜，召回的原因是從1989年以來，抽屜柜在美國造成了多名兒童的傷害，其中包括6名兒童死亡、36名兒童受傷，由此馬爾姆系列抽屜柜也被稱為“奪命抽屜柜”。馬爾姆系列抽屜柜在中國市場也有銷售，令人生氣的是，宜家公司卻拒絕召回在中國的這些問題家具，宜家的理由是，這些“奪命抽屜柜”符合中國家具行業標準，屬于合格家具，并且已經按照相關要求予以提醒，要求消費者把柜體固定在墻上以防止傾倒。宜家公司在中美實施雙重的召回標準直接引發了中國廣大消費者的不滿。隨后事件在國內被曝光并持續發酵，國內輿論也一直跟進關注，上海、深圳、天津等多地職能部門和機構對宜家進行約談，要求召回問題家具。在國家質檢總局出面約談之后，宜家向國家質檢總局提交了召回計劃，決定從7月12日起在中國市場上召回1999年到2016年期間銷售的166萬件問題抽屜柜。雖然過程起起伏伏，但最終的結果總算讓宜家低頭認錯，對問題家具實施召回。中國消費者是宜家全球最大的消費群體，中國市場也是宜家全球增長最快的市場，2015年在華銷售額達到105億元左右。不過從宜家被揭露的“老底”來看，這已經不是其第一次在華實施中外有別的歧視性召回。在2010年6月，由于窗簾拉繩存在有勒死的危險，宜家宣布在全球召回336萬件窗簾，但是中國市場卻被排除在外。

宜家中外有別的雙重召回標準，只是外國廠商在中國實施歧視性召回的一例，事實上很多跨國公司在中國實施“歧視性”召回由來已久。從大眾汽車到東芝洗衣機、從尼康相機到路虎汽車等跨國巨頭，借助各種各樣的理由實施中外有別的歧視性召回標準，導致中外市場存在著懸殊的召回率。

二、跨國公司在我國實施“歧視性”召回標準的主要原因

產品如果存在缺陷，將會給市場和消費者帶來巨大的安全隱患，因此制定相關的法律法規，實施召回制度，對于廠商的生產行為進行監督就顯得尤為重要。所謂產品召回就是針對流入市場的問題產品，促使生產廠商進行回收，進而采取相關措施以消除設計、生產環節的缺陷，維護市場秩序和消費者的權益。世界上實行召回制度最早的國家是美國，目前包括日本、英國、加拿大、韓國等發達國家國也都實行了產品召回制度。

近年來跨國公司都特別看重產品在中國市場的占有率和利潤率，但涉及到缺陷產品召回時，總是躲躲藏藏、百般推諉，缺乏跨國公司應有的擔當和責任。中國消費者花了更多的錢，買著比國外更貴的進口電器、更貴的洋奶粉、更貴的進口汽車，但是在缺陷產品被召回時，卻不能享有外國消費者同等的待遇，總是成為被“歧視”和“遺忘”的群體。那么中國消費者為何總是受此“窩囊氣”？這就值得我們多角度、多層面的深思問題背后的原因。

（一）跨國公司中外有別的歧視性標準一直在我國“合法”地存在

長期以來，在國際貿易領域中，發達國家對于發展中國家都采取了“高標準進、低標準出”的雙重標準：進口到發達國家的商品必須滿足其國內標準，但是其出口的到發展中國家的商品只需要達到對方國內標準就可以了。例如宜家家居如果出口到美國就必須符合美國國內的標準，而出口到中國只需要符合中國國內標準就可以了。很顯然，發達國家和發中國家之間不平等的“國內標準”是存在著高低差距的。采用雙重標準進行國際貿易的跨國公司，并非只有宜家，例如蘋果公司的手機在歐美保修期規定至少兩年，由于中國國內規定保修期是一年，蘋果出口到中國市場的保修期也為一年；反過來，華為手機在中國國內保修期是一年，但出口到歐美，則必須將保修期延長至兩年。在這樣的情況下，中國消費者就算心里不服氣也無計可施，這是因為歐美對中國進出口商品所規定的歧視性標準，是中國“愿意”接受的。

一般發生國際貿易糾紛的時候，糾紛雙方既可以依據合同簽訂地的法律進行解決，也可以依據雙方約定認可的履行地法律來解決，但是牽涉到消費者的糾紛案件時，歐美發達國家則強制性規定，只能適用消費者國內的法律進行解決。我國的《涉外民事關系法》、《食品安全法》分別作出了“消費者合同，適用消費者經常居住所在地法律”、“進口的食品、食品添加劑等應當符合我國食品安全國家標準”的規定，作為解決我國消費者與外國廠商之間的消費糾紛。我們通過立法的方式，接受了發達國家向中國出口產品的歧視性標準。

(二)我國缺少有效的企業社會責任生成機制

跨國公司中外有別的產品召回的態度，并不是針對中國消費者的歧視、對于國外消費者的敬畏，而是出于對不同的企業社會責任生產機制經濟理性的自然反應。如果政府監管比較到位、企業運行制度比較規范、公眾維權意識比較高漲、社會監督意識比較強烈，也就是跨國企業面臨的外部壓力約束較大時，他們就會規范自己的行為，自覺履行企業的社會責任。例如豐田汽車“斷軸門”事件發生后，美國消費者訴訟索賠接二連三，輿論報道層出不窮，監管部門迅速調查，國會也高調介入；與此同時，反壟斷部門、聯邦調查局、證券交易委員會等部門都圍繞該事件展開一系列的審查追究。在美國政府、國會、消費者、社會媒體一致的壓力之下，豐田汽車最后低頭認錯，接受巨額民事賠償和天價罰款，并且發誓痛改前非。反觀中國，盡管在同一階段，因為同樣的原因發生過多起豐田汽車斷軸致死致亡的事故，家屬也一直苦苦索賠，但是中國對該事件的反應總體一直很平靜：政府獲得諒解、媒體輿論集體低調，既沒有維權組織積極活動的身影，更沒有執法司法部門主動介入，就連當年的3.15晚會也刻意回避該事件。

如果只有豐田或者宜家個別跨國公司如此怠慢中國消費者，我們可以認為是這些企業的道德出了問題，但是眾多的跨國公司在產品召回問題上接二連三地對中國消費者進行“歧視”的時候，我們就需要反思：中國是否存在企業社會責任生成的環境或機制？如果我們也有集體訴訟制度，也有巨額的懲罰性賠償制度，在法院查明企業明知道產品存在缺陷仍拒不召回，有可能造成人員傷亡等嚴重后果的話，就可能帶來上百萬元甚至上億美元的“懲罰性賠償”，甚至會因為賠償某一位消費者而導致破產的時候，跨國企業對于產品的召回就會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三）“缺陷”的定義不統一、行業標準滯后

缺陷標準的認定，是廠商實施召回的前提和關鍵。受技術標準自身滯后性等多重因素的影響，產品就算符合相關標準要求也不一定就表示產品不存在缺陷，因而很多國家除了強制性產品標準以外，同時還把產品在后期使用過程中出現的不合理危險作為判定缺陷的重要依據。歐美發達國家對于“缺陷”的定義認為，只要理論上證明某產品“有可能”造成危害或“潛在危及人體健康和生命安全”，或者“不能提供一般消費者有權期望得到的安全”，則該產品就被認定為缺陷產品并且需要被召回。例如美國、加拿大在2015年12月對來自中國的工業消費品實施了自愿性召回30次，召回原因為不合理危險就占到25次，為83.3％。但是在我國，缺陷的定義則是指“不符合保障人體健康和人身、財產安全的國家標準、行業標準”。同時我國尚無明晰、具體、可操作的不合理危險判定程序，因此還難以從法律上保障缺陷產品的召回制度的貫徹實施。

長期以來中國的標準基本都是按照當前行業現狀制定的，缺乏主動提高標準的內在動力和外在壓力，導致中國的很多標準滯后、不夠全面，難以跟國際接軌。某種產品在發達國家屬于被召回的“缺陷產品”，到了中國就成為符合標準的“合格產品”，一些跨國公司在召回問題上，總是打著“滿足中國國家標準”作為拒絕召回的擋箭牌。宜家在北美市場的召回舉動，正是基于海外一個自愿召回的ASTM標準，該標準是是一項更高要求的標準；而宜家最初之所以理直氣壯地拒絕在中國實施召回，自始至終祭出的“擋箭牌”就是“符合中國國家標準”。該標準是2013年10月10日由國家質檢總局和標準委公布，并于2014年5月1日正式實施的“柜類穩定性”國家新標準，該標準新增了“固定柜穩定性”的條目，但該條目并沒有規定家具必須固定在墻面。雖然國內要求宜家召回的呼聲一直高漲，但始終拿不出過硬的理由，原因也是因為產品“符合標準”。

（四）召回制度剛剛起步，規定不夠細致，缺乏操作性

美國等國家的實踐表明，實施召回制度有利于維護消費者的權益，有利于提高生產商和銷售商的產品質量意識，有利于企業關注技術水平提升，有利于規范市場競爭秩序。2016年1月1日，我國《缺陷消費品召回管理辦法》正式實施，這從根本上為市場的健康發展、消費者合法權益的保護提供了完備的制度性保障。辦法對于“缺陷”的定義也進行了必要的修改，把“或者其他危及人身、財產安全的不合理的危險”的條款作為兜底性條款，這次相關部門約談宜家，就是參照了《辦法》中有關“缺陷”的最新規定。事實上，產品召回在很多發達國家都是以國家大法的形式出現，這樣才具有較高的權威性和較強的約束力。以美國為例，至少有十幾項法案與“產品召回”有關，對產品召回的細節和程序做了嚴格的規定。美國、日本等發達國家20世紀60年代即開始實施缺陷產品召回，我國從2004年才開始確立缺陷產品召回制度，發展的歷史很短暫，處于剛剛起步階段，缺陷產品召回管理仍存在不足，召回管理的規定不細致，缺乏可操作性，目前還沒有一部全國性專門法律對此做出規定。更為關鍵的問題是，《辦法》只是國家機關部門的規章制度，由于其立法效力層級的原因，所規定的召回制度并非嚴格意義上的法律，無法對其它部門產生法律約束力，也使得相關認證制度缺乏法律基礎，并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由于我國召回制度發展時間短，納入管理的商品類別單一、實施召回的數量較少，《辦法》僅僅將兒童用品和家用電子電器產品納入召回管理，而美國已經將家庭、學校及娛樂中使用的1.5萬種以上消費品納入管理的范疇。據不完全統計，僅2015年12月，歐盟就實施日用消費品召回221次，美國實施25次、澳大利亞實施28次。雖然我國缺陷產品召回數量連年大幅提升，但與發達國家相比仍存在較大差距，2015年全年我國共實施兒童玩具及用品召回89次、電子電器產品召回13次。

（五）缺陷產品報告和召回意識不強、進口消費品管理滯后

消費者充分主張自己的權利，推動企業盡責，是改善消費環境的一個重要方面。我國消費者在遇到商家侵權的時候，并不能夠及時勇敢的站出來維護自己的權利，習慣于把類似“奪命抽屜柜”這樣的事件看成偶然事件，遇到了就自認倒霉。消費者對召回制度的認識也不夠，不太了解缺陷產品報告程序，對缺陷產品報告意愿不足，對于被召回產品及其生產企業往往抱有有質量偏見。另一方面，企業質量責任意識薄弱、擔心召回影響企業聲譽，自愿性召回的意識比較差。我國進口商品質量監管的主管機構，在管理方式和理念上較為滯后，在進口產品后期消費環節上監管存在缺失，導致進口消費品缺陷不易發現。2015年我國進行召回的102批消費品中，只有2批是進口消費品，占比不到2％；美國在2015年12月召回的28批產品中，76％是進口商品。

三、宜家事件留給我們的思考

宜家“抽屜柜”事件之后，我國進口消費品管理不足、行業標準滯后、產品召回數量少、召回制度效率低下等一些列的問題都顯現出來。因此，為了維護市場秩序和消費者的權益，我們需要從多層面、多角度來進一步完善我國的缺陷產品召回制度。

第一、加快修改相關法律，盡早實現中外標準對等。國際貿易的基礎是比較利益，貿易雙方都要有利可圖，否則貿易就無從談起。如果其他國家要求中國按高標準出口，那么中國也可以按高標準要求進口。只有這樣，我們消費者才能也享受到同等待遇，才能從源頭上保護我國的消費者。作為權宜之計，首先是要在司法實踐層面調整法律中的標準問題，對來自發達國家的產品采取“標準對等”的原則，并據此改變發達國家對于中國的消費者和出口商的雙重標準，將歧視性的雙重標準改為對等標準；對產品“缺陷”作出統一的定義，當出現問題時，采用同樣的召回標準。

第二、改進產品質量監管方式，強化進口缺陷產品的召回管理。必須改變過去把產品技術標準作為判定產品是否合格的唯一標準，必須把不合理危險管理放到同等重要的地位；不僅要加強產品事前的管理，更重要的是要加強產品事中事后的管理，要積極收集分析產品安全信息，落實企業質量安全主體責任，追蹤產品售后使用情況，積極拓展進口消費品使用環節質量安全信息的來源渠道；加強檢驗檢疫機構與工商、質檢等部門的信息共享和協調聯動，強化進口消費品質量安全全鏈條閉環監管，及時啟動調查和召回程序。要發揮職能機構人才、技術、設備等特定資源優勢，積極研究和改進產品缺陷判定工作程序、認定方法、產品召回的標準化流程，實現缺陷產品召回管理的程序化、標準化，達到進口缺陷產品召回管理的無縫銜接。

第三、提高行業標準，約束企業的行為。遷就國內行業現狀的“洼地標準”，不僅不利于國內企業競爭力的提升，反而會助長跨國廠商對中國消費者的怠慢。從這個角度看，宜家的“強勢”，正是因為我們對高質量高標準的“無視”。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中，高標準既能夠倒逼企業修煉好“內功”，也能夠成為保護消費者利益的利器。因此應該加快修訂完善相關的產品標準和行業標準，進而約束所有企業的行為。只有我們不斷提升產品質量標準，才能提升產品質量，為高水平中國制造的提供堅實的制度基礎。

第四、重視保護消費者權益。營造良好的國際投資環境，是我國經濟進一步開放發展的必然要求，但是良好的國際投資環境不能總是以犧牲消費者的權益為代價，就像不能總是以犧牲環境換取經濟的發展一樣。我們應該更加重視保護消費者的權益；要發揮行業協會、消費者組織的作用，形成齊抓共管的良好局面，不斷加大懲罰性的賠償，增加企業的違法成本、加強自愿召回意識。加大信息公開，完善多渠道、便利性的缺陷報告體系，引導、鼓勵消費者報告產品缺陷信息，及時出來主張自己的權利，糾正公眾關于被召回產品和品牌低劣的偏見。

第五、盡快出臺缺陷產品召回法。產品召回制度是發達國家普遍采用的一種法律制度，已經相當成熟和完善，個別國家已經制定了單獨的法律。美國作為世界上第一個建立產品召回制度的國家，召回制度最重要的體現就在于，產品召回制度是由立法機關通過國家法律的形式進行實施的。美國的產品召回制度不僅規定了產品召回的具體條件和程序，還詳細規定了違反召回管理的懲罰制裁措施，這些都是值得我們借鑒的做法和經驗。因此我國應該盡快完善產品召回監管體系，及早制定出臺單獨的產品召回法，將缺陷產品的召回作為企業的一種法定義務，在企業不積極承擔相應召回義務時，可以進行相應的懲罰。從我國的立法現狀出發，目前最需要做的就是盡早修改完善《產品質量法》，進而為產品召回立法提高法律支持，同時要配合制定相關行政法規，為缺陷產品召回提供切實可行的操作準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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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楊慧：論缺陷產品召回制度對消費者權益的保護[J]，安徽大學學報，200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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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969/j.issn.1003-5559.2016.11.011

湖北省教育廳人文社科項目：約束、動機與激勵——提升湖北企業碳減排能力的動力機制研究（編號：15Z1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