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生命 爭論不如反思

文／本刊記者 郭曉薇

事件回顧：

今年8月31日，陜西省榆林市第一醫院綏德院區住院部5樓，一名待產孕婦墜樓身亡。經當地警方勘查取證、調查走訪，初步認定死者馬某系跳樓自殺身亡，排除他殺。

9月7日，榆林市公布了針對這一事件的初步調查結果：產婦馬某入院后經醫院診查，各項體征正常，符合自然分娩指征，但B超顯示胎兒頭部偏大，存在難產風險，醫生建議剖宮產終止妊娠，家屬則選擇自然分娩并簽字確認。9月10日，榆林市衛生計生局決定對榆林一院綏德院區主要負責人和婦產科主任停職，并責成醫院即刻對管理方面存在的問題和薄弱環節進行整改。

榆林產婦跳樓事件是一個個案。但面對兩條生命的離去，整個醫療行業仍然陷入深深的反思，是什么導致本不該發生的悲劇？如何才能避免悲劇重演？

撫慰或能挽留生命

事件發生后，9月3日，榆林市第一醫院發布聲明，稱該院主管醫生多次向產婦及其家屬說明情況，建議行剖宮產終止妊娠，產婦及其家屬均明確拒絕，最終產婦因難忍疼痛，導致情緒失控跳樓，并得出“該產婦跳樓身亡的根本原因與我院診療行為無關”的結論。

9月5日 ，該院再次發布說明，稱產婦系成年人且無精神病史，具備完全行為能力，即使在待產室內醫院也無權限制其人身自由，該產婦曾多次走出分娩中心與家屬溝通，因此其最后一次走出待產室時，助產士未料到該產婦進入待產室對面的備用手術室跳樓身亡。

一位即將做母親的女性，在臨產之時選擇這種方式結束生命，原因一定是多方面的。盡管醫院發布的聲明顯示，對于產婦的治療，醫院幾次征求家屬意見，均無結果。但是，面對兩條曾經鮮活的生命，醫院想要撇清責任的態度，還是引起了一些公眾的不滿，很多業界人士也指出了醫院在醫療安全管理上存在不足。比如，該院醫護人員配備不夠，導致在緊急情況下未做到合理調度；醫護人員醫療水平和素養不足，對馬某的情緒撫慰工作明顯不到位。

有網友認為，人的個體素質千差萬別，有一些產婦對于疼痛極為敏感，當疼痛到達極限時，如果護理不當，就有可能做出極端事情。當事醫院顯然對這類產婦沒有相應的干預措施和應急預案，反而放松了及時的疏導和必要的解釋，從而進一步加劇產婦被漠視、無助的絕望感。

溝通才能減輕焦慮

事件發生后，死者家屬和醫院針對“誰拒絕了剖宮產”這一細節各執一詞。一些網友認為，家屬有可能出于對嬰兒成長和期待生二孩等因素的考量而傾向順產。醫院可能為完成順產指標而在選取分娩方式時具有傾向性。醫院則一再強調，由于產婦簽署了授權書，在其丈夫堅持要求順產的情況下，醫院無權改變生產方式。

通過逐漸披露的細節，很多網友認為，醫院和家屬沒能進行充分、有效的溝通，是引發產婦跳樓的主要原因之一。比如，院方發表聲明說，“主管醫生、助產士、科主任也向家屬提出剖宮產建議，均被家屬拒絕。”但死者的母親則表示，“醫生后來進行了簡單的檢查，說我女兒身體沒有問題，建議還是順產。”

家屬和醫院各有各的道理，唯一沒有被雙方考慮進去的就是死者的痛苦和心理需求。有網友認為，醫療是一個極為專業的領域，醫患之間難免知識不對稱。面對生命，本應以救死扶傷為天職的醫療機構，不應將自身責任轉嫁給毫無醫學知識的患者及其家屬。良好的醫療服務應該給患者更多的人文關懷，降低患者及其家屬在就醫過程中的恐懼和焦慮。

不過，很多網友也認為，在醫患關系緊張的大環境下，醫療機構究竟是選擇為產婦減輕痛苦為第一要務，還是采取保守做法，避免可能面對的醫療糾紛，這不僅取決于醫務人員的擔當，更需要相關的法律法規給予支持。因此，有業內人士建議，應盡快明確和完善相關法律制度，對醫院為救死扶傷而采取的合理措施給予支持，讓醫院能夠理直氣壯、安心踏實地保護患者的生命健康。

鎮痛應是可及的選項

在這一事件中，死者用極端的方式將分娩之痛展現在公眾面前，進而也引發了醫療行業乃至整個社會對于治療理念的反思。隨著事情持續發酵，無痛分娩也成為高頻詞匯。中國社會科學院專家李銀河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為產婦減輕痛苦，是對生命個體的尊重，也反映了一種生育文明。

事實上，國際上能緩解產婦疼痛的分娩鎮痛技術已經相對成熟，分娩鎮痛技術在中國也已開展十余年。據復旦大學附屬婦產科醫院麻醉科主任黃紹強介紹，現在硬膜外麻醉所用的濃度只有手術麻醉濃度的 1／5～1／10，到達胎兒的劑量微乎其微，不會對胎兒造成不良傷害。

然而，這項技術目前在全國范圍內的普及率仍然很低。多位業界人士都表示，這與我國麻醉醫生嚴重短缺密切相關，因為分娩鎮痛需要麻醉師看護，麻醉科醫生不足，必然會影響這項技術的推廣度。中國醫師協會麻醉學分會副會長、中山一院麻醉科主任黃文起在接受采訪時就透露了一組數據：目前，全國有麻醉醫生8.5萬余名，缺口大約有30萬人。

此外，高成本、低收益也是阻礙分娩鎮痛普及的原因之一。據記者了解，分娩鎮痛并未被列為專門的醫療服務項目，在一些地區，甚至尚未列入收費目錄，進而造成醫院在推廣應用方面動力不足。另一方面，分娩鎮痛又被視為非基本醫療需求，只有少數地區將這項技術列入醫保范圍。因此，多位業內人士呼吁，雖然無痛分娩不符合我國的生育傳統，一些產婦及其家屬都擔心使用麻藥會影響嬰兒的心智發育，但無痛是醫學發展的大勢所趨。特別是全面兩孩政策實施后，高齡產婦明顯增多，更應加速推進無痛分娩，給孕媽媽們更多的選擇，進而減輕她們的痛苦，避免類似悲劇的發生。

【TA說】

這種尊重，不僅是尊重產婦在面臨分娩痛苦時的自我選擇，更應該是對“人是目的而不是手段”這一人本精神的回歸。

——《人民日報》

必須借此事件再次向公眾普及這一法律常識：身體處置權、手術簽字權，首先屬于患者本人。

——澎湃新聞

我們反思的不是“要不要剖宮產”，而是如何提升對產婦的關懷和服務。輿論焦點的跑偏，不僅不會理清這件事本身，而且可能會造成一種不好的影響，醫院可能為了避免風險，重回增加剖宮產的時代，產婦可能也會對自然分娩增加恐懼，從而更多地主動要求剖宮產。

——《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