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太陽”的隕落

杜輝

亞細亞給后來者的教訓是，不要盲目擴張。

有

沒有一個城市把一個失敗者當做英雄？如果有，這個城市就是鄭州;這個英雄就是王遂舟。

“我們就是要與眾不同！”這是王遂舟最愛向手下人說的一句話。正是這個“與眾不同”才塑造了后來的零售業神話——鄭州亞細亞，它不僅帶來了鄭州零售業市場繁榮的春天，也掀起了一場令全國商界矚目的“中原商戰”;同樣也是這個“與眾不同”，讓王遂舟跌進了“成功的幻城”，導致僅僅閃耀七年的亞細亞光芒不再。

如今，亞細亞的大樓雖然還佇立在鄭州二七紀念塔旁，卻已是明日黃花，風光不再。只留下鄭州亞西亞的故事回蕩在二七廣場上，讓人們依然能夠穿透歷史，依稀回味起當年的硝煙。

河南省鄭州亞細亞商場升旗儀式吸引了眾多觀眾。該商場成立3年來堅持每天早晨升商場場旗。攝于1992年11月30日。?

時代造英雄

上世紀八十年代末的中國正處在一個“下海”去當“萬元戶”的激情燃燒的年代，空氣中都充滿著發家致富的味道。軍人出身、32歲年輕氣盛的王遂舟，收到了一份讓他出任一家正在籌建中的百貨公司副總的邀請。王遂舟幾乎不加思索地接受了這枚橄欖枝，而條件只有一個，那就是“總公司只管我一人，其他事情全由我自己做主”。只有40萬元贊助費的王遂舟從此走上他的創業路。

“中原之行哪里去，鄭州亞細亞”。這句廣告語在傳遍祖國大街小巷后，亞細亞商場終于在1989年5月6日隆重開業，商場的標志就是一輪光芒四射的“野太陽”。

在經歷物質嚴重匱乏后的八十年代末，商業景象一片暮氣沉沉。商場雜亂無章、營業員永遠沒有好臉色。看到這一切的王遂舟決意做一次顛覆式創新。

他的商場里不僅有綠草鮮花，還有人工噴泉，讓人置身大自然一般，更重要的是，商場服務員各個年輕貌美，言笑嫣然，如春天般溫暖。開業當天，鄭州萬人空巷，顧客如潮。商場保安為避免發生意外事故，只能分期分批往里放人。營業大廳于下午6點被迫提前關閉，而柜臺上竟有90%以上的貨物被搶購一空。亞細亞開業當天的盛況，后來被廣泛認為是中國百貨零售業改革的一座里程碑。

1990年，亞細亞的營業額達到1.86億元，一舉名列全國大型商場第35位，成為上升速度最快的一匹黑馬。此后三年，營業額以年均30%以上的速度遞增，穩居河南第一。王遂舟還被評為“第三屆全國十大杰出青年”、“第八屆全國人大代表”，從此成為商界模范。1993年2月，河南省人民政府特別發布嘉獎令，對王遂舟個人通令嘉獎。來鄭州的外地游客，很多都要到亞細亞去逛一逛，政府接待中央甚至國外的領導，也都會帶去亞細亞參觀游覽。

此時的王遂舟已經成為鄭州乃至河南人心中的英雄，一顆商界新星。而這些榮耀也漸漸蒙蔽了王遂舟的雙眼，一場轟動全國的中原商戰正悄悄打響，而在這場戰爭之后，亞細亞迎來的并不是黎明前的曙光，而是長夜難明。

“野太陽”的隕落

股份制的亞細亞作為“無主管單位”，在當時特殊的歷史條件下，不在正規的商貿系統內，也就無正常的供貨渠道。“國營主渠道”的貨源相對豐富，而亞細亞在貨源供應上不僅價高，而且缺貨。在開業時，亞細亞連柜臺陳列商品都補不上，只得向關系較好的國有商場求援，由于王遂舟采取薄利快銷策略，反使這些國有兄弟們商品積壓。這種“背信棄義”的行為激怒了鄭州商界。

1990年前后，鄭州的五大國有百貨——華聯商廈、鄭州百貨大樓、商業大廈、商城大廈、紫荊山百貨大樓，聯名成立“鄭州市大型國營商業零售業總經理聯誼會”，明確向供應商發出最后通牒，禁止向“個別企業”再供貨。“‘中原商戰的實質是兩種體制之戰”，北京大學經濟學院教授蕭灼基評價說。

針對亞細亞的商戰打得如火如荼，而此時的王遂舟，正把全部精力都集中在了如何讓亞細亞成為中國的八佰伴。

1993年后的四年時間里，亞細亞先后開出了15家大型連鎖百貨分店，其中，省內6家，均以“亞細亞”命名，省外9家均以“仟村百貨”命名。王遂舟還宣稱，2000年以前，要在全國開設125家連鎖百貨商場，亞細亞還要在北京或上海蓋120層摩天大樓，象征亞細亞的雄偉。

此時的中國經濟正由短缺經濟向過剩經濟轉變，眾多商場陷入買方市場和惡性競爭。過高的運營成本導致亞細亞連鎖系統出現連續虧損。商業魔棒的失效加上亞洲金融危機效應，讓銀行貸款的生命流停歇，亞細亞脆弱的擴張戛然而止，帝國瞬間雪崩。

1996年11月，天津亞細亞商廈倒閉，商品被供應商哄搶一空。接下來，其他門店以四個月一家的速度接連倒閉。1997年底，一直名列鄭州各大商場前茅的亞細亞商場滑到全市7大商場中倒數第二名，僅賬面顯示虧損700多萬元、拖欠銀行債務7000余萬元、拖欠廠家貨款1億元、資產負債率達168%。

1997年3月5日，王遂舟抱病辭職，留下一堆資不抵債的商場等待破產重組或拍賣。2000年9月，鄭州中級人民法院依法裁定鄭州亞細亞破產。

硝煙散盡

亞細亞的輝煌過往和轟轟烈烈的中原商戰，都隨著王遂舟的抱病辭職漸漸遠離。不可否認，王遂舟和亞細亞在中國商業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也是中國企業大膽學習國外管理經驗初步“試水”失敗的典型案例。然而，他們的失敗也是顯而易見的。

高層管理人員大權獨攬、頭腦膨脹、任人唯親、失去監督，沒有及時建立起現代企業制度，都是王遂舟在事業高峰期所犯的致命錯誤。

中國商業文化研究會副秘書長高景遠曾評價亞細亞，“從積極的方面來看，亞細亞打破了國有商場的壟斷地位，將服務理念引入商業經營，并對連鎖經營模式進行了積極探索，他推行的軍事化管理對后來的零售企業具有借鑒意義;然而，在另一方面，亞細亞給后來者的教訓是，不要盲目擴張。每個區域的市場環境和消費習慣不一樣，零售企業在跨區域發展的時候要特別注意。”

起初鄭州亞西亞商場籌備時，兩家股東投資200萬元，貸款4000萬元。也許王遂舟就是從這時起，學會了“小股本、大貸款”的投資之道，雖然亞細亞一直沒有多少自有資金，但王遂舟設想“開一個商店，就等于建一家銀行”。營業額上去了，銀行就不會催著還貸，只要保證按期付息就可以，但他沒有想到十幾家連鎖店居然無一盈利，還有的因資金短缺等原因根本開不起來。很快，銀行利息也還不起了。

王遂舟沒有想到，改革的成本越小，轉換成本就越大。亞細亞在僅對連鎖經營的概念略知一二的時候，便以迅雷之勢開了多家連鎖店。這些連鎖店一出生便因水土不服，處處碰壁。由于缺乏統一的籌備規范，各分店籌備時也只好“各吹各的號，各唱各的調”。

2002年前后，網絡上曾流傳著這樣一首詩：“中原商戰未曾休，月近中秋過鄭州。燈火闌珊回望處，英雄不見王遂舟。”

在中國消費市場覺醒的黎明，亞細亞拔地而起，贏得了時代，但卻最終輸給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