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克幸義++龔軍輝++王海
摘 要: 網絡輿情監督作為一種“權利對權力”的監督模式,正深入影響著檢察權的運作。一方面,網民樸素的道德情感和參與司法的熱情,客觀上助推了檢察機關執法效果的有機統一;網絡輿情所形成的強大輿論壓力,也成為檢察機關提高執法公信力的一種“倒逼機制”。另一方面,由于網絡輿情監督與檢察監督在價值取向方面存在差異,導致網絡環境的“司法廣場化”與檢察機關“司法理性”之間、網絡輿情演繹的“民意審判”與檢察權依法獨立行使之間、網絡輿情片面追求實體正義與檢察機關恪守正當程序理念之間,存在著沖突和矛盾。為此,應從規范網絡輿情監督檢察工作的界限、網絡輿情監督下的檢察官角色定位、健全確保檢察權依法獨立行使的外部監督制約機制以及構建一種回應型的檢察權運行機制等方面,努力協調二者之間的矛盾,實現網絡輿情監督與檢察監督的良性互動。
關鍵詞: 網絡輿情; 監督; 檢察權; 制度完善
中圖分類號: D926 文獻標識碼: A DOI:10.13411/j.cnki.sxsx.2016.04.001
The Procuratorial Supervision Based on Network Public Opinion: Conflict and Optimization
LIKE Xing-yi , GONG Jun-hui , WANG Hai
(The Peoples Procuratorate of Sichuan, Chengdu 610031, China)
Abstract: Network public opinion supervision as a “right to the supervision of power” model, deeply affects the operation of the procuratorial authority. On the one hand, the netizens simple moral feelings and the enthusiasm of participatation in judicial, objectively have helped organic unity of prosecutors law enforcement effect; Strong pressure of public opinion has become a forced mechanism by improving law enforcement credibility of procuratorial organ. On the other hand, due to the differences between network public opinion supervision and the value orientation of procuratorial supervision, the conflict and contradictory exist the following cases: the judicial publicity of network environment and judicial rationality of the procuratorial organs; public trial caused by network public opinion and independent authority of procuratorate; substantive justice pursued by he network public opinion and the concept of due process abode by procuratorial organs. Therefore, we should standardize the boundaries of the network public opinion supervision and procuratorial work, and form the prosecutors role under the network public opinion supervision, in order to perfect the restriction mechanism to ensure procuratorial authority independently according to law and external supervision as well as operation mechanism to respond to the prosecutorial power, etc. To coordinate the contradiction, we nay realize the interaction of network public opinion supervision and procuratorial supervision.
Key words: network public opinion; supervision; procuratorial authority; system optimization 在現代社會中,媒體與司法不僅是社會正義體系必備的構成要素,更是反映一國民主與文明的窗口。[1]隨著互聯網的飛速發展,網絡媒體已成為我國的第四大媒體。①它不僅為民眾提供了一個討論社會事件、關注政府行為的平臺,更是形成了一種“權利對權力”的全新監督模式:網絡輿情監督。檢察機關作為我國的法律監督機關,充當著法律守護人的角色,以維護法律的統一正確實施和公平正義為使命。然而,當檢察機關的執法活動與民眾樸素的正義觀念發生嚴重分歧或沖突時,網絡媒體便以廣泛的社會力量對其進行反控制,實現對檢察工作的社會監督。誠然,網絡輿情作為一種全新的社會監督方式,對維護社會公平正義無疑發揮了重要的作用,但其所固有的特點,在一定程度上也會抵消檢察機關對法律邊界的詮釋,甚至會通過“民意”來“綁架”司法,使其不能保持應有的獨立地位。因此,當檢察監督面臨“網絡民意”與“司法公正”的抉擇時,如何消除沖突,實現二者的有機統一,是亟需解決的問題。
一、網絡輿情對檢察監督的雙重影響
(一)積極影響
1. 網民樸素的道德情感和參與司法的熱情,客觀上助推了檢察機關執法效果的統一。
通常,當一個案件反映出“情與法的強烈碰撞”、“群體性事件”等網絡敏感元素時,網民的關注度就非常高,特別容易引發網絡輿情。由于網絡具有虛擬性、匿名性和開放性等特征,使得網民敢于發表自己的聲音,甚至可以肆無忌憚地表達自己的真實想法和感受。他們希望借助集體力量向司法機關施壓,使其重新審視所作的司法決定,使案件當事人能夠獲得公正處理的機會,使受損的個人利益和公共利益得到矯正和恢復,并為實現社會改革提供強大的輿論支持。[2]除極少數敵對分子利用網絡制造謠言以達到擾亂社會秩序的目的外,絕大多數網民上網發帖、發博都寄托著對司法公正的期待,其初始動機往往在于追求社會的公平正義。實際上,網民所期待的社會正義,與檢察機關“強化法律監督、維護公平正義”的價值追求在本質上是一致的,檢察機關所維護的司法公正屬于社會公正的一部分。對普通網民而言,即便其主觀上并非有意識地去實現司法公正,但網民率真、感性的道德情感和參與司法的熱情,有助于檢察機關廣泛聽取社會階層的不同意見,作出更加公正的處理決定,進而實現處理案件法律效果與社會效果的有機統一。
2. 網民的強大輿論壓力,迫使檢察機關提高自身的執法公信力。
首先,網絡輿情有力地助推了檢務公開。檢務公開源于社會公眾所享有的知情權。① [3]如為了保障公眾行使這一權利和應對網絡輿情,高檢院在1998年就頒布了《關于在全國檢察機關實行“檢務公開”的決定》,面向社會公布了應當公開的10個方面內容。2013年12月,高檢院在《最高人民檢察院工作規則》中,又進一步細化了強化外部輿論監督、完善檢務公開的具體內容和舉措。如今,全國大部分檢察機關都建立了檢察官網并設有檢務公開專欄,一些地區開通了官方微信、微博,推行檢察文書網上公開,設立了新聞發言人制度,實現了與網民的良性信息互動。② [4]
其次,網絡輿情有力地助推了檢察機關的多項改革。一是針對在一些案件中嫌疑人、證人聲稱遭到刑訊逼供、暴力取證所引發的輿情,高檢院在2005年就頒布了《人民檢察院訊問職務犯罪嫌疑人實行全程同步錄音錄像的規定(試行)》,并提出在全國推行訊問職務犯罪嫌疑人同步錄音錄像的“三步走”計劃,要求從2007年10月1日起,對檢察機關辦理的職務犯罪案件,在偵查階段的訊問中,實行全程錄音錄像。[5]二是為了拓寬人民群眾參與司法渠道,加強檢察機關的自身監督和規范檢察人員的司法行為,高檢院從2003年開始人民監督員制度試點工作,在2014年9月又下發《人民監督員監督范圍和監督程序改革試點工作方案》,進一步健全了檢察權運行的外部監督機制。三是針對檢察機關職務犯罪自偵、自捕、自訴等引發的網絡輿情,高檢院于2009年9月推行了省級以下職務犯罪案件審查逮捕權上提一級制度,于2011年1月推行了職務犯罪案件兩級檢察院同步審查制度,有效地緩解了“既當運動員又當裁判員”、“誰來監督監督者”等網絡質疑。
最后,網絡輿情有助于提升檢察人員的基本素質。一方面,從心理學來講,當檢察官自己的執法行為將被公之于眾時,他們必然會審慎地行使司法權力,努力展示自己的執法水平,以便獲得公眾的認可;另一方面,由于網民的身份涵蓋社會各個階層和各個領域,促使檢察權在陽光下運行,這必然要求檢察機關不斷提高自身的業務建設,做到內修涵養、外塑形象、苦練業務,以應對來自方方面面的監督。
(二)消極影響
1. 網絡輿情通過形成所謂的“民意”介入檢察權的運作。
通常,基于“蝴蝶效應”或“群體極化效應”,使得一些影響范圍相對有限的個案被迅速升格為公共事件。③ [6] 縱觀近年來數起因網絡輿情而引發巨大社會影響的案件,從“云南李昌奎強奸殺人案”、“湖北鄧玉嬌刺死官員案”到“河南天價過路費案”、“湖南抗癌藥代購案”等案件,無不反映出網絡“民意”對案件的處理所帶來的影響。如在李昌奎案中,雖然二審法院改判李昌奎為死緩,但在強大的網絡輿論壓力下,云南省檢察院向云南省高院發出了“量刑偏輕、應予再審”的檢察建議,最終李昌奎被判處死刑立即執行。在鄧玉嬌案中,刺死官員的鄧玉嬌盡管被公安機關以故意殺人罪立案,但檢察機關認為其行為構成故意傷害罪、且屬防衛過當,法院最終以故意傷害罪判處鄧玉嬌免于刑事處罰。在河南天價過路費詐騙案中,由于輿論的持續廣泛關注,公安機關在一審重審時追加的妨害作證罪不但沒有獲得檢察機關的認可,而且被告人涉案金額也由原審的368萬元大幅減少至49萬元,刑期由原來的無期徒刑減少至有期徒刑七年。在湖南抗癌代購案中,被稱為“抗癌藥代購第一人”的陸勇被湖南省沅江市檢察院以“妨礙信用卡管理罪”和“銷售假藥罪”提起公訴后,在巨大的網絡輿論壓力下,檢察機關最終對陸勇撤回了起訴。在上述案件中,我們雖然不能直接得出網絡輿情迫使檢察機關作出違背或超出了法律的決定,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沒有網民的深度介入,處理結果將會有所不同。
2. 網絡輿情容易形成“小事大鬧”的訴訟依賴。
如今,在對待個人權益問題上,國民的態度已經從“大事化小以隱忍”開始向“小事鬧大以維權”轉變。“小事大鬧”似乎已成為中國轉型時期獨特的社會現象,成為人們尋求解決問題的快捷途徑。[7]一些國民秉持這種理念,希望通過制造一些事件產生“道德震撼”或“破壞性后果”來引起社會公眾的關注,并倒逼政府采取相應的解決措施。通過分析一些典型的網絡輿情案件我們不難發現,網絡輿情介入檢察權的運作存在著同樣的套路和規律:即發帖者先把案情曝光并大肆渲染,以形成強大的輿論壓力,檢察機關予以糾偏,從而實現網民所期待的結果。如在云南李昌奎強奸殺人案中,被害人家屬于2011年5月20日上網發帖披露,云南省高院僅以具有“自首”情節就將已判死刑的李昌奎改為死緩。許多網民在網上發帖,強烈批評法院改判不公,并將該案與同樣受網民關注的“西安藥家鑫案”相對比,認為李昌奎比藥家鑫更應當判處死刑。在網絡輿論的強烈壓力下,云南省檢察院向云南省高院發出了再審檢察建議。2011年7月,云南省高院作出再審決定,改判李昌奎死刑。“小事鬧大”固然可以迫使檢察機關高度重視和快速解決問題,但由此導致的“維穩”問題足以令當政者擔憂。因為稍有不慎,“鬧大”維權很可能會走向暴力抗爭。長此以往,不僅給當事人形成一種“鬧訟”的路徑依賴,檢察機關的執法公信力也會受到負面影響。
3. 網絡輿情助長了“民意干預司法”的江湖義氣。
引發和關注涉檢網絡輿情的人群大致可以分為三類:第一類是有直接利害關系的當事人,他們以“確有冤屈”自居,通過在網絡上發帖引發輿情,并提出帶有強烈情緒化的個人觀念,以期引起網絡共鳴,在主觀上甚至有將事件鬧得越大越好的期待。第二類是社會管理層和學界精英。這部分人往往比較客觀冷靜,能超脫于事情本身之外,站在更高處以觀察者身份,從研究社會現象出發,分析社會出現的新情況,解決新問題。第三類是網絡圍觀者。這是一個龐大而復雜的群體。這類人雖然與案件沒有直接的利害關系,其中不乏有強烈正義感之人士,但大多數處于社會弱勢地位,呈現出低年齡、低學歷、低收入等特征。他們對貪污腐敗、司法不公、貧富分化,以及住房、教育、醫療等著諸多社會問題存在一種集體怨恨情緒,仇富仇權、仇官仇腐心理嚴重,網絡似乎已成為他們宣泄情緒的空間。而且,不排除極少數敵對勢力參與其中,渾水摸魚、制造謠言,唯恐負面影響不大。他們對法律缺少西方法律傳統中宗教式的精神情感,始終認為法律是世俗權力的手段和工具,衡量檢察機關執法公正的標準不是法律,而是他們認為的天理或道德準則。“替天行道”、“除暴安良”的江湖義氣成為網絡輿情中特有的文化符號。如在湖北鄧玉嬌案中,網民普遍認為,貞潔烈女殺死道德腐化的官員是在為民除害。一審判決鄧玉嬌系防衛過當而免于刑事處罰后,絕大多數網民非但不能對一條生命的死亡表示出些許同情,甚至直呼是正義的勝利。在成都孫偉銘醉駕案中,網絡媒體先是利用肇事者富二代的身份進行炒作,激起網民極大憤慨。案件尚未進入起訴階段,主流輿論已認為應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或“故意殺人罪”起訴孫偉銘,并強烈要求判處其死刑。在網絡的大肆聲討之下,檢察機關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起訴孫偉銘,一審法院判處其死刑。然而,在二審階段網絡輿論出現了大逆轉,孫偉銘并非網絡所稱的富二代,其被曝出身貧寒、非常孝順、家中尚有年邁多病的父親,且對被害人親屬進行賠償并取得了諒解,網絡輿論反而轉向認為孫偉銘罪不至死。二審期間,檢察機關提出明確的量刑建議,要求法院依法從輕判處,最終孫偉銘被改判無期徒刑。① [8]上述案例從表面上看是網絡輿情戰勝了司法,但實質上卻破壞了法律至上、程序正義等規則,自然與我們所崇尚的法治社會背道而馳。
二、網絡輿情與檢察監督價值取向及社會功能的沖突
(一)網絡環境導致的“司法廣場化”與檢察機關“司法理性”的沖突
在網絡環境中,不同的利益團體、機關和個人在“追求正義”的信念下,形成了一種沒有身份和空間間隔、能夠自由表達意見和情緒的司法活動廣場,這也為社會力量介入司法打開了方便之門。政府部門可能會把消解社會危機、化解網絡輿情的負擔交由司法機關承受,新聞媒體通過張揚催人淚下的案件事實來對司法公正加以理解和評判,普通民眾則通過網絡輿情企盼司法機關扮演“青天老爺”或“上帝之手”來拯救他們所遭受的社會冤苦。[9]在司法廣場中,網民雖然可以依照內心的道德標準對某一事物進行評判,但是,法律是一門需要人們經由長期的學習和經驗積累方可掌握的技藝。[10]對絕大多數網民而言,往往是用“好人或壞人”的模式進行評判,并期待檢察機關作出符合他們內心道德要求的司法回應。而司法活動是理性的,在面對各種復雜的問題時,必須運用法律邏輯和司法推理,以及長期實踐訓練所積累下來思維習慣,去理性平和、秉持公正地評判案件的是非曲直。檢察機關作為國家的法律監督機關,在辦理案件的過程中,必須嚴格依法辦案,堅守法律底線。當然,依法辦案并不等于機械化執法、就案辦案,完全不考慮公序良俗或人倫常識,而是要依照法律規則的形式和邏輯來闡釋其中所包含的人文關懷。如果將個人情感、權力干預、輿情導向等法外因素考慮進來,而不尊重案件的客觀事實,就背離了司法理性。而缺少理性的司法,自然無法與我們所追求的社會公平正義聯系起來。
(二)網絡輿情演繹的“民意審判”與崇尚檢察權依法獨立行使、樹立檢察權威理念的沖突
檢察機關依法獨立行使檢察權是我國憲法確立的基本原則。當然,檢察機關在真空的環境中行使職權,完全不受外界因素的影響,無疑是一種堂吉訶德式的前提。但是,檢察機關也要保持應有的獨立品性,不能完全按照“民憤”的要求行事,否則,將會使之淪為“媚眾”的工具。那樣,無論是法律的權威還是司法的權威都將會大打折扣。如今,受傳統司法文化的影響,一些當事人抱著將事情鬧大更容易引起關注的思想,利用網絡大肆炒作,試圖在司法體系之外去尋找干預司法的路徑。從鄧玉嬌案、李昌奎案等一系列案件中,我們不難看出網絡媒體利用社會影響向檢察機關施壓,檢察機關最終以“服務大局、維穩為重”作出一項符合“民意”的司法決定,早已成為網絡輿論影響司法的固有模式。這一模式固然對“維穩”有著立竿見影的效果,然而卻是以犧牲檢察機關應有的獨立地位和司法權威為代價。其結果是,當事人感謝的不是法律和檢察機關,而是網絡輿情。隨著這種惡性社會心理的普遍出現,當檢察機關作出的司法決定不符合當事人的內心要求時,人們就要想方設法制造網絡輿論。于是,“網絡審判”、“民意定案”將會越演越烈,檢察機關的司法權威將會消失殆盡。盡管“沒有公眾輿論的支持,法律是絲毫沒有力量的”。[11]但是,在當前檢察機關執法公信力和司法權威嚴重不足的情況下,檢察機關面對兇猛的網絡民意,無疑會陷入既要依法獨立辦案又要重視網民道德訴求的兩難境地。然而,檢察機關的處理結果無論如何都不利于法治精神的建立。因為,合則無異于飲鴆止渴,使得檢察權威更加難以確立;不合則輿論嘩然,使得原本脆弱的檢察權威更加難以維系。
(三)網絡輿情片面追求實體正義與正當程序理念的沖突
正當程序是一個普遍性的概念,并非英美法系國家所獨有,它已成為現代法治國家對訴訟活動的基本要求。正當程序最初僅指程序性正當程序(procedural due process),旨在防止政府利用公權力侵害個人的基本權利。但程序性正當程序只是一種最低限度的程序保障,它并不會對政府權力進行實質性限制。隨著法治的進步,又逐漸發展出實質性正當程序(Substantive due process),即旨在保障國家權力行使的實質正當性,以防立法對公民基本權利和自由進行侵犯。[12]當國家機關對公民無論實施何種不利影響時,正當法律程序條款都要求該國家行為具有程序上的公正性,以保證施加剝奪個人權利過程的公正。在美國,正當法律程序早已成為保障美國人自由的屏障。如今,正當法律程序不僅是區分“法治”與“人治”的分水嶺,更是司法官員關注的重點和司法公正得以實現的基本前提,是司法裁判獲得社會信任的基本條件。而實體正義,則是通過訴訟程序來實現結果的正義。在刑事訴訟領域中,實體正義從有罪必究、追求實體真實的理念出發,注重保護社會整體利益。程序正義則從無罪推定理念出發,注重保障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所享有的基本權利。因此,檢察機關在追究犯罪的過程中,必須遵守正當的法律程序,絕不允許為了實現懲罰正義而不擇手段。然而,面對網絡輿情所帶來的洶洶民意,檢察機關在維護穩定的大局面前也只好妥協,而妥協的直接后果就是,正當程序理念在網絡輿論的聲討中被拋在腦后。
三、優化網絡輿情與檢察監督的制度構想
(一)規范網絡監督檢察工作的界限,保障大眾知情權、監督權的實現
在對待媒體與司法的關系問題上,主要法治國家采用了三種不同模式。① [13] 一是自我約束模式。如美國,當媒體報道和評論可能會對司法活動造成不良影響時,司法機關不是采取發布緘口令的方式來限制媒體,而是通過自我約束和完備的程序規則來防止媒體影響司法。其主要理由是,當媒體與司法的利益發生沖突時,不能通過犧牲一種利益來保護另一種利益。[14]二是司法限制媒體模式。如英國,當正在進行的訴訟程序有可能受到媒體的不良影響時,司法機關可以發布命令要求媒體對這些案件推遲報道。[15]三是司法向媒體開放模式。采取這種模式的主要是德、法兩國,其對待新聞媒體采取較為寬松的態度,在法律中沒有規定類似于英國的藐視法庭罪,只是在向媒體提供信息時對司法機關本身進行了限制。如德國《巴登邦新聞法》第4條規定,當向媒體提供的信息造成使現行未定的程序加快、困難、遲誤、危害,或者違反保密規定、侵犯重大公益和值得保護的私人利益,或者達到過分的程度時,司法機關可以拒絕提供。[16]之所以會出現上述三種模式,有著特定的原因。一方面,英美法系國家采用陪審團審判,法官的自由裁量權較大,容易受到媒體的不良影響,而大陸法系國家為職業法官審判、自由裁量權相對較小,其抵御媒體不良影響的能力會更強。另一方面,英美之所以采取了不同的模式,主要在于美國經過一系列重要判例逐漸發展了言論自由權的內容,認為民主是基于自由的市場,政府沒有權力禁止被大多數公民認為是錯誤的說教。盡管上述三種模式沒有明顯的優劣之分,但從司法與媒體發展的趨勢看,二者的關系將朝著大陸法系國家的開放式模式發展,我們要保護這些領域的言論自由。然而,任何權利并非毫無界限,輿情監督權與其他權利一樣,應有一個適當的邊界,以避免對正常的司法活動造成不當干涉。目前,在處理網絡輿情監督與檢察機關的關系問題上,至少應當考慮以下幾個方面:一是檢察機關應站在政府信息公開義務的角度來看待網絡輿情監督,并在此前提下,制定檢察機關與媒體關系的規則。二是網絡輿論應當在不違反無罪推定原則的情況下,向民眾傳遞信息,對檢察機關的執法活動進行評論。三是在偵查、批捕、公訴階段,檢察機關因偵查需要,不宜向社會全面公開,且不因民意的影響而喪失其專業理性。
(二)網絡輿情監督下的檢察官角色定位:恪守客觀公正義務
在現代刑事訴訟中,檢察官不僅是偵查權的主體,而且還是控訴人和刑罰執行官。可以說,刑事訴訟程序的每一個環節都可見檢察官的身影。檢察官是基于對警察和法官的不信任而產生的,其既要防止警察恣意,又要防止法官擅斷。[17]作為履行民權保障職能的準司法機關,檢察官并非一方當事人,其不能單方面收集對嫌疑人、被告人的不利的證據,還要履行維護嫌疑人合法權益和保障無辜之人免受追究的職責。檢察官的客觀義務,要求其不應成為打擊犯罪的急先鋒,而是兼顧被告人利益的法律守護者。我國檢察機關既承擔偵查、批捕、起訴職能,又承擔法律監督職能。這種雙重身份,使得涉檢網絡輿情特別容易受到關注。這就要求檢察機關面對面對網絡媒體監督時,更應堅持客觀公正義務,依法獨立理性判斷。一是在偵查階段,不應受到網絡輿情認為嫌疑人是有罪或無罪的“民意”影響,無論對嫌疑人有利還是不利的證據,都要客觀全面地收集。二是在審查批捕環節,亦應站在客觀中立的立場行使審查逮捕職能,不應受到前述偵查職能的影響。三是在審查起訴階段,要充分發揮審前過濾功能,防止其過分強調追訴職能,而使其中立性發生偏離。四是在庭審階段,要妥當行使求刑權。當有足夠的證據表明被告人的行為不構成犯罪時,應依法請求法院作出無罪判決。五是檢察官認為法院判決確有錯誤時,可以提起抗訴進行救濟,這種救濟既可以不利于被告人,也可以有利于被告人。[18]誠然,盡管客觀義務是對檢察官的一種立法期許,能否完全實現仍然充滿爭議。但是,我們不能據此否定檢察官的客觀公正義務。特別是在應對網絡輿情監督的過程中,檢察官站在客觀中立的立場行事,必然是面對網絡輿情監督所應秉持的角色定位。
(三)完善人民監督員制度,健全確保檢察權依法獨立行使的外部監督制約機制
無論網絡媒體介入檢察權的運作是弊大于利還是利大于弊,也不論理論界和實務界是贊成還是反對,都不可否認的是,網絡輿情已成為推動我國法治建設、有效暢通民意的一支重要力量。然而,在面對網絡輿情的過程中,如果過分強調檢察權的依法獨立行使,使檢察權脫離公眾視線,而完全不顧公眾的感受,檢察權就很可能走向腐敗和專橫。相反,檢察權如果過分遷就和迎合民意,也會造成民意干涉檢察權的依法獨立行使。在這方面,人民監督員制度已在司法和民意之間架起了一座橋梁。人民監督員制度從2003年試點以來,對加強檢察機關自身監督、規范檢察人員的司法行為發揮了重要作用,黨中央更是將其列為確保檢察權依法獨立公正行使的外部監督機制。為此,高檢院于2014年9月制定了《人民監督員監督范圍和監督程序改革試點工作方案》,會同司法部下發了《關于人民監督員選任管理方式改革工作的意見》,于2014年12月在浙江、山東、吉林、寧夏等省啟動了新一輪人民監督員制度改革試點工作,并于2015年初會同司法部下發了《深化人民監督員制度改革方案》,人民監督員制度已進入全面深化改革的新階段。[19]為了更好地發揮人民監督員的功能和作用,在改革中應當注意以下幾點:一是完善人民監督員的選任模式。當前,人民監督員的選任有“內選”和“外選”兩種模式。內選模式因人民監督員的選任權掌握在檢察機關自己手中,使得人民監督員能否獨立于檢察機關公正行使監督權而飽受詬病。因此,在下一步改革中應當盡可能采取外選模式,從源頭上確保人民監督員能夠獨立行使監督權。二是拓寬人民監督員的來源。目前,人民監督員主要來自機關團體、企事業單位等組織的推薦,自我推薦產生的比例較少。由于自我推薦較之組織推薦不僅能夠更好地適應日益向多元化的社會發展趨勢,而且更能夠實現民眾對司法的監督和彰顯司法民主的性質。因此,在改革中應逐漸擴大自薦人民監督員的比例。三是拓寬人民監督員的監督范圍。人民監督員制度存在的主要價值在于填補檢察工作中處于監督“薄弱”的地帶,解決誰來監督監督者的問題。因此,應在現有基礎上拓寬人民監督員的案件范圍,對檢察機關查辦職務犯罪案件、民眾高度關注的案件以及檢察機關自身監督的薄弱環節都應納入人民監督員的監督視野。四是設置完善的評議程序,確保人民監督員獨立評議案件和表決結果的公正性。對此,一方面要在制度上充分保障人民監督員的知情權,避免單方面聽取檢察機關的案件匯報就作出決定;另一方面,在評議和表決階段,檢察機關的案件承辦人和其他工作人員應當回避,確保人民監督員能夠獨立、客觀地發表意見。五是適度強化人民監督員制度在程序和結果方面的效力。要妥善處理好人民檢察院依法獨立行使職權與強化社會民眾對檢察監督的關系,在保證符合監督條件的案件必然啟動監督程序的前提下,賦予人民監督員意見必要的司法效力。比如,賦予人民監督員對檢察機關處理決定的復議權,以及在檢委會對提請復議的案件進行討論時,賦予人民監督員有列席和發表意見的權利等,都是今后改革的方向。
(四)構建一種回應型的檢察權運行機制,主動回應網民的關切
回應型的檢察權運行機制是指在檢察權的運行過程中,檢察機關應當充分發揮主觀能動性,主動回應民眾對某些案件或問題的關切,避免民眾最終選擇訴諸暴力來解決糾紛的一種權力運行模式。這種機制有助于檢察機關在回應民意訴求的過程中增強檢察機關的執法公信力。就目前檢察機關的運行現狀而言,應當從以下幾個方面主動回應網絡輿情的關切。一是推行釋明制度,澄清案件事實和法律爭議。當面對網絡輿情監督質疑時,檢察機關可以就案件在證據采信、事實認定、法律適用、定罪量刑以及訴訟程序等方面進行答疑解惑,詳細闡述決定理由。對釋疑人員,亦不應拘泥于承辦案件的檢察官,可以聘請專家、學者進行答疑解惑。如在鄧玉嬌刺死官員案宣判后,新華社播發了著名刑法學家馬克昌先生對該案的獨家專訪,通過對公眾廣泛關注的幾個問題進行深入解讀,詳細闡明了鄧玉嬌的行為為什么構成防衛過當、為什么被免于刑事處罰,在第一時間正確引導輿論,主動及時消除各種認識錯誤,起到了良好的定紛止爭作用。二是推行檢務公開,主動回應網民關切。正如英國法官丹寧勛爵所言:“正義不僅要實現,而且要以看得見的方式和步驟去實現”。[20]檢察機關只有大力推行檢務公開,讓社會公眾充分了解檢察權的運行,才能夠更加有效地消除公眾網絡質疑。當前,檢務公開的對象不斷得到擴大,但尚未明確終結性法律文書屬于必須公開的內容。所謂終結性法律文書是指檢察機關依法向社會公開的具有否定性、終局性且不具有保密內容的訴訟法律文書,包括不立案通知書、不批準逮捕決定書、不起訴決定書等。[21]與檢察機關處理這些案件的過程需要保密不同,終結性法律文書幾乎不涉及檢察機關辦案過程的信息泄露。因此,當檢察機關所辦案件涉及網絡輿情監督時,檢察機關應當積極主動向社會公開這些終結性程序法律文書,以回應網民關切,保障大眾知情權的實現。三是推行網絡發言人制度,健全民意溝通機制。檢察機關不應被動應對,而要主動與網民搭起一種有效的信息溝通平臺。對此,可以建立網絡發言人制度,由網絡發言人根據網絡輿情的發展態勢,定期適時權威發布信息,澄清虛假或不完整信息,消除誤解、答疑解惑,為檢察機關依法辦案營造一個良好的輿論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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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葉慧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