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與文化的互動：英語詩歌墓志銘研究

摘 要：經歷17世紀到19世紀早期興衰史的英語詩歌墓志銘利用了詩歌別具一格的表達形式，承載了具體的文化規約，通過強化、延展、挑戰、重塑現存的文化設想重新定義逝者。關于逝者的文化定義不僅讓逝者在生者的世界里繼續扮演著新的角色，使英語詩歌墓志銘的發展因此成為英語文化模式的某種連續同化和修飾的過程，而且也使詩歌墓志銘這類獨特的文學體裁因承載著豐富的社會、政治、道德信息而注定成為跨越文學、社會學、人類學、文化學、倫理學等領域歷久彌新的重要課題。本文結合中外學者的研究，綜合評述英語詩歌墓志銘的文化功用、文學特征及社會功用，考察其文學與文化互動中的運動軌跡，以進一步評鑒英語社會的文化價值取向。

關鍵詞：英語詩歌墓志銘；文學；文化

中圖分類號：I106.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6822（2017）04-0046-08

1. 導論

英語墓志銘作為一種文學體裁，在英語文學歷史長河中占據了特殊地位，具有獨特的社會文化傳播功能，在西方社會文化價值的構建方面也發揮了獨特的作用。本·瓊森（Ben Jonson）、華茲華斯（Wordsworth）和蒲伯（Pope）等三位代表人物的作品顯示，英語詩歌墓志銘通過簡潔的詩性美來表達生命與死亡，以及死亡本身所蘊含的不朽與永恒，其重點并非單方面地展示英語詩歌墓志銘的美學特征，而是向陷入道德低落、倫理式微的社會展示并追憶過往的倫理道德的審美判斷。

雖然英語墓志銘的興衰史長達5個多世紀，但在中國的推介和研究尚未引起足夠的重視。20世紀末以來，部分中國學者（張組武，1995；魯修紅，2008；曹萍，2009；沈秋賢，2010）結合某些名人名篇等案例，分析了英語墓志銘的形式和語言特征，但主要傾向于文化解讀。即使在西方，關于英語墓志銘的系統學術研究也并不多見。美國學者Scodel Joshua的專著The English Poetic Epitaph： Commemoration and Conflict from Johnson to Wordsworth（1991）采用溯源方法，考察大量翔實的語料，透過社會歷史文化語境，全面論述了英語詩歌墓志銘的興衰歷史，闡述了墓志銘對英國社會文化價值觀的重塑所產生的持久影響。另一方面，作者也客觀地分析了英語詩歌墓志銘的文學特征，以及作為一種獨特文體對英語文學領域產生的積極影響。本文結合中外有關研究，通過案例分析，說明英語詩歌墓志銘是英語文化與文學互動的產物，因其承載了豐富的文化及文學信息，涉及宗教、倫理、哲學命題，成為跨文化交際和文學研究的重要課題。

2. 英語墓志銘簡扼溯源

“墓志銘”是“志”（散文體，敘述姓名、籍貫、生平簡介等）和“銘”（韻文，歌功頌德，悼念，撫慰，情感寄托）兩種文體的結合。英語墓志銘Epitaph一詞來自希臘語epitaphion（魯修紅，2008： 140）。公元前7世紀，希臘人開始創作散文墓志銘和詩歌墓志銘，由于空間、時間限制，以及經費限制，墓志銘大多是簡短明快的。希臘墓志銘創作者常把這種時空條件限制當作一種藝術表達上的挑戰：亦即通過語言的簡潔性來增強信息的可記憶性。英語詩歌墓志銘的作者們也沿用了這種策略。

伴隨著英語社會16世紀至17世紀的高死亡率，英語詩歌墓志銘應運而生，并由此在英語文學和文化領域產生了持久的影響。那一時期，英語社會的墓志銘旨在肯定亡者所產生的社會影響。此外，墓志銘的創作者并非僅僅是詩人，也包括工匠等沒有專門從事文學的大眾。作為一種文化現象，墓志銘有助于讀者了解逝者的社會階層、性別、年齡、宗教信仰，還可以評判逝者的個人成就，乃至于道德影響力。墓志銘預設逝者與生者之間存在精神、倫理和情感的廣泛聯系，也因此承載了當時英國社會生活的種種觀念沖突。同時作為英語詩歌的一個分支，其體裁和內容都在很大程度上大大助推了英語詩歌的現當代演變進程。

3. 文化的延展與重塑——英語詩歌墓志銘的文化功用

作為刻錄在墓碑上的碑文和詩歌，英語詩歌墓志銘參與了逝者的社會建構，因此也參與了人類社會的歷史建構。盡管死亡是人類與其他生物一樣與生俱來的生理現實，但那些特定地用來界定和表達人的意義的信仰、情感、儀式（悼念）卻建構了具有人類獨特屬性的文化意義：逝者并非消失了，而是在社會秩序中扮演了新的角色。盡管逝者的身體已經消亡，但其身體被埋葬的地點、墓碑和碑文仍然肯定了逝者的“社會存在”。例如，本·瓊森的詩歌墓志銘用大號的金色字母鐫刻在三個飾有王室紋章的黑色石碑上：

孩子們，休在這表面光鮮的石頭間把我尋覓

里面存放的僅僅是我部分的筋骨和肉體

我的骨肉從未如此潔凈，從未如此自豪地棲息

一切終將歸于塵土，鮮亮的石碑于我的威名無益。

（Scodel Joshua， 1991： 28）

這篇碑文是瓊森以逝者的口吻對子女的一番述說，表明了逝者與生者世界之間割舍不掉的關聯。墓碑的存在也表明了逝者某種物化載體，是逝者留在生者世界的具體感知物，也是連續的“社會存在”。盡管作者試圖表明墓碑本身的華麗光鮮無助于改變死亡本身，但它有助于體現逝者身前所處的社會地位與身份。碑文也傳達了某種人生觀與價值觀，讓后人在墓碑前悼念先人時自然而然地感知“其形雖逝，其神猶在。”

17世紀，英語詩歌墓志銘在文化方面的延展與重塑主要基于人文主義的思想。那個時期的墓志銘一般沒有提及逝者的眾多紀念者，而是更多關注為其樹碑、撰寫銘文的人們，這是一種源于模仿經典銘文的人文主義實踐。于生者而言，這類墓志銘一方面肯定美德才是最真實的紀念碑，另一方面又辯稱墓地能充分顯示死者及生者的社會地位（Scodel Joshua， 1991： 20）。無論是天主教還是基督教信徒，都傾向于通過認可逝者已逝的事實宣稱逝者的社會存在，以及它們所代表的社會價值，并表明逝者繼續在社會秩序的重構中發揮著作用。無論組成社會的個體成員死亡與否，社會秩序的存在都預設了逝者不是破壞而是從底層加固了社會生活的繁殖、社會成員的根本價值觀和價值體現。對待逝者的態度于是乎與生者的社會秩序密切地、辨證地相互關聯起來。

在華茲華斯筆下，逝者所具有的誠實與善良對于當時生者世界的文化具有顯著的重塑作用（Scodel Joshua， 1991： 385）。例如“一位詩人的墓志銘” （華茲華斯，1798-1799，德國），他曾期待把這首墓志銘鐫刻在某位不知其名的“鄉村詩人”的墓碑上。該文長達15節（Scodel Joshua， 1991： 387-388），作者所設定的讀者是牧師、律師或醫生等有著高深學問的人，但這些設定的讀者通常不會為謝世的詩人歌功頌德。例如第10、11、12節：

但他是誰，帶著謙卑的表情，

包裹在平常赤褐色的金屬里？

潺潺流淌的小溪旁，嘟嘟囔囔

像一首歌，歡樂昂揚。

像正午疲倦的露珠，

或白晝墓堆上的噴泉；

你要愛他，不久后

于你則愛有所得

天空高遠，大地無垠

仰望高山，俯視河流；

生命深處的沖動

已然孤獨地來到身邊。

（Scodel， 1991： 389）

他所創作的墓志銘大大加劇了一種張力——墓志銘讀者的期待與墓志銘傳統價值之間的張力。作為墓志銘作者，華茲華斯對于讀者群的設定恰好說明了他對于墓志銘在文化延展與重塑方面的強烈期待。

在文化的延展與重塑方面，蒲伯通過撰寫關于同時代人的真實墓志銘，強調生命的重要意義。在詩歌創作的高峰期，他還不斷地想象自己的死亡，撰寫散文墓志銘，試圖向世人表明他自身存在的意義（Scodel Joshua， 1991： 252）。例如“孤獨頌”（Pope， 1709）的最后兩節：

多么快樂呀，逃離了擔心

法庭的狂怒，城鎮的喧囂；

愜意地呼吸著鄉村空氣，

在自己的土壤里。

我就這樣活著吧，勿聽，勿知，

就這樣無人惋惜地逝去；

偷偷離開世界，不留痕跡

無處尋覓。

（Scodel， 1991： 254）

蒲伯的墓志銘把“墳墓”看作是社會個體的“最終的、最真實的私有財產”，盡管這一哀婉動人的幻想與現實存在明顯差距，卻也表明蒲伯對于生者世界里名利場的蔑視。這似乎是英國詩人的一貫傳統。例如濟茲（Keats）生前自撰的墓志銘：

Here lies one whose name was writ in water （斯人眠于此，其名如浮云）。

英語墓志銘提供了一種社會象征性信息。作為一種文學體裁，墓志銘利用了詩歌的詩性特征，承載了具體的社會文化規約，目的是要強化、延展、挑戰并重塑現實的文化設想以進一步定義逝者。墓志銘的發展因此也成為某種文化模式的連續同化和修飾的過程。

4. 簡潔：英語詩歌墓志銘的文學特征及影響

早期英語墓志銘利用了韻律、格言的助憶功能，以及警句的表現力，以傳達逝者的重要社會意義。詩人把語言藝術性與墓碑的可視效果結合在一起，有意識地把自己的作品與刻錄其上的墓碑相聯系。墓志銘與其他詩歌具有明顯的相似性，同時又充分利用了其他文學體裁的功能和價值，因此英語墓志銘被定位在文學體裁的系統中。例如，墓志銘常常借助史詩的言語程式努力將逝者與荷馬式英雄及英雄們不朽的“名聲”聯系在一起。墓志銘中各種韻律的運用進一步暗示了這種文學體裁與其他體裁之間的關聯：揚抑抑格六步格的詩歌墓志銘強化了讀者對史詩價值的聯想。而挽歌（墓志銘之一）對句（相連并押韻的兩行詩）則標示著墓志銘自身與史詩范式的分離。

英語作家既撰寫散文墓志銘，也創作詩歌墓志銘；既撰寫墓碑銘文，也撰寫筆名銘文。通過挖掘墓志銘所蘊涵的“渺小”與“偉大”，墓志銘作者成功地將墓志銘的簡潔性提升為一種極具表達力且廣泛涵蓋意識形態范疇的藝術手段。葬禮墓碑和墓碑所在的教堂或教堂環境，在現代英語社會早期的宗教沖突中扮演著重要角色。詩人們假定了許多在墓志銘與墓志銘所在的墓碑（或真實或想象的）之間的各種關聯，以及關聯本身所涵蓋的社會、宗教和美學含義。

詩人們還創作出異于傳統經典公式的變體，例如“Sit tibi terra levis”（拉丁語），其英文意思為“ May the earth rest lightly upon you ”（讓泥土輕輕棲息在你身上）。墓志銘傳統的多樣性——古典、中世紀、文藝復興以及宗教改革的傳統提供了廣闊的閱讀視角和某種想象的自由，而這種視角和自由都得益于詩人們拋棄了他們所處時代的主流信仰和社會限制，并因此推動了英語現當代詩歌的演變進程。

就英國文學傳統而言，本·瓊森、蒲伯和華茲華斯分別在各自的時代挑戰了當時的創作潮流，確立了各自獨特的詩歌創作觀。作為莎士比亞同時代人的本·瓊森是英國歷史上第一位桂冠詩人，其詩歌明快，文字干凈，頗具古典主義的特征；蒲伯駕馭語言的能力非同一般，文筆洗練優雅，曾被贊不僅能“韻語紀事”，還能“韻語說理”（張思齊，2000： 874-878）；華茲華斯擅長用普通人的語言描繪普通人的生活，語言質樸清新，感情真摯細膩，意境悠遠深長。因而，總體而言，以本·瓊森、蒲伯和華茲華斯為代表的英語詩歌墓志銘的藝術特征，在于用簡短的文字表達豐富的信息。

盡管赫拉克（Herrick）是瓊森最衷心的追隨者，他還是回避了瓊森式的關于“微小蘊涵宏大”的墓志銘力量，轉而把簡潔的墓志銘當作裝飾性語篇，嵌入長詩中。蒲伯對于死亡的迷戀和蓋棺定論式的藝術陳述使他更加接近墓志銘創作的本質。在給自己撰寫的墓志銘中，蒲伯試圖把自己定位成自己的子孫后代，這樣就避免被誤解為阿諛者或誹謗者。他把自己謙卑的墳墓豎立在教區教堂里，同時也宣稱他不希望被葬于或被紀念于威斯敏斯特大教堂中的“偉人”中間，就這樣蒲伯把自己描繪成一名“窮困詩人”——他所輕視的社會及社會秩序甚至到他死亡也讓他不得安寧。通過紀念那些被苛責或被遺忘的老婦人和同行詩人，他把自己看作是社會遺棄人的維護者，并把這種形象呈現給讀者。蒲伯也急于將他寫給“偉人”的墓志銘從單純的阿諛奉承中區分開來——他將墓志銘與挽歌混合在一起。不是裝腔作勢地從個人悲傷轉移到公眾式贊揚，相反地，蒲伯尋求的是他對于“朋友”而不是“贊助人”的“真誠”哀傷來使墓志銘式的贊揚產生實際效果。盡管蒲伯努力運用自己作為公眾道德裁判的名聲和地位把個人情感與公共價值聯系起來，最終還是將人們對逝者作為“社會存在”的注意力轉移到了個體吊唁者的情感上來。

本·瓊森充分利用了古典、中古、文藝復興和宗教改革的傳統，同時又對那些傳統加以改革，開一代先河創作出新的文學體裁——詩歌墓志銘。瓊森在創作中，將墓志銘所用“物質”與葬禮墓碑材料所呈現的富裕加以區分，目的是通過平實的詩歌陳述來歌頌美德之人的“善”，并暗示平凡之人的“善”遠勝過那些王公貴族用恢宏的葬禮儀式所表現的“宏大”。通過表現“微小蘊含宏大”的力量，瓊森的墓志銘善用簡潔性，將“美德”從社會階級的桎梏中剝離出來，將卑微者的善良加以提升并大肆謳歌。在短詩On My First Sonne（悼念長子）中，瓊森用詩歌墓志銘這種特殊的文學體裁表現了他作為父親的悲痛情感，又通過墓志銘來宣稱逝者和“紀念者”同時具有某種持久的公眾價值，這使悼念超越了純粹的私人感情。

作為一種形式簡潔且用于喪葬特殊場合的文學體裁，墓志銘常被看作是次要的或“低層次的”文學作品，以至于大多數墓志銘詩人或隱晦地或明確地被迫表明關于這種文學體裁的認識和立場，詩人們要么支持，要么挑戰文學體裁的傳統層級觀念。通過建構墓志銘的文學地位和逝者的社會地位之間的某種類似性關聯，詩人們常常人為地去暗示文學層級與文學層級所支撐的社會層級之間的某種連接。所幸墓志銘的主要作者如本·瓊森、羅伯特·赫里克、亞歷山大·蒲伯、塞繆爾·約翰遜、威廉·華茲華斯，都認為墓志銘是一種重要的文學體裁，因為墓志銘對當時生命、死亡和詩歌中所盛行的主題：誰，以及什么才是高尚的或低級的，是主要的或次要的，是中心的或邊緣的概念等進行深刻的追問。

多恩（Donne）所寫詩歌墓志銘不多，但他的確創作了一首非常與眾不同的、關于他自己的墓志銘：多恩想象著一場生者與逝者之間的精神交流。這與當時新教徒的主流觀點截然不同，而且多恩在寫給自己的墓志銘中也隱晦地批判了他所在的生者世界里，人與人之間的不良社會關系。卡魯（Carew）在獻給多恩的帶有最后墓志銘氣息的挽歌里，吸收了早期作者的觀點，又融入了自己瓊森式的詩性，以及他作為虔誠的信徒的觀念，關于英格蘭的國家觀念。卡魯的詩歌墓志銘展示了17世紀逝者在英格蘭社會斗爭中所發揮的作用——不斷挑起關于意識形態的爭論的作用。

此外，對蒲伯挽歌式墓志銘的普遍回應顯露了蒲伯墓志銘在18世紀中期到19世紀早期所產生的廣泛影響。由于缺乏統一社會標準以區分逝者，蒲伯的作品以及其后填滿悲傷的墓志銘常常暗示了個體追悼者的消失。從那時起，“挽歌”逐漸上升為墓志銘的主流形式。作為表達個人情感和觀點的重要抒情體裁，挽歌為20世紀的文學領域注入了活力。

5. 意識形態的斗爭：英語詩歌墓志銘的社會功用

根據斯哥德爾的考察，17世紀早期和中期的英語墓志銘反映了社會與宗教斗爭，也反映了人文主義者、清教徒和“誠實”人之間互相矛盾的各種理念。其價值取向表現為：贊揚誠實之人。作為與“偉人”相對照的“誠實”人，亦即具有非偽裝的美德或卑微虔誠的“誠實”人，在那個時期常被當作各種意識形態沖突的中心角色。或者歌頌，或者詆毀“誠實”人名譽的墓志銘常把墓碑當作區分階級的標志，并把墓志銘的簡潔性運用于歌頌，或者毀謗下層人。紀念“誠實”人的墓志銘詩人詹姆斯.塞利（James Chandler）、理查德·克拉肖（Richard Crashaw）兩人都深受瓊森的影響。塞利傾向于瓊森關于純粹的階級和美德之間的人文主義對比，而克拉肖純粹采用了瓊森式風格，以表達新型的宗教與政治斗爭。一方面是17世紀20年代晚期和30年代傳統的加爾文教和清教之間的對抗，另一方面是得到查爾斯一世保護的阿米尼烏斯派之間的宗教兩極性對抗。理查德.克拉肖所紀念的“誠實”人，是某種結合了小派別特征和蘊涵了詩人所有殷切希望的“誠實人”，亦即關于宗教和政治和平中間媒介的“誠實”人。

英國內戰時期，處于兩大陣營的精英都試圖維護他們的私人財產，以及作為自由人的各項權利。赫拉克（Herrick）大膽地把墓穴想象成滿意的逝者所擁有的財產——一個可以讓逝者脫離世間紛爭并在那兒獲得棲息的好地方。那時赫拉克把逝者想象成生者世界里的逃避者。盡管在那個歷史時期，社會精英們要急切地避開受沖突所抑制同時又被延續的內戰，政治、宗教和社會斗爭因為永無休止的宗教分裂和歷任國王與議會之間持續不斷的信任危機仍然繼續著。詩人們以各種方式對17世紀晚期嚴重派系化的社會秩序表達不滿，形形色色的詩人，如亞伯拉罕·考利（Abraham Cowley）、安德魯·馬韋爾（Andrew Marvell）、約翰·德萊頓（John Dryden）創造了某種帶有鄉愁及擅辯的修辭手段，他們常把普通逝者一廂情愿地，或以傳記的方式扭曲成了美德的代表——而“美德”實際上已被時代的邪惡蓄意毀掉。詩人們把殉道者或假定的戰爭烈士轉變成某種失去榮譽和貞潔的象征，或把假定的處女轉變成某種失去純潔的象征。受內戰影響的詩人們所撰寫的墓志銘是為了維護而不是攻擊墳冢，詩人們還有意避開以往某種諷刺性動機，不再宣揚上流社會和下層人士之間的差別。在墓志銘的創作形式上也變得更加平實了。

托馬斯·格雷（Thomas Gray）和瓊森向讀者發出了絕望的吶喊，他們希望讀者能夠獨立地以逝者自身的視角來欣賞或吊唁逝者，把逝者再次融入到生者的群體中。對理想讀者的呼喚伴隨著讀者群體的成長和社會的多樣化，進而使讀者反應更加不可預知。拒絕逝者和社會的再次聯系使逝者所謂的持久社會作用大大削弱。

可是，在同一時期，許多墓志銘作者努力擴大這種文學體裁的社會范圍。中上階層人士開始羨慕下等階層的人在教堂墓地刻錄碑文，他們自己開始撰寫關于下層人士的慈善墓志銘，紀念勞動者和忠心耿耿的仆人們所具有的單純美德。面對日趨激烈的階級斗爭，以及階級斗爭所伴隨的對資本關系的攻擊，關于下等階層的秩序，或關于忠實良犬等動物所代表的下層秩序模范成員的墓志銘，力圖以某種嶄新的方式來展示上等階層和下等階層人之間所有的持久的相互影響力。這樣的墓志銘很快變得程式化。因為英語墓志銘的社會功用過度泛濫，導致表達和闡釋的轉變，進而導致了墓志銘作為具有重要文化意義的文學體裁的終極衰敗。

6. 結語：英語詩歌墓志銘的認知詩學研究展望

斯哥德爾等學者關于英語墓志銘的研究無疑是對英語詩歌墓志銘的全面系統梳理和評析，但因為他們的評述更多地依據英語世界的文化價值觀，受宗教倫理思想的局限，關于瓊森、蒲伯、華茲華斯三位代表人物的墓志銘僅僅是結合社會歷史背景加以論述，而英語詩歌墓志銘作為英語文學的重要組成部分，單純運用文本細讀的評述難以全面闡釋墓志銘這種特殊體裁所蘊涵的社會學、倫理學、人類學、文化學、宗教、哲學及美學含義。源于20世紀中旬的認知詩學，把文學和人類生活與人類認知更緊密地聯系起來，主張文學與世界的關系是“模擬”而非摹仿關系。認知詩學也是語言學與文學相結合的新學科，建立在認知語言學和認知心理學基礎上，是一種新的詩學。它以研究文學閱讀為主要任務，同時也力圖回答歷來文學研究所關心的重大問題，是對以往語言學與文學結合的一次本體論意義上的提升（熊沐清，2008： 299-305）。在認知詩學理論框架下，運用概念隱喻、腳本理論分析17世紀、18世紀末期的詩歌墓志銘，將更加透徹地闡釋英語世界歷經兩個世紀的相似人生腳本，從而更加深刻地了解英語社會變遷軌跡，并有利于發現英語社會歷史進程中價值觀和道德觀的流變規律。

參 考 文 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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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teraction between Literature and Culture：

A Brief Survey of English Poetic Epitaph

XIAO Jiayan1 ZHU Yudan2 WU Qinhua3

（1.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Hubei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Wuhan 430068；

2.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Hubei University of Arts and Science， Xiangyang 441053；

3.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Shaoxing University， Shaoxing 312000）

Abstract： By the rise and fall from the 17th century to the early 19th century， English poetic epitaph exploits both the distinctive features of verse and its own specific cultural conventions in order to define the dead in ways not only reinforcing but also extending， challenging and reshaping the prevailing cultural assumptions. The way to define the dead in cultural dimension has not only helped the dead play a new role continuously in the living world， but also made the development of English poetic epitaph a continuous process of assimilation and modification of English cultural norms， which has made the particular literary genre of English poetic epitaph the interdisciplinary research everlastingly across literature， sociology， anthropology， culture， ethics and so on. This brief diachronically survey with previewing over the past research by both English and Chinese covers the introduction to the cultural function， literary characteristics and social significance of English Poetic Epitaph， the trace on how the literature and culture embedded with English epitaphs interacted with each other， to shed light on what literary and cultural significance the English epitaphs have interacted upon the English society.

Key words： English poetic epitaph， literature， culture， interac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