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塊石頭里都有一尊佛

□盧望軍

每塊石頭里都有一尊佛

□盧望軍

孫悟空原本是從石頭里面蹦出來的石猴，在觀音菩薩和如來佛祖的安排下，他跟隨唐三藏踏上了西天取經之路，一路上除妖降魔，最后修得正果，被封為“斗戰勝佛”。

一塊石頭孕育的石猴，之所以可以修煉成佛，是因為這塊石頭里面本身就有一尊佛，只是要用磨難為刻刀才能使之漸漸顯形。而那些處于懵懂無知或者青春躁動期的孩子們，不正如一塊塊含有佛的慧根和靈性的石頭，需要我們以愛為刻刀，以期望為力量，在時間的細水長流里精雕細琢，幫助他們漸漸實現自我成長，走向心靈的完善和完美。

我是一個班主任，每天面對著一塊塊未經雕琢的璞玉渾金，欣喜和責任同在心間。手握愛的刻刀，我希望他們能變成自己最好的模樣。

愛是琢磨

每塊石頭都有一些棱角，有些是充滿個性的驕傲，而有些則是成長難免的磕碰羈絆，時不時刺痛著他們。我總是很小心、很慎重地去研究這些石頭，判斷哪些棱角是可以保留、可以張揚的部分，哪些又是應該細細打磨甚至消除的部分。這是一項十分專業而又嚴謹的工作，一旦失誤，“誨人不倦”恐怕就成了“毀人不倦”。

軒軒是一個特別優秀但也十分內斂的孩子，他沉默寡言而言辭犀利，甚至時而還會透出一點少年老成的偏激。他很少笑，或者說，他不會笑——他對于自己的嚴格要求使他不茍言笑，而他對于別人的嚴格要求又使他笑不起來。他為我協管班級的諸多事務，能獨當一面，有他在我便可高枕無憂。在贊賞他的能力和責任心的同時，我更擔心他會在打理班級事務的過程中失去了自己的快樂。于是，我制定了一項計劃：教他笑。

我一本正經地對軒軒提出期望：“你的笑是我期待看到的最美的風景。”我讓他看鏡子中自己的笑臉，告訴他笑起來的他更帥氣，更活潑；我把他的座位安排在陽光開朗的熙熙旁邊，希望他在熙熙的感染下養成笑的習慣；我建議他剪短的頭發，露出寬闊的額頭，我相信頭感覺輕松了，他的心情也會輕舞飛揚……慢慢地，他開始卸下少年老成的包袱，在青蔥歲月里享受單純的快樂。

進入六年級后，軒軒的品學兼優和儒雅氣質，使他成為女生們關注的對象，一些鄰班女孩常常來教室看他，甚至用手機偷拍他。軒軒因此十分苦惱，他來向我尋求幫助時一臉愁云。我笑著說：“軒軒，有人喜歡你是好事，證明你很優秀，也說明那些女孩子的眼光不錯，你一如既往地‘冷酷到底’就好了。不過，如果你不喜歡這些女孩子，請注意不要傷害她們的感情，不要鄙夷厭惡，而是真誠地告知她們，你因這些行為而困擾，請她們體諒。我相信她們都是懂禮貌的，只是一時沒控制住，以后一切都會歸于平靜的。”他笑盈盈地離開，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后來，他繼續生活在眾多女生好感的包圍中，卻有著“穩坐釣魚臺”的淡定。

當別人都在關注你飛得高不高的時候，真正愛你的人，卻會問你飛得累不累，要不要停下來歇一歇。為了幫助我親愛的孩子們掙脫羈絆，優雅飛翔，我手握愛的刻刀，從未停歇。

愛是修補

面對孩子們成長中的短板，個性的缺點，我讓自己化身為一個最細致的工匠，不斷修修補補，想把每一塊石頭上的坑坑洼洼都用美好填滿。

安妮是個性格內向的女孩，講話的聲音極小，動作極輕；上課從不舉手發言，即使被點名了也只是默默地站著，久久不說一句話。在我看來，這沉默不是對抗，而是掙扎。一開始，我千方百計地哄著她在課堂上發言，發現在“開火車”讀詞語時輪到她，她就能很自然地接著讀下去。我估摸著她的承受能力，在合理的程度內逼著她發言，如不回答出來就不允許她坐下……后來，安妮發現當眾發言也沒有什么大不了的，于是，她漸漸習慣了走上講臺上展現自我。“百家小講壇”上有她自告奮勇的身影，“到廣大的世界中去”展示會上她表現落落大方；作文講評時，她率先上臺朗讀了自己長達九頁的作文……

今年六月份，“升旗班級”又輪到了我們班。這是我們畢業之前的最后一次升旗，我特意讓安妮來完成“國旗下的講話”——我知道，對于這個安安靜靜的小女孩來說，在教室里發言已經沒有任何難度，但要讓她在大庭廣眾之下發言，仿佛仍是不可完成的任務。我不知道她以后還能不能得到這樣的機會，什么時候才會再得到這樣的機會，但我愿意在我的注視下，讓她盡早接受這樣的訓練：面對任何人，在任何場合，都能保持謙恭有禮、不卑不亢的態度，清清楚楚講話，堂堂正正做人。

最后，安妮順利完成了國旗下講話。客觀地講，相比其他的孩子，安妮的表現不算是好的，但在短短的五分鐘里，我能夠聽出她的聲音從緊張戰栗到平靜舒緩的變化，也能夠感覺到這300秒時間里面，每一秒，安妮都比前一秒更自信、更從容。什么是自信？那就是不僅能夠展現自己的長處，也能夠接受自己的不完美；什么是自信？那就是不僅能夠大方地接受贊美，也能夠微笑地接受客觀評價，并且愿意為著成為更完美的自己努力。在修補孩子自信心的路上，我手握愛的刻刀，從未停歇。

愛是敲打

天空不會總是陽光燦爛的，教育也不可能只有和風細雨。糾正孩子的行為偏差，僅僅靠潤物細無聲的愛還不夠，有時候，還需要當頭一棒，才能使孩子迷途知返。

天天是一個活潑好動聰明伶俐的男孩子，生得高大壯碩，似乎總有多余的力氣無處發泄，所以他總是喜歡和其他同學追趕打鬧，而且差不多都是到以他憑借著身高、體力的優勢把別人弄疼、弄哭為結束。有一天，天天又把別的孩子弄哭了，方式是這樣的：他先把別人壓在地下不能動彈，然后，他坐在別人身上使其無法反抗。他那一百多斤的體重使其他孩子望而生畏，即使想去幫助被壓在地下的同學也心有余力不足。當孩子們把我叫到現場后，我問天天為什么這樣做，他說，他覺得好玩。我又問：“那讓別人也這樣把你壓在地上可不可以呢？你要不要試一試？”他斷然拒絕。

“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心態表明了他的口是心非——他所謂的“好玩”只是從“壓迫者”角度而不是從“被壓迫者”角度來說的，也就是說，他是故意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的。這種頑皮和淘氣的行為雖然未必就是品行不端，但是長此以往，惡作劇未必不演變成“劇作惡”。我深思熟慮之后，對天天說出了我的處罰意見：要么讓其他的孩子也把他壓到地上，要么他就當眾恭恭敬敬地對每一個被自己欺負過的孩子鞠躬并真誠道歉。天天見我如此嚴肅，可能這才意識到自己行為的錯誤，紅著臉選擇了后者。在教室里，他一共恭恭敬敬地鞠了11個躬，一邊流淚一邊說“對不起”。我不知道他從此之后還會不會再欺負小同學，但我希望他至少能懂得人和人的交往有邊界有底線，那就是不侵犯他人的權利和尊嚴；自己做的每一件事都必須由自己承擔后果，所以做事的時候就一定要三思而后行。

教育是為了未來的社會培養接班人，我們所教育的孩子將會在十年、二十年之后成為彼時社會的中流砥柱，他們現在的成長傾向在很大程度上預示著未來社會的模樣。所以，教他們習得謙恭禮讓，心中多一份脈脈溫情，我手握愛的刻刀，從未停歇。

▲萬瑋攝

愛是成全

當一塊石頭有了夢想，這塊石頭就會變成自己想要的模樣的可能，它成為蘇州園林通幽曲徑上的一塊鋪路石，也可以成為一尊安放信仰的佛像。而當一個孩子有了夢想，于他而言，教育最大的功德便是成全。

兒童節過后，我以“六一，我不是主角”為話題，引導孩子們展開討論。有的孩子說，如果是我才不想當主角呢，因為我不喜歡別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我身上；有的孩子說，如果我不是主角，但我的朋友能成為主角，那也不錯；有的孩子說，雖然我不是主角，但是我個子矮，每次表演時都站最前面，跟主角也差不多……當航航站起來的時候，他還沒有開口就已經哽咽了：“從一年級到六年級，每一次兒童節我都充滿期待，希望自己是主角，哪怕是一次也好，可是每次表演都沒有我的份。我從來都沒有當過主角，一次也沒有……”師者父母心，航航的悲傷傳到了我的心里。作為父母，我不也希望我的孩子能夠得到盡可能多的展示機會，站到光芒四射的舞臺正中央嗎？那么，其他那些從來沒有當過主角的孩子，是不是也有航航一樣的失落和悲傷呢？我沒有立即安慰航航，只是在心里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成全這個孩子的心愿。

畢業晚會上，我把主持的機會盡可能地分給了那些從來沒有上過臺的孩子，并特意把感恩環節的學生代表發言人選定為了航航。畢業晚會那天，分為七組輪番上陣的小主持們一個個都表現得落落大方，贏得了大家的陣陣掌聲。而航航的發言也是抑揚頓挫，聲情并茂，是整個晚會的亮點。

有時候，我希望自己是千手觀音，有一千只手，每一只手都握著愛的刻刀，孜孜矻矻，成全孩子們的每一個亮晶晶的夢。

愛是共生共長

每一塊石頭里都有一尊佛，我手握愛的刻刀精雕細琢的過程，不僅是我單向付出的過程，更是我和孩子們共生共長的過程。最好的愛，是相互的，是生命能量的流通和交換。是在彼此心里種下一顆種子，精心照料著它，直到枝繁葉茂。

去年教師節的時候，小源送給我一盆網紋草，無奈，不管我怎么精心照顧，它還是枯萎了。后來，我在那個精致的小花盆里種上了吊蘭，待畢業的時候回贈給小源：“小源，謝謝你，去年的時候送我一盆網紋草，送給我一份可以生長的快樂。今天，我送給你一盆吊蘭，希望你好好養護它，因為我的祝福會隨著它一同生長。”一盆植物的約定，多么美麗！

畢業之后，策鈞會回老家，以后再見面的日子恐怕也是遙遙無期了，于是，我想送給他一份可以隨身攜帶的思念。我挑選了一套《漢字樹》作為畢業禮物贈給他。在書中夾著的書簽上，我這樣寫道：“策鈞，希望你因為我這個語文老師，愛上語文；更希望你因為這套《漢字樹》，愛上中國文化。”一套書的思念，多么綿長！

熙熙語文成績不錯，就是錯別字比別的孩子要多，大概總是不能夠細細分辨字詞的細微差別吧。畢業的時候，我特意把我經常使用的一本《新華字典》送給他，勉勵他努力和錯別字做斗爭。熙熙細致地把字典包好后，請我為他簽名蓋章。看到他鄭重其事的樣子，我知道，這本字典代表的鼓勵將會持續很久很久。

當我面對孩子們的時候，心里懷有無限的溫柔，握著愛的刻刀，我不遺余力地雕琢著孩子們幸福的模樣。當我心里裝著孩子們的時候，就像裝著全世界，所以我愿意相信每塊石頭里都有一尊佛，所以我堅持握著愛的刻刀，全力以赴地成全每一個孩子……最后，我發現，我最終成全了我自己。我看向世界的目光如此溫柔，寬厚，我已然擁有了佛的慈悲——因為懂得，所以慈悲。

（作者單位：湖南民族職業學院附屬小學）

（特約編輯羅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