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擬社區“鹿晗吧”的“迷群”身份認同建構研究

【內容摘要】作為一種特殊的群體，粉絲既是大眾文化的消費者，也是大眾文化的生產者。他們會根據共同的愛好自愿組成一個虛擬社區，并利用這個共享平臺進行粉絲文本生產，完成身份認同建構。本文以新生代偶像鹿晗的百度貼吧“鹿晗吧”為研究對象，通過在線觀察和深度訪談方式，探討虛擬社區中“迷群”的身份認同建構問題。

【關鍵詞】鹿晗；貼吧；迷群；身份認同

由一批新人氣偶像重構的中國娛樂版圖中，26歲的鹿晗是重要的代表人物之一。2014年鹿晗以個人單條微博上千萬條的評論創造了吉尼斯世界紀錄，2015年這一數據突破至1億條，這些驚人數據背后是數百萬計的鹿晗粉絲。在2015年《人物》雜志和《智族·GQ》關于鹿晗的重磅報道中，鹿晗的粉絲——“鹿飯”①作為其不可忽視的一部分被著重刻畫。借助網絡，五湖四海的鹿晗粉絲在貼吧、微博、QQ上聚集成一個又一個團體，這些團體又進一步聚合，構成一個過去不曾出現過的規模龐大、分工明確、行動力極強的粉絲群。

在各種因鹿晗而集結的網絡社區中，百度貼吧“鹿晗吧”規模最大，組織體系最為嚴密。2014年10月鹿晗回國發展，“鹿晗吧”曾發一條名為“離家七載，榮耀歸來：百萬粉絲歡迎鹿晗回家”的帖子，號召“鹿飯”用最快速度回帖，2小時29分后回帖數破百萬。本文試圖通過對“鹿晗吧”這一典型網絡迷群社區的信息傳播與身份認同建構機制的剖析，探討網絡迷群社區如何生成又如何運行和發展。

一、概念界定

迷文化作為一種伴隨大眾傳播和大眾文化的發展而興起的文化現象，已經成為西方媒介文化研究中一個常設的課題。

（一）迷和迷群

“迷”在英語中的對應詞是“fans”，中文里一般翻譯為“粉絲”，通常指迷于某個偶像或某種文化的大眾。約翰·菲斯克的《理解大眾文化》中對“迷”即我們所稱的“粉絲”有著其獨特的理解。在他看來，“大眾文化迷是過度的讀者：這些狂熱愛好者的文本是極度流行的。作為一個‘迷’，就意味著對文本的投入是主動的、熱烈的、狂熱的、參與式的”。②

而迷群大多是以一種未受過高等教育、非理性的狂熱形態出現，為眾多學者所研究，它被看作是后現代消費社會大眾文化的集體狂歡，旨在打破主流意識形態所加諸其上的束縛和壓抑。迷群崇拜偶像，關心偶像的一舉一動，認同偶像的一切，同時也消費偶像的社會和經濟影響力。

眾多的社會現象和個體案例讓許多社會大眾認為，迷群是一群失去理智的偏執瘋狂的偶像追隨者，甚至遭到社會歧視，朱莉·詹森也曾討論過粉絲的“污名化”問題。

（二）網絡迷群社區

互聯網對粉絲文化的發展起到了極大的促進作用，粉絲利用互聯網組建包括粉絲QQ群、粉絲論壇、粉絲貼吧等多種形式的虛擬社區。國內粉絲文化研究者蔡騏將網絡迷群社區稱為“闡釋性空間域想象的共同體”，認為“他們在互聯網的世界里打破時空、穿越文化，在新的時代背景下沖洗闡釋和應用文化特征，他們以粉絲的身份自居，以共同的偶像為精神領袖，通過網絡聯結成一個規模非常龐大的想象性共同體”。③

（三）“鹿晗吧”迷的興起

百度貼吧作為網絡虛擬社區的一種模式，傳播路徑相對開放。一個主題就可以建立一個貼吧，每個貼吧的用戶都可以任意選取一個貼吧主題下的子話題發起帖子，貼吧中的其他用戶圍繞帖子進行互動交流，各式各樣的信息在其中循環流通。

“鹿晗吧”創建于2006年，截至2016年12月11日共有主題帖8000多個，帖子數2590萬多篇，會員319萬人。“迷群中的聚眾傳播形成各種各樣的信息聯系網絡，就像一個復雜結構的黏合劑，把各種元素結合起來，最終形成一個牢固的整體。”④由于關于鹿晗的大量話題討論，吸引了“鹿飯”大規模出現。筆者在訪談中了解到，大部分粉絲在“飯”上鹿晗之后會主動關注鹿晗動態匯總地——“鹿晗吧”，“鹿飯”在貼吧中發布討論帖，互換鹿晗的行程信息、活動圖像，展示為鹿晗制作的禮物，交流彼此對鹿晗的喜愛之情，積極參與以鹿晗為中心的創造性文本生產和傳播活動。

二、“鹿晗吧”：從迷到迷群的聚集

網絡虛擬社區為從“迷”到“迷群”的建構與發展奠定了物質基礎，它吸引“迷”聚集成“迷群”，進行信息分享和情感交流，形成一個組織系統。

（一）“鹿晗吧”滿足“鹿飯”闡釋的訴求

“鹿晗吧”中，資深吧友“望晗凝鹿”發帖分享鹿晗為電影《擺渡人》演唱主題曲的消息，并稱“鹿式情歌”獨有的溫潤細膩嗓音，詮釋感十足。“迷”們采取緊跟話題帖的方式進行跟帖，在80多條跟帖中“鹿飯”紛紛贊賞鹿晗歌聲動聽，“很贊”“MV帥”。“鹿飯”渴望將自己觀看、聆聽鹿晗的相關信息時所引發的感受和想法與其他粉絲進行交流和分享，這種社會性互動使“迷群”掌握更多、更豐富的信息，并逐漸消除差異，產生共鳴。

（二）“鹿晗吧”賦予“鹿飯”一種虛擬角色，建構全新網絡人際關系

“鹿晗吧”中除普通粉絲之外，已經形成了大吧主、小吧主、各組組長、組員等不同的角色分類和明確的分工。在“鹿晗吧”最新一則“字幕組”“翻譯組”招新帖中可以看到，許多應征的吧友表示愿意加入，“希望為鹿晗、為鹿飯貢獻自己的綿薄之力”。又如“鹿晗吧”的簽到組，每日的任務是由一名組員零點準時發布寫給鹿晗的美文，其余眾吧友互道晚安，“鹿飯”在“鹿晗吧”可以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角色之中，并在互動討論中基于共同的情感投入而形成一種嶄新的人際關系網絡。一位簽到組組員表示，曾經多次有過不是自己簽到的時候突然在零點驚醒，這種角色身份已經嵌入到“鹿飯”的意識中。

“鹿晗吧”賦予粉絲一種虛擬角色，這種角色“不會像社會中的真實角色那樣受到來自社會環境的影響，這種虛擬角色的獲得完全是出于個體的意愿”。⑤ “鹿飯”擺脫現實社會的角色束縛，遵循自己的喜好自由進出貼吧，在這里尋找志同道合的人形成朋友關系，進而形成一種動態且相對穩定的狀態。這時的網絡人際互動呈現出一種外在標準已被消解，存在僅是為了這種關系能給予酬賞本身的“純粹關系”，⑥訪談中有“鹿飯”表示，“吧里的小伙伴也是我一直混在貼吧的原因”。

（三）“鹿晗吧”使“鹿飯”獲得歸屬感

現代社會出現了一種結構化變遷，人們擺脫以血緣、地緣關系為紐帶的傳統社區，取而代之的是“陌生人”隨機組合的聚居形態。人們按照自己的意愿和經濟條件選擇居住地，不同愛好、信仰、文化程度的人聚集在一起，“人與人之間更多的是因為契約、利益關系等‘理性意愿’聯結，缺乏親密、友誼、共同的信仰等情感要素，人群的異質性增強”。⑦

而虛擬社區中身體的不在場和匿名性，使“迷”自由地交換信息、交流思想、分享感受，逐漸擺脫認同的困境找到精神寄托，從而獲得一種“迷群”的歸屬感。筆者在與一位前任“鹿晗吧”簽到組組長交流時，她說道：“我曾經在微博上每天瘋狂轉發鹿晗的消息，后來開了小號，加的大多也都是粉絲。只有在貼吧中，你做的那些看似瘋狂的事情才不會被嘲笑，收獲的都是鼓勵。雖然看我詩的人年齡比較小，但這里也是一個平臺。”

三、“鹿晗吧”的信息傳播機制

“鹿晗吧”發揮著媒體的作用，成為“鹿飯”追蹤鹿晗動態的直接窗口。粉絲通過不斷發帖與回帖，對鹿晗的各種信息加以補充，并在文本生產、傳播過程中遵循“鹿晗吧”制定的種種規則，同時“鹿晗吧”也發揮著打通多個平臺的作用。

（一）發帖與回帖

網絡迷群社區最終的活動在于生產和傳播文本，由于互聯網信息發布的特點，使得更多的群體自覺地參與到文本的傳播和再創造中。發帖與回帖是迷群社區信息傳播的最基本方式，粉絲們的創作本身就是創造性、參與性活動的基礎。

“鹿飯”注冊賬號之后就自己感興趣的問題發起或參與討論，是表達自己觀點的好方式。發帖是“鹿晗吧”傳播信息的手段，回帖則是反饋信息的手段。在“鹿晗吧”，“鹿飯”制作傳播的文本包括許多類型：文字、圖片、視頻、音頻等，內容、形式極其豐富。2016年里約奧運會期間，已脫離“鹿晗吧”的“鹿飯”創立“捕鹿工作室”，以鹿晗歌曲《勛章》為背景音樂剪輯的中國隊里約征程短片引起全民轉發，被稱為“最強飯制”。雖然這些粉絲已經離開“鹿晗吧”，但不可否認的是，在“鹿晗吧”仍存在眾多技術水平高超的粉絲，源源不斷地創造精品帖。

在“鹿晗吧”內行動整齊劃一，所有帖子采用同一格式的標題，如果不符合標準會被刪帖，另外貼吧會每月發布刪帖記錄，并給出被刪被封原因。

（二）游戲規則

“鹿晗吧”自存在以來都有自己的游戲規則——“吧規”，并且這些規則在持續修訂。“鹿晗吧”現任吧主曾在2015年上任后用一個多月時間對“吧規”進行調整，現行“吧規”分為四大項、四十四條、六條補充，僅“刪帖相關規定”一項就分為十九條，確保不出現任何關于鹿晗的負面信息。“鹿晗吧”設置多名小吧主，全天不間斷值班，發現違反規定的帖子立即刪除。“鹿晗吧”還設有“新飯教育”機制，制定了“鹿家粉絲守則”。嚴格紀律的規訓下，“鹿晗吧”內的信息有序傳播，粉絲群體也得以不斷凈化，“無法適應的人漸漸淡出，留下來的都是價值觀較為統一的粉絲”。⑧此外，“鹿晗吧”存在一套龐大且細致的管理體系，分為負責貼吧管理的吧務管理團隊、遍布全國各個省份的鹿晗吧分會以及包括文案、簽到、投票、美工、視頻等在內的鹿晗吧工作組，共同為鹿晗優質資訊的傳播努力。

（三）聯動

“鹿晗吧”中的粉絲不僅活躍于百度貼吧一個社區，而“鹿晗吧”則發揮了其統領和指導的作用。近日正值鹿晗參演的電影《長城》上映，吧友發布了粉絲如何去各大平臺點評電影的教程帖，號召粉絲寫影評協助做口碑發酵，并且強調“讓路人自己去發現電影的好”。“鹿晗吧”內也有類似“上ins關注鹿哥教程”的帖子，已有200多回復帖。“鹿晗吧”的官方微博@鹿晗吧，每日上午7點在新浪微博打卡，內容包括貼吧簽到鏈接、百度瀏覽量、搜索量鏈接等，提醒粉絲進行如上操作。類似這些行為的目的在于不斷提升鹿晗的熱度，“鹿晗吧”扮演著聯通不同“鹿飯”網絡社區的作用，促進有關鹿晗的信息更快更優質地傳播和使鹿晗獲得更多正面評價。

四、“鹿晗吧”迷群的身份建構與認同

虛擬社區中的“迷群”以歸屬感為中心，通過以下幾個方面不停強化聯系：一是迷群成員之間的互動行為；二是其他迷群成員間的志同道合；三是對迷群品牌的自信和依賴；四是主動參與迷群社區的建設和發展。

“鹿飯”自選擇加入“鹿晗吧”之時，就開始了他們的身份建構和認同的過程。“鹿晗吧”迷群認同的建立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不論是初期的草創和后期新“迷”個體的進入，都有一個逐漸的準入和認同機制。

（一）“鹿飯”自我身份認同建構

網絡中的角色扮演和身份認同本身就帶有強烈的表演特質，每個個體在網絡虛擬空間或多或少扮演了與自己日常生活相背離的角色身份。網絡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展示自我的平臺，個體通過與他者和社群的互動彰顯自身的價值。

“鹿晗吧”成員與其他虛擬社區一樣，每個成員都有自己的昵稱、喜好、品位、行為方式、地位和權威，如戈夫曼所言，竭盡全力的扮演者能夠凸顯自我優秀特質的迷群角色。在“鹿晗吧”內，許多吧友用鹿晗的照片或者漫畫形象作為自己的頭像，在昵稱中也帶有“鹿”的字眼，以保持自己的形象。

在“鹿晗吧”的迷群空間，平日被壓抑的個性和自我在后臺得以釋放，吧友們在貼吧找到志同道合的迷個體。

現實社會個人被分裂成一個個原子式的社會身份和“前臺”自我，而在貼吧迷群中，大多數“鹿飯”可以脫離原先的社會范式和行為準則，遵照迷群中的互動模式重新尋找自我價值。

（二）網絡傳播語境下的迷群身份識別

同其他網絡社區的互動形式一樣，貼吧迷群的個體身份也是匿名的。每個組員都有自己的貼吧名，有些成員熟識卻不知道彼此的真實姓名和具體職業。這種“匿名”并不是抹殺一個人的身份，而是促使個體身份在新的迷群社群中得以識別和重新建構。

“鹿晗吧”的總會長艾薇在現實生活中的身份是一名互聯網產品經理，傳播者的真實身份并未消失，只是在虛擬社區多了一重或若干重身份。“鹿飯”在貼吧完成作品后，打上ID或者別的水印，意味著自身的迷群角色在社群中得到認可，從而促使個體身份在群體中完成建構。

同時，正是由于網絡社區本身的流動性比較大，網絡傳播語境下所形成的迷社群中的身份建構也處在不斷變化之中。社群身份并不是一成不變的，當粉絲個體越來越多地參與到迷群關系中或是進行文本生產的情況下，個體對迷群的貢獻量越大，就越容易獲得迷群內的接納，“迷”身份就更加凸顯。這可能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但還是與迷個體在迷群內的經驗值密切相關。例如在“鹿晗吧”內，“鹿飯”根據各自不同的經驗值，擁有“小小鹿”“小萌鹿”“溫柔鹿”等18個等級的頭銜。

（三）意向與情感投射

“迷群”通過投射行為進行自我認同建構，投射是個體無意識地將自己的心理活動內容轉移到他人或其他客觀存在的事物的心理過程。蘇富忠指出：“意向投射是人把自己的意識傾向投射到相應外部對象上去的內容型投射，意向是人們心理上期求的具有特定方向和目標的觀念，包括需要、目的、理想、價值觀等。”⑨

鹿晗是粉絲們心目中美好、善良等褒義詞的化身。鹿晗創造紀錄的那條微博至今仍有粉絲在下面不斷留言，全部是正面情緒的表達。“鹿晗吧”中每一條帖子幾乎都能看到對鹿晗品格、外貌的贊美，同時“鹿晗吧”常常號召“鹿飯”對各大網站進行“凈化”，他們會集中反復搜索“鹿晗誠實”等正面詞匯，把對鹿晗不利的關鍵詞擠下去。

五、結語

透過對“鹿晗效應”的分析，我們不難發現粉絲已不僅僅是一種簡單的社會現象，粉絲現象已逐漸成為一種有獨特鮮明特色的迷文化。大眾對明星粉絲的印象是瘋狂、敏感有攻擊性，而鹿晗的粉絲具有兩種看似矛盾的特質，面對偶像時顯露出狂熱高漲的情緒，而其組織性紀律性運作能力又出人意料，“鹿飯”秉持“粉絲行為，偶像買單”的口號，規范自己行為以維護鹿晗的最大利益。

“鹿飯”在偶像和文本面前的迷群行為都有著內在的心理機制，他們或推崇自己所信奉的迷群行為，或抵抗對立的迷群社區，在這種推崇和抵抗中釋放自我的內心情感和迷群認知，擺脫現代社會的高強度節奏所帶來的壓抑和疏離，從而使個體獲得心理上的防御和完善，并在虛擬社區“鹿晗吧”的空間內完成自我身份認同建構。

注釋：

① “鹿飯”，即鹿晗的粉絲。

② 〔美〕約翰·菲斯克：《理解大眾文化》，王曉鈺、宋偉杰譯，中央編譯出版社2001年版，第173頁。

③ 蔡騏：《網絡與粉絲文化發展》，《國際新聞界》2009年第7期。

④ 羅自文：《網絡趣緣群體中傳播效果的價值轉向：傳播過程芻論》，《現代傳播（中國傳媒大學學報）》2014年第8期。.

⑤ 彭蘭：《網絡傳播概論》，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420頁。.

⑥ 〔英〕安東尼·吉登斯：《現代性與自我認同》，趙旭東、方文、王銘銘譯，三聯書店1998年版，第69頁。

⑦ 蔡騏：《網絡虛擬社區中的趣緣文化傳播》，《新聞與傳播研究》2014年第9期。

⑧ 何瑫：《每個帝國都有它的秘密——鹿晗的粉絲帝國》，《智族GQ》2015年第12期。

⑨ 蘇富忠：《投射研究》，《廣西民族學院學報（自然科學版）》2000年第2期。

（作者系暨南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碩士研究生，第四屆范敬宜新聞教育獎新聞學子獎獲得者）

【特約編輯：劉 原；責任編輯：韓 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