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本文嘗試應用弗洛姆的社會過濾器理論,從語言、邏輯和社會禁忌三方面對葛浩文英譯《我不是潘金蓮》文本中的過濾現象進行分析。研究發現,葛浩文對原文的過濾方法具有多樣性,但總體上以歸化為主。
關鍵詞:社會過濾器;葛浩文;《我不是潘金蓮》;英譯;過濾方法
中圖分類號:H0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6822(2017)04-0097-09
1. 引言
作為當代知名的中國文學翻譯家,葛浩文具有自己獨特的翻譯見解,所譯作品不僅數量多,且在西方世界的接受度較高。近年來,國內翻譯界不少學者對其翻譯思想和譯作進行過不同程度的探究,試圖從中發現有益于中國文化外譯的可供借鑒的東西。這些探究有的是從譯者的成長模式的角度展開,關注葛浩文的成長經歷和自身資質(如胡安江,2010;盧東民、孫欣,2010),有的是從翻譯思想層面入手,從不同的角度對葛浩文的翻譯思想進行研究(如文軍、王小川、賴甜,2010;靳秀瑩,2009),還有的則著眼于葛浩文的翻譯方法與策略(如劉云虹、許鈞,2014;史國強,2013)。這些研究涵蓋了葛浩文本人及其翻譯思想、翻譯策略等方面,但從社會文化過濾器的視角去研究其譯作的倒是不多見。鑒于翻譯是在一定的社會條件下進行的跨文化交際活動,因此從社會文化過濾器的角度去分析葛浩文的英譯作品似更能揭示其譯文的特點,為我們認識其高質量譯作背后的原因提供新的理論解讀視角,這對于我國的翻譯理論研究和中國文化外譯均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和實踐意義。撰寫本文的目的就在于此。
2. 社會過濾器及其對翻譯批評的啟示
社會過濾器理論是法蘭克福學派的代表人物弗洛姆(Erich Fromm)提出來的。他在批判地繼承和發展弗洛伊德的個人無意識理論和馬克思的唯物史觀的基礎上提出了社會無意識理論,將無意識的研究對象由個人拓展到了社會。弗洛姆認為,每個社會都會根據自身的社會結構發展一個過濾機制來決定哪些思想或情感能夠達到意識水平,哪些則只能停留在無意識領域,以此來規范其成員的意識。那些局限于無意識領域的思想或情感便是社會無意識,實現意識過濾的機制便是社會過濾器。他指出,社會無意識是聯系社會結構及其思想的一個環節,受社會結構的制約。由于每個社會都有其獨特的社會結構,社會無意識的內容也會因社會而異,在一個社會能夠為人們所意識到的內容,在另一個社會就可能被摒棄在意識之外,反之亦然。任何社會,為了維護自身的安全,都會發展一個控制其成員意識的過濾機制,以決定哪些經驗能夠轉化為意識,哪些只能停留在無意識領域。作為一種實現跨文化交際的社會實踐活動,翻譯所涉及到的原語文化與目的語文化并非完全對等,原語文化中的某些內容如果無法穿過目的語社會的過濾器就只能被過濾掉,所以翻譯中的文化過濾是必然的。要實現交際目的,譯者必須根據目的語社會的過濾機制對原文中的異質文化進行調整和過濾。翻譯中的社會過濾不僅無法避免,而且不可或缺。弗洛姆還指出,對于一個社會的大多數成員來說,社會無意識的內容是相同的,具有普遍性。因而,把社會過濾器作為翻譯中實現文化過濾的過濾機制,不僅可以避免不必要的過濾,在最大程度上實現忠實,也能為譯者爭取最大范圍的讀者。
在弗洛姆看來,“社會過濾器”對經驗的過濾作用主要通過語言、邏輯和社會禁忌三種途徑進行。在語言過濾這點上,弗洛姆繼承了語言世界觀的合理部分,認為語言控制著我們對世界的認知。一種語言總是通過它的詞匯、語法、句法及語根意義來規定著說話者的生活體驗與生活態度。首先,語言影響經驗的內容。例如,中國人講究“愛的差等”,因而漢語對不同的愛有不同的表達。在漢語中,父母對子女的愛稱為“慈”;子女對父母的愛稱為“孝”;兄長對弟弟的愛稱為“友”;弟弟對兄長的愛稱為“恭”。但西方人信奉“愛的平等”。在英語中,所有這些愛被統稱為love。由于情感上的這些細微差別無法在西方人的語言中體現出來,他們也就無法明確地意識到。再如,英語中的動詞會依據時間、名詞會依據數量,發生形態上的變化;漢語的名詞和動詞卻沒有任何形變,因而英國人有強烈的時間和數量觀念,中國人則沒有。其次,語言也反映著人們對待生活的態度。在英語中,名詞和靜態表達法使用頻繁,而漢語卻傾向于選擇動詞和動態表達法。由于名詞指代事物,具有客觀性;動詞表示動作,帶有主觀色彩,這就反映出,在生活上,西方人重占有,較客觀,中國人重勞動,較主觀的不同態度。弗洛姆同時也指出由于語言反映世界觀,它源于對宇宙看法所形成的符號結構,不同的語言間具有共性,因此,它對意識的過濾是有限的,即使是語言過濾掉的內容也可以通過情感體驗的方式再次被意識到。就翻譯而言,原文語言所承載的經驗并非能夠全部進入目的語讀者的意識,因此翻譯過程中的語言過濾不可避免。這些過濾主要體現在詞匯、詞法和句法上。但由于語言過濾的有限性,譯者可以靈活選用各種翻譯方法對其進行補償,因而語言過濾對翻譯的影響并不大。
弗洛姆的第二種過濾途徑是邏輯。邏輯是指思維的形式和規律。邏輯不同,組織思維的方式便不一樣,人們對事物的認知也就不可能相同。例如,對于信奉亞里士多德邏輯學的人來說,要意識到與這種邏輯相沖突的經驗,即便不是完全不可能,至少也是極端困難的。為了說明這種情況,弗洛姆舉了愛與恨的例子。他說,從悖論邏輯方面來看,愛恨交織這一情感是相當合乎邏輯的,因而信奉這一邏輯的人總能鮮明地體驗到這一情感。但由于它違反了亞里士多德邏輯中的排中律,對于信奉亞氏邏輯的人來說,這種情感就是極其荒謬、無法理解的,因而他們也就很難意識到這一矛盾心理。雖然目前東西方均存在形式邏輯和悖論邏輯,但它們對兩種文明的影響并不一致,西方主要信奉形式邏輯,而東方盛行悖論邏輯,且由于人的思維具有固定性,因而這種邏輯上的不同導致的意識內容的差異仍給漢英翻譯構筑了障礙。在翻譯過程中,邏輯過濾主要表現在同一律與反同一律、矛盾律與反矛盾律、排中律與反排中律這三對矛盾上。
弗洛姆的第三種過濾途徑是社會禁忌,也是社會過濾器最重要的組成部分。它明確規定某些思想或情感是不合適的、被禁止的、危險的,并極力阻止這些思想或情感到達意識層面,即使它們已經存在于意識領域,它也要迫使其離開。因為社會禁忌過濾掉的內容對一個階級和社會來說是“有害”的。與語言和邏輯相比,禁忌更直接地反映了階級與社會的要求,對經驗的過濾力度也更大,因而對翻譯的阻礙作用也就更明顯。禁忌對翻譯的影響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面:1)某些文本或內容的翻譯被禁止,因為它會對目的語的社會構成危害。2)譯者受一些因素的制約,意識不到原文中的某些內容。3)某些特定的理解被禁止,因為這些理解被認為是不正確的。
作為阻礙某些經驗轉化為意識的過濾機制,社會過濾器通過語言、邏輯和社會禁忌控制其成員的意識來為社會統治服務,其過濾掉的內容對大多數社會成員來說是相同的。它在日常語言交際中是客觀存在的,在翻譯活動中更是普遍存在的。究其原因在于,作為跨文化交際活動的翻譯總是發生在一定的社會環境中,受目的語社會過濾器的制約。原文中不符合目的語社會認知范疇的內容不可避免地要被過濾掉,即使通過某些方式能夠得以保留,也應把握好度,即要充分考慮到目標讀者的接受度。由于社會過濾器具有普遍性和客觀性,從社會過濾器的角度去觀察葛浩文的英譯,既有助于我們對其翻譯獲得比較客觀和公正的認識,也有助于保證翻譯批評的客觀公正性。
3. 葛浩文的翻譯觀
作為譯作豐碩的漢學家,葛浩文并未專門著述談論自己的翻譯理論。但這并非意味著他沒有自己的翻譯理念。其翻譯理念可以說是通過兩個途徑表現出來的。其一是顯性的,散見于他有限的文章以及一些與學者的訪談中,概括起來是翻譯就其性質而言是改寫,既要忠實于原作的思想內容,又要忠實于讀者的接受度。在《寫作生活》一文中,葛浩文明確提出“翻譯的性質是改寫”,并引用意大利諺語“翻譯即背叛”來加以佐證。他認為“翻譯從來不是復制,而是換一種語言重寫,是對原文的某種完成,甚至是完善”。由于源語與譯語分屬于不同的語言系統,“當一部作品進入另一種語言,它就會被改變”。葛浩文的這種翻譯思想恰恰印證了語言對意識的過濾作用。語言上的不同實際上是人們生活體驗與生活態度上的差異的反映。作為以語言轉換為實現手段的活動,翻譯只能是改寫。(胡安江,2010: 13)
葛浩文還認為,由于譯者的工作是將他人的思想用不同的語言表達出來,因而翻譯與創作的根本區別在于對原文內容的忠實。他反對有意曲解原文,曾專門撰寫《我為什么痛恨韋利》一文痛批韋利一味討好讀者的做法,認為譯者的首要任務是忠實于原文。但他也指出忠實主要是基于內容層面,絕對的忠實是不可能實現的。他既認識到了不同文化間的共性和在此基礎上實現忠實翻譯的可能性,又意識到了文化間差異的存在和由此導致的翻譯中文化過濾的不可避免性。同時,翻譯的目的在于實現跨文化交際。因此譯者要“忠實地服務于兩方”,既要“對得起作者,對得起文本”,又要對得起讀者,而且“最重要的是要對得起讀者”(ibid: 胡安江,2010: 12)。要對得起讀者,譯者一方面要保留原作中獨特的文化元素,以使目的語讀者能夠通過對異質他者的借鑒來豐富發展自己;另一方面又必須考慮目的語讀者的接受能力,對原文中的異質文化進行過濾,以保證譯文的可讀性和可理解性。這反映了葛浩文的讀者觀。翻譯要實現交流的目的,就必須在忠實與改寫之間進行“折中”,在忠實的前提下,根據目的語讀者的認知能力對原文進行過濾。
葛浩文的另一翻譯理念是隱性的,深藏于其思想深處。一方面,他生于美國,長于美國,其思想長期受美國社會結構與過濾機制的規范,具有了美國人的心理結構和認知模式;另一方面,他在臺灣的生活以及后來的學習經歷又使他深諳漢語及中華文化,因而他在翻譯時,既能忠實于原文,又能迎合目的語讀者的認知。這種隱性的翻譯理念也是前者顯性翻譯理念的根基。而將這兩者結合起來考察其翻譯,我們可以看到,葛浩文不僅意識到了翻譯中過濾的不可避免,還意識到翻譯中的過濾主要是由于語言差異和讀者認知能力的有限性造成的。對于譯者來說,如何有效地把握好過濾度是必須認真處理好的首要事宜。
4. 《我不是潘金蓮》英譯本中社會過濾現象
《我不是潘金蓮》是我國作家劉震云的小說。它主要講述了一個農村底層婦女李雪蓮因一句話上訪二十年,最終走向自盡的故事。小說延續了作者一貫的創作風格,語言詼諧幽默,邏輯荒誕不經,同時又不乏對社會現實和人性的深刻揭露。為了增強小說的真實感,作者運用了大量的方言土語,而其中各種獨具中國特色的飲食文化、詛咒語,以及有關性和排泄的描寫用語又使文章充滿了生活氣息。這些均增加了翻譯的難度。盡管如此,其英譯本于2014年在美國出版后卻好評如潮。在Goodreads網頁讀者評論中,好評率高達71%(http://www.goodreads.com/book/show/20344661-i-did-not-kill-my-husband#other_reviews)。這種情況在一個排斥譯作的國家中實屬罕見。這部譯作的成功,除小說本身迎合了美國讀者的興趣以外,在筆者看來,主要還是因為譯者在語言、邏輯和社會禁忌三方面對原文進行了適當的過濾,使譯文符合讀者的認知。下面,我們就以《我不是潘金蓮》的英譯本為例,結合葛浩文的翻譯思想,從語言、邏輯和社會禁忌三個方面來分析譯者是如何處理原文中獨特的語言風格、文化元素和表達方式的,并在此基礎上進一步探討葛浩文的翻譯給我們帶來的方法論啟示。
4.1 語言過濾
弗洛姆指出語言正是通過其獨特的詞匯、語法和句法來影響其使用者的生活態度和生活體驗,決定他們對世界的認知。語言的差異必然導致認知上的分歧。翻譯以語言轉換為手段。在翻譯中,如果原文語言所承載的經驗內容在目的語中找不到對等的表達,就會出現過濾現象。就語言過濾而言,葛浩文的英譯主要表現在詞匯、詞法和句法上。
4.1.1 詞匯過濾
詞是音形義結合、能夠獨立運用的最小語言單位,是語言的基本構成要素,翻譯中的難題大部分集中在詞匯層面。《我不是潘金蓮》中大量的歷史人名、特色小吃名以及方言口語、俗語和同音字都給譯者帶來了巨大的挑戰。葛浩文從忠實于原作和讀者的翻譯理念出發,采用不同的譯法來處理這些詞語,較好地把握了詞匯的過濾度。下面所列表格就可見一斑:
上述表格中的歷史人名、特色小吃名以及方言口語、俗語和同音字均屬文化負載詞,小說《我不是潘金蓮》刻畫了社會各階層人物的人生百態,故存在大量這類詞語,在英語中是無法找到對應表達法的。譯者根據具體情況采取了不同的譯法,對原文進行了或多或少的過濾,但其過濾度應該說是把握得當。
4.1.2 詞法層面
在詞法上,原作中的名詞、動詞、形容詞、副詞沒有形態上的變化,這反映出中國人在長期的勞動生活實踐中所形成的重悟性、重簡約的思想特點。葛浩文英譯時根據英語詞法重理性、重精確而反映出來的屈折變體特點,將原作中的詞法化隱為顯,以實現意義上的對等。這種過濾是完全有必要的。例如:
(1)原文:從澡堂出來,李雪蓮覺得自個兒輕了幾斤,步子也輕快了。(劉震云,2012: 24)
譯文:When she walked out of the public bath, she felt pounds lighter, a spring in her step. (Goldblatt, 2014: 43)
(2)原文:你從縣里多抽些警力,換成便衣,讓他們在李雪蓮之前趕到北京,在大會堂四周,悄悄撒上一層網。(劉震云,2014: 208)
譯文:Send a team of plainclothes policemen from your county to Beijing ahead of Li Xuelian, where they will throw up a dragnet around the People’s Hall. (Goldblatt, 2014: 122)
(3)原文:后來一起提的副市長,按姓氏筆畫排列,刁成信還排在蔡富邦前頭。(劉震云,2012: 54)
譯文:..., both were promoted to serve as vice-mayors, listed in order of stroke count in their surnames, which put Diao ahead of Cai. (Glodblatt, 2014: 35)
例1中的動詞“出來”、“覺得”所表示的動作發生在過去;“幾斤”表示數量超過“一斤”,“輕”是與李雪蓮進澡堂之前對比的結果,但這種“時間”、“數量”與“對比”的意味在原文中都沒有任何明顯的形式上的提示。為了將原文這種隱含的意義傳達給目標讀者,葛浩文通過增譯后綴化隱為顯,過濾掉原文語法上的隱晦,實現了原文與譯文意義上的對等。在例2中,譯者根據原文中代詞“他們”的提示,將原文中的“警力”譯為 policemen,明示了將要指派出去的警察的性別。在例句3中,原文的“提”和“排列”都含有被動的意思,而且“提”的是兩個人,“排列”的是兩個人的名字,但這種被動和主謂上的數量關系在原文中都沒有任何形式上的標志。在翻譯時,葛浩文將“提”譯為were promoted,同時點明了主被動關系和主謂的數量關系,以過去分詞listed翻譯“排列”,并增譯their surnames,也達到了同樣的效果。通過增譯,葛浩文過濾了原文詞法模糊隱晦的特點,將原文譯成了自然地道的英語。
4.1.3 句法層面
在句法上,漢語重意合,英語重形合;漢語較具體,英語傾向于抽象;漢語多重復,英語多變換;漢語動態化,英語靜態化。這些差異在原文非常明顯,英譯時葛浩文做到了合理的過濾。下面僅舉兩例就可見一斑:
(4)原文:從美發廳出來,進了商店,花了95塊錢,買了一身新衣裳。(劉震云,2012:25)
譯文:After leaving the beauty shop, she went to a clothing store, where she spent ninety-five yuan on a new outfit (Goldblatt, 2014: 17)
(5)原文:過去在北京街頭撿破爛的,乞討的,偷東西的,在發廊賣淫的,還有告狀的,一夜之間,統統不見了。(劉震云,2012: 72)
譯文:Trash pickers, beggars, thieves, prostitutes who worked out of hair salons and people who had come lodge protests, disappeared from the city streets overnight.(Goldblatt, 2014:45)
中國人重悟性,故漢語重意會而輕言傳。句子少用甚至不用連接手段,多按時間或事理順序排列,注重以意統形。與此相反,英國人強調表達的精確性,英語常通過各種形式手段連接詞語、分句或從句,環環相扣,注重形式的完整,追求以形顯義。在例4中,原文是一個典型的省略了主語的流水句,短句按時間排序,各個句子的關系隱含在字里行間。在翻譯時,譯者通過增譯介詞After,代詞she和連詞where,清楚地表達出了原文各個句子間的關系,補充了原文缺少的主語,使譯文達到了形與意的完美結合,過濾掉了原文在形式上的松散隨意性。在例5中,原文中的“撿破爛的”、“乞討的”、“偷東西的”均為動態表達形式,折射出中國文化中有付出才有收獲的觀念;而英語在表達人的職業時,通常使用對應名詞,沒有相應名詞時,則使用“people+定語從句”的名詞性結構,這類表達法是靜態的,折射出西方人重占有的觀念。葛浩文翻譯時變動為靜,使譯文忠實于原文的意義,過濾掉了原文漢語句法上的動態性。
4.2 邏輯過濾
由于邏輯是思維的規律,通過思維表現出來,而語言是思維的外殼,那么語言也就是邏輯的外殼,邏輯的不同最終會體現在語言上。翻譯以語言轉換為實現手段,因而邏輯上的差異也會給翻譯帶來挑戰。目前盛行的邏輯主要有兩種,即亞里士多德的形式邏輯和以印度禪宗思想及中國道家思想為代表的悖論邏輯。雖然兩大邏輯在東西方均存在,但它們的影響力度并不一樣。英語主要建立在亞里士多德的形式邏輯之上。形式邏輯提倡歸納與演繹,主要包括同一律(A是A)、矛盾律(A不是非A)和排中律(A不能既是A,又是非A;也不能既不是A又不是非A)。漢語則以悖論邏輯為基礎,悖論邏輯實則是一種超邏輯。小說《我不是潘金蓮》通過一系列荒誕無稽的邏輯達到對現實的諷刺,給小說英譯造成了許多的障礙。下面試舉三例來說明英譯在邏輯問題上的過濾特點:
(6)原文:一天過去,笑話真成了笑話,讓馬市長怎么向省長解釋呢?(劉震云,2012:207)
譯文:But now a day later, the joke is on him. How is he going to explain this to the governor (Goldblatt, 2014: 121)
(7)原文:煙盒臥著,酒往玻璃杯里能倒一兩;橫著,二兩;立著,三兩;煙盒翻三番,半斤酒已經下去了。(劉震云,2012: 4)
葛譯:The height of a flat pack is one ounce, on its side, two ounce, and full height, three ounces. A three-stage pack equals six ounces of alcohol,… (Goldblatt, 2014: 27)
(8)原文: ……,時間不饒人,但時間也最饒人,……(劉震云,2012: 112)
葛譯:Time can be unforgiving, but it can also be all forgiving. (Goldblatt, 2014: 70)
上述三例中,例6說明“同一律Vs反同一律”。原文講的是在全國人代會期間,馬市長以為縣長已通過鼓動李雪蓮再嫁成功阻止了她繼續上訪,便將李雪蓮上訪的故事當作笑話講給了省長聽。可一天之后,卻被告知李雪蓮已脫離掌控,正在上訪途中。如果李雪蓮上訪成功,馬市長就會淪為笑柄。原文通過偷換概念,造成A是非A的假象,以達到諷刺效果,因為只有在“笑話”不是“笑話”的前提下,才能成為“笑話”。在翻譯時,葛浩文通過意譯,改變了原文的邏輯,過濾掉了原文中的諷刺意味。例7說明“矛盾律Vs反矛盾律”。原文講的是已退休的曹院長在喝酒時有個習慣,就是以煙盒的長、寬、高為標準來衡量倒入酒杯中的酒的多少。以高為標準,倒入酒杯中的酒為一兩;以寬為標準為二兩;以長為標準則是三兩;倒滿三次明明是六兩,原文卻說是半斤,這種邏輯用公式表達只能是“A是非A”,明顯違反了亞里士多德的矛盾律。在翻譯時,葛浩文不僅采用了替換法,用英國計量ounce來替換原文中中國獨有的計量單位“兩”,還將“半斤”改成six ounces,過濾掉了原文的邏輯,以使譯文符合矛盾律。例8說明“排中律Vs反排中律”。原文是法院院長王公道在勸李雪蓮放棄上訪時的一句話。意思是時間不會寬恕人,卻也最能寬恕人,用公式可以表示為“A既是非A,又是A”,它違反了亞里士多德的排中律。在翻譯時,通過增譯表推測的語氣助詞can,葛浩文將原文所表示的兩種情況并列共生的關系,轉換為一種兩者擇一的關系,過濾掉了原文的邏輯。
在以上3例中,為了使譯文符合目標讀者的邏輯,葛浩文通過意譯,增譯甚至改譯的歸化策略,過濾掉了原文中的邏輯,體現了他對翻譯跨文化交際作用的認識和為讀者服務的思想。
4.3 社會禁忌
社會禁忌是中西方普遍存在的一種文化現象,體現著一定的社會意識形態和制度文化。社會禁忌的內容被認為是不合適的,令人難堪的,甚至是危險的,抑或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因而往往被阻止進入意識領域。反映在語言上,社會禁忌主要表現為語言的靈物崇拜和語言的禁用或代用。由于中西方歷史發展、社會制度和價值體系的不同,禁忌的內容和表現形式也不盡相同,這就為跨文化翻譯設置了障礙。社會禁忌的內容有很多,主要包括詛咒,性和性器官、人體排泄、避諱等。這在《我不是潘金蓮》原文中有比較充分的表現,而葛浩文采用的文化過濾也很有特點。下面僅舉2例予以說明:
(9)原文:李雪蓮從拘留所出來,先跑到麥田里吸了半天氣,又對著遠處的群山喊了幾聲:“我操你媽!”(劉震云,2012: 60)
譯文:The first thing Li Xuelian did after her release was run into a wheat field to breathe in the fresh air, turn to face the mountains, and yell, “ Fuck you!”(Goldblatt, 2014: 38)
(10)原文:李雪蓮交了兩毛錢,把女兒交給看廁所的婦女,進廁所撒了一泡尿。(劉震云,2012:11)
譯文:Xuelian handed over twenty fen and left her daughter with the attendant as she went in to relieve herself. (Goldblatt, 2014: 10)
例(9)原文中罵娘的話被譯者用與原文功能近似的Fuck you來替換,保持了譯文與原文功能上的對等,但過濾掉了原文的內容與文化內涵;例(10)原文中人體排泄方面的言論被譯者選用目的語中委婉表達法來替換,過濾掉了原文中的語體色彩。
5. 結語
通過從語言、邏輯、社會禁忌三個方面對《我不是潘金蓮》英譯本中的過濾現象進行實例分析,可以發現葛浩文對于原文的過濾方式具有多樣性,但總體上是以歸化為主,異化為輔;過濾掉的內容多為原文獨特的表達方式和語言風格,意義上的過濾很少,功能方面的過濾更是沒有。如果語言反映世界觀,語言的深層意義源于宇宙的普遍結構,而表達方式和語言風格代表著人們認識世界的不同角度和方法,那么,語言的差異則主要體現在表達方式和風格上。從這個意義上講,葛浩文譯文中所表現出來的過濾特點是在忠實原作的思想內容的前提下展開的,因而其過濾是恰當的。同時,我們也應該認識到,譯者也是社會中的人,其意識也受社會過濾器的制約,因此對譯者的翻譯工作不能過度挑剔,而應該從整體上給予客觀公平的評價。
參 考 文 獻
Goldblatt, H. The Writing Life [OL]. http//www.washingtonpost.com/ac2/wp-dyn? pagename=articlenode=contentId=A51294-2002Apr25notFound=true
Goldblatt, H. Why I hate Arthur Waley? Translating Chinese in a post-victorian era [J]. Translating Quarterly, 1999(1314):33-48.
Liu, Zhenyun. I Did not Kill my Husband [M]. Howard Goldblatt(trans). New York: Arcade Publishing, 2014.
胡安江.中國文學“走出去”之譯者模式及翻譯策略研究—以美國漢學家葛浩文為例[J]. 中國翻譯,2010,(6): 10-15.
靳秀瑩.葛浩文翻譯見解初探[J]. 重慶:重慶交通大學學報,2009,(1): 121-123.
劉云虹、許鈞.文學翻譯模式與中國文學對外譯介——關于葛浩文的翻譯[J]. 外國語文,2014,(3): 6-17.
劉震云.我不是潘金蓮[M]. 武漢:長江文藝出版社,2012.
盧東民、孫欣.美國翻譯家葛浩文其人其事[J]. 濰坊:濰坊教育學院學報,2010,(2): 28-30.
馬蒂尼奇.牟博 著、楊音萊、韓林合 等譯.語言哲學[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8.
史國強.葛浩文翻譯年譜[J].常熟:東吳學,2013,(5): 103-123.
文軍、王小川、賴甜.葛浩文翻譯觀探究[J]. 外語教學,2007,(6): 78-80.
許鈞.翻譯論[M]. 武漢:湖北教育出版社,2003.
A Study on Social Filter in Howard Goldblatt’s Translation of I did Not Kill My Husband
Zhang Ling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Zhaoqing University, Zhaoqing 526060)
Abstract: This paper is an attempt to apply Fromm’s social filter theory to the assessment of Howard’s translation of I did Not Kill my Husband from three perspectives: language, logic and taboo. It finds that filtering in Howard’s translation is common, the methods of filtering adopted being diverse, but most of them belong to domestication.
Key Words: social filter theory; Howard Goldblatt; I did Not Kill my Husband; English translation; methods of filtering
作者簡介:張玲,女,碩士,肇慶學院外國語學院教師。主要從事翻譯理論與實踐研究。
通訊地址:廣東省肇慶市端州區肇慶學院外國語學院,郵編526060
E-mail: 1205965679@qq.com
(責任編輯:魏家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