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新聞學話語體系的變遷與現實困境

【內容摘要】中國新聞學話語體系建構經歷了業務話語、政治話語、理論話語、從業者話語四個階段。媒體市場化運行使得傳統新聞價值觀念遭受沖擊，但是自媒體、國家經濟的發展為重構具有國際優勢的新聞學話語體系提供了機遇。此時，基于對媒體日常生活的關注，在優勢和認同基礎上產生的理論體系不僅符合國家價值觀，而且能夠對外形成話語優勢，并能維護價值觀和意識形態的安全。

【關鍵詞】新聞學；話語體系；文化自信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我們建立了適應國家政治經濟發展的新聞學話語體系和理論體系。20世紀90年代初期，媒體逐步市場化，但傳統新聞學話語體系未能因時而變、因境而變，受西方新聞專業主義話語沖擊甚大。目前，正值國家政治經濟實力增強、對外交往增多、自媒體蓬勃發展之際，西方新聞專業主義開始“退場”①。此時描述、分析、闡釋全球“場域”中各類新聞活動的話語，探討建構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聞學話語體系，對于形成“正確的新聞志向”②、構建文化自信和意識形態安全、講好“中國故事”、營造穩定有利的國內外發展環境等都極其重要。

一、中國新聞學話語體系的變遷

“理論體系是內容，話語體系是形式”③，理論話語是研究的一種自發狀態，表現為各類理論話語間的自然競爭狀態，是理論研究的日常實踐形式，而理論體系則是一種自覺狀態，表現為對話語的一種有機整合。就新聞理論體系而言，它與國家意識形態安全密切相關。“話語體系建設必須以理論體系建設為基礎”④，表現為新聞話語必須與新聞理論建設需求相適應、新聞理論不能漠視新聞話語，避免實踐話語、理論話語與理論體系建設需求間的巨大差距是新聞學研究的應有之義。但目前新聞學研究在理論體系上著筆較多，對業務話語實踐和理論話語實踐本身研究較少。從起始點和歷史進程上來看，中國新聞學話語實踐分別經歷了業務話語、政治話語、理論話語以及從業者話語四個階段，其建構主體分別對應著新聞從業人員、政治人物、理論研究者以及理論研究者與從業者的融合。這種主體變遷既反映了時代特征，又反映了占主導地位者的認知與意圖。理論上來說，單一主體構建的話語體系必然難以適應整個社會的需求。建構以國家需求為目標，業務實踐者和理論研究者相互融合的話語體系并以此形成理論體系，對于我國新聞業形成道路自信、理論自信、制度自信以及文化自信具有極其重要的意義。

（一）業務話語體系

業務話語體系建構的努力肇始于徐寶璜，當時即構建了以新聞定義為核心、包括編輯、組織和營業三方面內容的體系架構。其后，任白濤構建了“總論、搜材、制稿、編輯”為主體的“應用新聞學”，邵飄萍在此基礎上則強調新聞記者的獨立性。黃天鵬等人引入了新聞自由主義價值觀，至抗日戰爭時期梁士純、趙占元、吳成、任畢明、張友鸞等人將抗戰理念引入新聞理論體系的建構之中。早期業務話語體系更多地源自于學者對新聞工作的關注，從而逐步總結分析新聞自身，此時的新聞理論研究尚未與廣闊的社會生活聯系起來。

（二）政治話語體系

政治話語體系的主要奠基者之一是陸定一，《我們對于新聞學的基本觀點》一文雖然簡短，但無論是從新聞的定義還是從新聞工作的原則與方法等方面，均奠定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新聞理論體系建構的基礎。其后，黨和國家領導人毛澤東、鄧小平、江澤民、胡錦濤等均對當時的新聞傳播工作作出指示，豐富和發展了馬克思主義新聞理論話語。2016年，習近平同志根據國家和社會發展需要、媒體發展現實狀況，提出了黨的新聞輿論“48字”工作原則和使命⑤。同時，他提出的“政治意識、大局意識、核心意識和看齊意識”⑥對于新聞輿論工作具有重大的指導意義和現實意義。就主體而言，政治話語體系多源自于黨和政府的領導人，其話語對一段時期內的新聞輿論工作往往具有全局指導意義。

（三）理論建構話語體系

理論話語體系建構的努力始于改革開放。起初是引入傳播學，后來引入哲學等學科。甘惜分、安崗、康蔭、李良榮、林楓、成美和童兵等學者在黨報理論體系和傳播學的結合上，均作出了自己的探索。但此時依然跳不出“新聞與政治簡單結合”，⑦“理論聯系實際”制約了新聞學的地位。進入20世紀90年代以后，成美、童兵、陳力丹、黃旦、李良榮、雷躍捷、丁柏銓、劉建明、邵培仁、王益民、鄭保衛、吳高福等人都試圖革新黨報理論，將新聞學與傳播學充分融合，并進行哲理思考。2000年后，楊保軍、劉建明、陳作平等學者開始從哲學層面思考新聞學理論體系的建構。這其間亦有部分學者如李希光和董天策等，主張借鑒西方重問題的思維。鄭保衛針對“新聞無學”這個挑戰，主張建立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聞學理論體系，開始以世界眼光看待中國新聞學體系建設問題。方延明主張從概念體系、價值體系、方法論體系、效果評價體系、外延體系等方面形成新聞學的理論體系。近年來，李良榮、陳力丹和“馬克思主義理論研究和建設工程”教材編寫組在中國特色新聞學理論體系探討上作出了一定的努力，產生了較大的影響。

理論話語體系的形成更多的是學科內的群體為證明學科合法性而作出的努力，強調哲理與邏輯上的自洽性。

（四）新聞實踐者話語體系

除思考新聞學學理上的合法性之外，近年來部分學者開始關注新聞從業者的話語表達及其影響。曾慶香關注了各類話語表達的權力關系、中國話語的文化來源。丁方舟和韋路、白紅義、李紅濤和黃順銘、陳敏、張曉純等人關注了記者的話語表達。目前這種關注已逐漸成為一種趨勢，原因在于自媒體興起之后，新聞工作者群體、傳統媒體自身已經成為新聞報道的對象，成為公共信息的一部分。在此過程中，媒體人或者部分研究者往往關注從業者的話語表達、生存狀態、心理狀態、生存環境。這種話語體系的產生和形成更多源自于媒體間的競爭，是研究者證明媒體從業者生存合法性的一種話語表達。這種研究開辟了將新聞與廣闊社會相聯系的道路。

通過梳理學術史，我們不難看出國內新聞學話語體系建構的基本路徑與變遷方式：多從單一政治層面進行合法性闡釋，走的是以理論體系建構為主的新聞學研究之路，強調在既有的權力框架內對現實的闡釋，以合法性和完備性著稱，多采用思辨的方法。目前國內學者雖已關注新聞學話語研究，但在以下幾個方面尚需加大力度：（1）關注新聞活動的多元話語，探討話語間融合的可能性與現實道路；（2）改變傳統“政府—記者”二元對立的思維邏輯；（3）重視新聞學話語體系的環境適應性和文化適應性的思考；（4）從中國政治經濟發展現實、全球話語權的爭奪等方面，建構中國新聞學話語體系的文化自信。

二、中國新聞學話語體系面臨的挑戰與困境

中國新聞學話語體系的挑戰既源自內部，也源自外部。20世紀90年代媒體社會化改革不僅對媒體內部管理，更對媒體生存觀念和生存邏輯產生了沖擊。在這之前，媒體天然是黨的“耳目喉舌”“宣傳尖兵”，而市場化觀念使得媒體不僅要關注黨和政府的需要，還要兼顧大眾的喜好，這就產生了短期與長期、本能與必須的矛盾。此時，部分媒體人沒有正確理解幾者的關系，從而造成事實上的價值觀沖突，表現在話語上就是西方新聞專業主義觀念盛行。具體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思想理念上：批判思維挑戰建構邏輯

就現代新聞理論的形成、話語影響力而言，美國無疑居于世界首位。經過一百多年資本主義的浸潤，個人自由主義在美國根深蒂固。而美國新聞學話語體系源自自由主義，這種社會思潮雖然具有批判意識，但是與美國的政治制度密切配合，保證了美國的政治統治邏輯和意識形態安全。從這個意義上來看，它對內能與文化相融，對外能與美國的國際地位相匹配，形成話語批判權。其發展邏輯與中國20世紀90年代形成的“異地監督”類似，只不過美國的“異地監督”是監督世界上其他國家和地區。

而中國新聞學話語體系的理論來源則是馬克思主義新聞觀、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這種觀念在現實表現上，對內能與中國文化自洽與相融，但對外不能與世界相融。原因主要在于當時中國的經濟發展力量不具備全球影響力，媒體的話語權不夠強大，從而導致新聞理論體系和話語在國際上成為被看輕的對象。

（二）經濟發展上：霸權式話語挑戰發展式話語

在發展特征上，美國新聞話語體系與美國的政治經濟地位相匹配，最終形成具有美國邏輯、世界眼光的話語體系。這種話語體系被用以解釋世界問題，從而與美國霸權主義邏輯完美配合。

而中國的新聞發展主要體現在服務于國內政治經濟的發展，其對內控制感較強，但對外難以形成話語權。在發展邏輯上，多體現為國家發展邏輯、社會穩定邏輯、從業者服從邏輯。

當國家實行改革開放、媒體步入市場化探索之時，經濟形態的改變使得媒體的運行邏輯出現一定的改變。

（三）邏輯架構上：科學實證挑戰話語闡釋

當年，中國新聞學話語體系面臨的挑戰在于實證邏輯對傳統闡釋邏輯的“碾壓”。在美國，新聞學并不發達，只有理念，學科發展一直未能找到支撐。而與新聞緊密相關的傳播學，成為支撐新聞學發展的一門重要學科。美國傳播學的產生、發展與實證主義密切相關，在兩次世界大戰中得到蓬勃發展。在形式上，實證主義邏輯使新聞話語具有科學性；在表象上，新聞話語產生于實踐和民眾，從而形成實質上的話語權威性。

而國內的新聞學話語體系多來自領導講話，采用自上而下命令式的邏輯架構，采用闡釋與思辨的方式，突出個體性，而往往忽視學術交往的對話性。這種話語體系用中國眼光解決中國問題，但可能缺乏用中國思維解決世界問題的邏輯動力與現實實踐，從而在解釋相關問題時可能缺乏通用性，在全球化和媒體市場化之時其解釋力略顯不足。

總之，20世紀90年代以后，中國新聞學話語體系形成的困境在于媒體市場化與傳統思維理念的不匹配，無法在媒體市場化運行框架內解決這個問題。但是自媒體、中國經濟的長足發展徹底打散了美式新聞話語體系，為中國新聞學話語體系的建構并產生全球影響力奠定了基礎。

三、中國新聞學話語體系的建構路徑

盡管經濟、媒體技術的發展為我們建構中國新聞學話語體系提供了機遇，但是并不一定會形成天然的理論優勢。為此，我們需要探索中國特色新聞學話語體系，從而構建具有話語優勢的理論體系。

（一）中國新聞學話語體系的建構目標

中國新聞學話語體系建構的目標主要體現在：分析各類新聞學話語體系的形成邏輯，探索理論適應性問題；建構中國新聞學話語體系的文化自信，避免西方新聞專業主義的侵擾，從而建構新聞從業者的道路自信、制度自信和理論自信，最重要的是文化自信；探討轉變新聞行業和從業者的管理模式：從制度管理到文化管理。

為此，在研究取向上，要強調用“中國思維”“中國文化”分析“世界問題”，配合中國目前“走出去”的戰略需要。在研究問題上，要探討各類新聞活動的主體話語及其生成邏輯，分析話語的文化適應性。在具體關注點上，要從宏大環境轉向媒體行業和媒體從業人員日常工作，使主流新聞學話語入腦入心，從而形成文化自信。

（二）中國新聞學話語體系的理論基礎

傳統新聞學話語體系主要是用中國思維解決中國問題，而新時代的新聞學話語體系則要注重用中國思維解決世界問題。表現在理論起點上，就是在研究內容上注重元理論研究，強化世界新聞史學研究；在研究視野上強調研究的階次性，重視研究的宏觀視域；在研究方法上強調探索和創新，以實現中國思維世界化。在建構目標上，要求話語具有廣泛的適應性、鮮明的中國思維、目標取向上的中國利益。在形成方式上，從個體意識轉向國家意識，從群體意識轉向民族意識，從斗爭意識轉向平等和交往意識。通過這些，以改變傳統西方新聞學話語體系基于方法上的科學邏輯、目標的曝光邏輯、主體的人格邏輯而形成的霸權主義新聞學話語體系。

（三）中國新聞學話語體系的形成與設計

新聞學話語體系形成與設計的核心在于改變以往西方視野、西方方法的西方中心論的理論研究、媒介實踐、媒介批評和新聞接受的基本邏輯，探索中國新聞學話語體系的話語來源、融合方式、實踐策略。

在話語的來源上，改變傳統話語體系的生成模式。國內新聞學話語主要關注中國新聞輿論工作中的政治話語體系、從業者話語體系、媒介批判話語體系、研究者的理論話語體系等的具體表現、沖突、沖突解決的模式。國際話語主要關注新聞從業者話語、國家話語、國際新聞話語權的分配問題。通過對這些話語表達的具體分析，獲知話語體系分裂的現實與原因，從而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聞學話語體系的提出構建基礎。

在話語的融合上，國內新聞學話語的融合主要體現在對日常生活和社會秩序的重視上：關注基于社會管理的政治話語體系、基于自身存在合法性的從業者話語體系、基于社會理想的媒介批判話語體系、基于自身利益訴求和關系訴求的民眾話語體系之間的協商和認同。國際話語體系的融合主要體現在對平等發展和國際交往的重視上，為世界問題提供中國經驗，構建基于經濟交往和文化平等的話語體系。主要探討個體表達、國家主權控制、信息傳輸、媒體發展、社會需求等話語間的融合，最終融合形成依賴媒體技術、操作實踐、和平發展理念的“求真、守正、創新、鼓勁”的新聞學話語體系。

在話語的實踐與推廣上，核心在于以問題為導向。具體包括：國內的核心應用在于使各類群體接受話語背后的問題邏輯與理念，充分意識到話語體系的形成源自于文化和日常生活。國際上則在解決問題的過程中，發揮話語體系的力量，強調話語的應用價值，強調理論輸出與價值輸出，強調中國規范。通過媒體和研究者的國際交往和合作研究傳播中國問題和中國邏輯，通過項目委托獲取國際經驗與國際話語權。總的來說，就是形成媒體應用技術上的控制性、媒體操作實踐上的問題性、理論研究上的交流性、經濟發展上的平等性。

話語體系形成的關鍵在于認同的形成，而認同的核心在于社會的差異化。但差異化并不能自然生成認同，社會自豪感和產業運行優勢的存在才是價值觀認同的核心。為此在我們在研究中，不僅要關注新聞行業的日常生活和日常行為，還要關注中外新聞運行的差異性，分析話語的生成邏輯，提煉符合中國國際地位和現實需要的新聞理論話語，構建話語體系，從而打造符合中國實際、為國際社會所理解和接受的新聞學新理念、新概念、新范疇、新表述，引導國際學術趨勢和輿論。

一言以蔽之，話語體系的形成是自然的、符合日常生活的，理論體系的形成是主動的。基于優勢和認同基礎上產生的理論體系不僅符合國家價值觀，而且對外形成話語和理論優勢，并能維護價值觀和意識形態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