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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析甲午戰敗之后張謇職業轉型的原因
●江蘇省如東高級中學陸賽楠
張謇,字季直,晚年號嗇庵。清咸豐三年五月二十五日,即公元1853年7月1日出生在江蘇海門常樂鎮一個富裕農民兼小商人家庭。16歲中秀才,歷經27個春秋,近30場科考,光緒二十年(1894年)登上了萬千舉子夢寐以求的巔峰。光緒二十年,四月二十四日,乾清門外聽宣,張謇卻心緒矛盾,在當天的日記中這樣寫道:“棲門海鳥,本無鐘鼓之心;伏櫪轅駒,久倦風塵之想;一旦予以非分,事類無端矣。”無他,國難族危的甲午國殤之年,他在悲慟之余,目睹滿朝文武屈膝跪在傾盆暴雨后的泥濘道路上,而鸞駕回朝的慈禧竟對這封建效忠式的公開展示不屑一顧,這凄涼的一幕和滿朝文武的奴性,刺激著張謇“世間科第與風漢,檻外云山是故人”這副適然亭內的對聯,油然生起“愿成一分一毫有用之事,不愿居八命九命可恥之官”的念頭。
張謇被授以翰林院修撰,這種純粹咨詢、學術性質的職位,令張謇深感行事之掣肘。他不甘墮為埋首故紙堆的迂腐書癡,志在政治上做出一番事業。甲午中日沖突方起之時,他憑借十年游牧生活所積累的政治經驗,迅速成為帝黨首領翁同龢的重要謀士之一。渦旋于帝后黨爭之中的張謇,深知“其實中國何嘗有必戰之布置耶”,翁同龢并非可代替李鴻章主持對日戰事的適宜人選。然而李鴻章消極畏戰主和誤國,在民族危亡的關頭,二人為首的帝后勢力仍在黨同伐異,權衡官場得失,張謇為此痛心疾首,深感清廷之腐敗,官僚體制之昏暗,封建仕途中帝光榮耀,在現實的沖擊下,張謇“入仕為上”的價值體系瀕于崩潰。
光緒二十年甲午九月十六日(1894年10月14日)日記:“得家訊,大人病退而未收口……家中僅婦女主張,心滋不寧,然兵訊未解,勢不當便去也。”
光緒二十年甲午九月十七日(1894年10月15日)日記:“晚詣子培,與仲弢、叔衡議,請分道進兵朝鮮,夜分心忽大動,乃與子培言大人病狀,歸亦不寧。”
《年譜》光緒二十年甲午七月一日(1894年8月1日):“上諭聲罪日本。朝議褫海軍提督丁汝昌,李鴻章袒之,朝局大變。”
《年譜》光緒二十年甲午八月十八日(1894年9月17日):“隨班加太后加徽號……聞我軍潰平壤,退安州。日兵揚言,分道入寇。”
《年譜》光緒二十年甲午九月四日(1894年10月2日):“翰林院五十七人合疏請恭親王秉政;又三十五人合疏劾李鴻章;余獨疏劾李:戰不備,敗和局。”
《年譜》光緒二十年甲午九月十六日(1894年10月14日):“聞父背病疽,愈而未復,心滋不寧,而國事方亟,不可言去。”
《年譜》光緒二十年甲午九月十八日(1894年10月16日):“亥刻,聞父十七日丑刻之兇問。”
《年譜》光緒二十年甲午九月二十七日(1894年10月25日):“由上海抵家。入門伏地慟絕,寢苫喪次,一第之名,何補百年之恨,慰親之望,何如侍親之終,思之泣不可抑。”
張謇父病逝,張謇循例丁憂回鄉盡孝,這次的硬性離職,客觀上加劇張謇去仕的決心,但其最終轉變實現于甲午戰敗之后。1895年“天朝上國”之泱泱中國,敗于“葞爾小國”之彈丸日本的手下。張謇雖丁憂在家卻心系國事,《馬關條約》之耗音傳來,張謇悲痛不已。《馬關條件》對中華民族毀滅性的打擊與摧殘,使張謇更深切地感受到民族危亡的緊迫,“幾馨中國之膏血,國體之得失無論矣”。此后,他在《代鄂督條陳立國自強疏》中指出:“此次日本之和,與西洋各國迥異。臺灣資敵矣,威海駐兵矣。南洋之寇在肘腋,北洋之寇在門庭。狡謀一生,朝發夕至。有意之挑釁,無理之決裂,無從預防,無從臆料……稍一枝梧,立見決裂,是日本之和不可恃,各國之和不可恃矣。”
在甲午國殤中,有著強烈的社會責任感與歷史使命感的張謇,自我譴責“徒為口舌之爭,不能死敵,不能鋤奸,負父之命而竊君祿,罪尤成無可追也。”終于沖破“學而優則仕”的禁錮,完成職業價值觀的飛躍,實現棄仕從商的蛻變。張謇及同期的知識分子的職業轉型,是近代中國社會性質轉型發展的衍生行為。鴉片戰爭之后中國社會由小農經濟向近代工商經濟逐步轉變,中國出現“買辦”、“通事”等近代意義的職業,從事這種職業獲利既快又厚,遂從事此職業的人與日俱增,并形成了頗具影響的職業群體,該群體皆是對西方科技和商業有不同程度的認可的仕人。至19世紀六七十年代,洋務潮流中,仕子們職業觀發生變化紛紛棄仕從商,投身近代工業,并形成以商救國的思想,提出極具說服力的“商戰”救國的社會信條,士大夫棄官從商造成紳與商、官與商之間身份對流和重疊,使“學而優則仕”的信條受到嚴重沖擊。時至甲午戰敗后,棄仕從商的浪潮高漲,1895年—1913年新增企業585家,其中約52%為仕紳、官紳所辦,形成以張謇為首的東南實業集團。張謇亦感言:“中國今日,官皆商,商皆官也。”在商得到社會認可,官本位思想漸次淡化的歷史潮流中,張謇逐浪而行,實現近代意義的轉變,成為時代的弄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