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頑石”也能雕成“美玉”

劉沛華

前段時間，我參加了在杭州舉行的“中小學班主任G20高峰論壇”。一天傍晚，在某條繁華的商業街上，我溜達著。還未進餐的我，一下子被路邊招牌上鮮紅的大字“濟寧甏肉干飯”吸引了眼球。

“這是家鄉味道。”我走了進去，看到排隊就餐的人非常多。

飯菜端上來，我一邊吃一邊想：在杭州這個大都市，能將地方特色小吃經營得如此紅火，了不得！

“劉老師！”忽然聽到有人叫我，我抬起頭，只見一個年輕人站在我的面前，笑著說，“您還認識我嗎？”

他是我的學生？我抬起頭，仔細打量著他，雖然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但還是認不出來。我看得出他的眼神里有一種期待，又有一絲失望。末了，他說：“我是您的學生，李新宇！”

“李新宇！”我站起身，他也上前一步，我們抱在了一起。

十多年前的一幕幕場景不禁浮現在腦海……

墻角處，夏天穿紅色棉夾克的他

那年暑假過后，我接手一個新的班級。第一堂語文課，剛走進教室，坐在墻角處的那個男孩立刻引起我的注意：他穿著一件紅色棉夾克，頭也被棉夾克上的帽子遮得嚴嚴實實。他趴在桌子上，頭也不抬，還不時發出“嗚嗚嗚”的呻吟聲。我幾次走到他桌前，試圖摘下他的帽子，可每次他都死死地抱住頭。雖然教室上空的風扇“呼呼呼”轉個不停，但他的額頭上已全是汗。

回到辦公室，前任班主任告訴我，這個男孩叫李新宇，去年的五一過后，一向活潑的他在課堂上突然變得沉默寡言，課下也不和任何同學交流。更不可思議的是，即使酷暑，李新宇依舊穿著那件紅色棉夾克。期中考試，他的成績一下滑到全班倒數第三名。前任班主任還告訴我，對李新宇，他絞盡腦汁，但無濟于事。從此，墻角成了李新宇的安身之處。

放棄學生，既是對教師職業生涯的辜負，也是一個教師最大的失職，更是對學生生命成長的漠視。教師面對的是活生生的人，那么，最應該做的就是“經我之手”成就學生生命的精彩，使他們成為最好的自己。

周末，我如約來到了李新宇家。還沒等我說話，他媽媽就一再哀嘆，說是她害了李新宇。她一邊哭一邊說，兩年前，她無法忍受酗酒成性的丈夫的家暴，一氣之下離家出走。去年五一期間，李新宇親眼目睹了父親因病在家去世的一幕，自那以后，那件紅色的棉夾克就一直穿在他身上……

家訪后，他媽媽緊握著我的手，用幾近哀求的語氣說：“孩子拜托給您了！”

回來的路上，我心中五味雜陳：或許是爸爸暴打媽媽時的無情，在李新宇幼小的心靈里種下了恐懼的種子；或許是沒有媽媽陪伴時的無奈，使他那顆孤寂的心失去了歸宿；也或許是李新宇親眼目睹了爸爸臨終的一幕，內心的恐懼和無助讓他無力承擔。我想，此時唯有點亮李新宇內心深處的那盞燈，才能使他重新走向幸福。

給他一個溫暖的“班級之家”

此后的一段時間，我格外關心李新宇。語文課堂上，我不時走下講臺，走上前輕輕摸一下他頭上的帽子；課間十分鐘，我坐到他旁邊，拭去他額頭上的汗珠；體育課自由活動時，我和他在操場邊席地而坐，娓娓交談；下午放學后，我陪他走出校園，目送他消失在回家的方向……

在李新宇的日記里，有這樣一段話：“雖然爸爸不在了，但我還是恨他。因為是他害了他自己，失去了生命；害了媽媽，媽媽失去了丈夫；害了我，我失去了爸爸。我好想有個家！”他失去了爸爸，也就失去了生活上的小家；孤獨地坐在墻角里，又失去了學習上的“大家”。作為教師，我不能給他一個溫馨的三口之家，但可以給他一個溫暖的“班級之家”。“一定要給李新宇一個‘家！”我堅定地告訴自己。

一天，我和李新宇相約來到學校的書亭。他依然穿著那件紅色棉夾克，依然低頭不語。“劉老師想和你做個約定，感興趣嗎？”“什么約定？”他的聲音是那樣微弱。他微微抬起頭，看了我一眼，又低下頭去。

“把你的帽子摘下來，劉老師再給你講。”我說。

李新宇再次抬起頭來，遲疑了一下，慢慢摘下帽子。

“聽以前的任課老師說，你很聰明，上課回答問題也很積極。從今天起，在老師的語文課堂上，你再積極些好嗎？”

他使勁點點頭。

“這可是咱倆的約定，一定要給老師保密哦！”我故作神秘地小聲對他說，“只要老師提問題，你都要舉手。不過，如果你知道答案，舉右手；如果你不知道答案，舉左手。只要你舉右手，老師一定讓你回答！”他笑著點點頭。這是他第一次露出笑容。

此后，我在語文課堂上提問時，經常看到李新宇或是舉起左手或是舉起右手。他每次回答問題，我都會向他豎起大拇指。

后來，我班的任課老師都向我反饋，在他們的課堂上，李新宇也開始主動舉手回答問題了。課間的教室里，聽到了他的笑聲；操場上，看到了他和同學們追逐打鬧的身影。我把他的座位也從墻角處調到了第三排。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李新宇脫下了那件紅色棉夾克，他已經完全融入了班級這個大家庭。

畢業前夕，我送給李新宇一本筆記本，扉頁上用紅色大字寫著：“抬起頭，你就是最棒的！”此后，我們再也沒有見過面……

“抬起頭，我就是最棒的！”

再回到本文開頭：此刻，在異地重逢，我和李新宇都激動不已。

“你在這里打工？”我問李新宇，他搖搖頭。

“也來這兒吃飯？”我又問，李新宇還是搖頭。

“那你是這兒的老板？”我再問，李新宇抿嘴一笑，點點頭。

走進李新宇的辦公室，他指了指墻上方的一個牌匾，我定睛一看，上寫著：“抬起頭，我就是最棒的！”我又向他豎起了大拇指。

那天，我們聊了很多。原來，他高中畢業后，直接去了一所職業技術學院學習烹飪專業。畢業后，他做過廚師、當過保安、裝過空調、送過快遞。2006年，他東拼西湊20萬元，在杭州開辦了第一家濟寧甏肉干飯餐廳，如今已在杭州、溫州、寧波、金華等地開了16家分店，資產近千萬元。聊天中，他還從抽屜里拿出了我送給他的那本筆記本。他說，每次生意上遇到挫折的時候，他都會翻一翻筆記本，看看那句：“抬起頭，你就是最棒的！”

直到今天，我才真正明白，教育應是在學生迷茫的時候，教師用師愛的陽光驅走他們心中的迷霧；直到今天，我才真正明白，每個生命都有自己通往成功的獨特道路，教師只有成為學生生命成長的守護者和陪伴者，才能把“頑石”雕成“美玉”。

（責 編 盧麗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