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與老子“不爭”思想初探

張昊雷

湖南師范大學 公共管理學院，湖南 長沙 41006

荀子與老子“不爭”思想初探

張昊雷

湖南師范大學 公共管理學院，湖南 長沙 41006

荀子與老子都提倡社會不爭思想，他們都認為過分的爭奪都會給社會帶來很大的危害。為了維持社會的穩定，都需要限制人們之間過分的爭奪。但是，他們對于“不爭”的具體論述是不相同的，這些論述背后的思想根源差別更大。荀子提倡守禮不爭，老子提倡守弱不爭，這是二者關于不爭思想的最大的不同。

荀子；守禮不爭；老子；守弱不爭；和諧

人們之間的爭奪古已有之，在原始社會是部落之間的相互爭奪導致部落之間戰爭不斷，隨著私有制的產生和不斷發展，個人之間的爭奪和不同利益集團的爭奪日趨激烈，社會更加混亂。面對這種局面，知識分子苦苦探索制止人們相互爭奪的出路，其中最有名的就是老子和荀子，他們分別開創了守弱不爭和以禮止爭兩個不同的路徑。這兩個不同的路徑反映出老子和荀子在人性論方面的差別，也體現出不同歷史時代的社會環境的差異。老子認為作為“萬物之宗”的“道”是第一性的，所以人要“法地”，地要“法天”，天要“法道”。人通過“法地”“法天”最終實現“法道”，即“玄同于道”，而守弱不爭就是“道”的本質特性，所以人們都應該遵守和踐行守弱不爭的原則。荀子則主張“隆禮”，因為人類能夠戰勝和征服兇猛的動物以維持自己的生存就是因為人類“能群”，而人類“能群”的原因就在于人類能夠禮定義分以致和。如果人們失去了禮則會陷入爭亂之中而失和。所以在荀子看來，人類應該以禮止爭，守禮不爭。

一、關于不爭思想背后的人性論基礎

荀子是人性惡的倡導者，荀子人性惡理論是迥異于儒家主流人性觀的。儒家的開創者孔子沒有明確提出人性善惡的理論，但是這并不能說明孔子對于人性問題沒有思考和看法。孔子說：“性相近，習相遠”（《 論語·陽貨》），人們的天性是差不多的，只是后天熏染的“習”的不同造成了人們之間品質差別很大。緊接著孔子又說：“惟上智與下愚不移”（《 論語·陽貨》），把人性分為三個品級，而且“上智”和“下愚”這兩個品級是無法改變的。由此可見孔子確實是談到了人之性，只是沒有明確解決人之性是善還是惡這一個問題。所以子貢才感慨地說：“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 論語·公孫長》）孔子沒有徹底解決的人性問題在孟子這里有了系統的論述，而且孟子給出的答案是人性天生為善，這種性善的理論得到了大部分儒家知識分子的認同。荀子則標新立異，提出了與孟子理論完全相反的性惡論。荀子指出：“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順是，故爭奪生而辭讓亡焉”（《 荀子·性惡》），所以荀子認為好的人性不是人原始的人性，只能是受過教育的人性，人們最初的人性或者說人們的本性是惡的。比如說很小的孩子就會搶奪別的小朋友的食物和玩具，即使是自己有充足的玩具和食物，甚至說自己的食物和玩具比對方的還要好一些。這種現象只能說明人類爭奪的本性是與生俱來的，如果人們都堅持本性的話必然會導致爭斗，這種爭斗最終會導致人類滅亡。要解決人性惡的問題就要“化性起偽”，“性”指的是天生稟賦的本能，而后天習得的則是“偽”。實質上“化性起偽”的過程就是通過后天對禮義的學習改變人與生俱來的惡之本性。荀子認為孟子之所以錯誤地提出性善論就是因為他錯誤地把后天“化性起偽”的結果視為先天的“性”，沒有認清“性”和“偽”的區別。“孟子曰：‘人之學者，其性善。’曰：是不然。是不及知人之性，而不察乎人之性、偽之分者也。凡性者，天之就也，不可學，不可事，禮義者，圣人之所生也，人之所學而能，所事而成者也。”（《 荀子·性惡》）

老子認為人性像水那樣，老子指出：“ 水善利萬物，又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于道。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人，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動善時”。（《老子》第八章）人應該遵循自己的本性，絕仁棄義，絕圣棄智，絕學無憂。對于人性的不同認識導致了老子和荀子對于人們之間的相互爭奪的原因有不同的看法。荀子認為人們相互爭奪的原因是人們沒有超出本性的局限，而老子則持相反的看法，老子認為正是人們不遵守自己的本性，才導致人們之間相互爭奪。是要克服自己的本性還是要堅守自己的本性，是荀子和老子理論的矛盾點。在荀子看來，人們的本性是好利的，都想吃山珍海味，都想穿綾羅綢緞，都想要香車寶馬，資源是有限的，人口卻大量增加，物質供應是有一定的限度的，但是人的欲望是無窮的，得隴望蜀的貪欲根植于人性之中，有限的資源與無限的欲望之間的矛盾產生了人們之間激烈的爭奪，要解決這個問題就要使人們的本性受到限制和人為地引導。老子認為人的本性并不是惡，所以不用限制和人為地引導人的本性。相反，應該遵循人的本性而為，所謂“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指的就是要遵循自然，率性而為，不能違背人的自然本性。“老子認為，萬物都有其自然而然的生長化育過程，任何外在力量都是強加的妄為，只有順其自然，讓事物自由發展，才是唯一合理的態度”[1]。

二、老子和荀子關于如何引導人們不爭的方法

“道家倡導柔弱，意在引導人們以柔克剛、謙下不爭，而不是不講原則，不講節操；道家反對剛強，意在戒除逞強好勝和暴虐急躁”[2]。這說明老子教導人們不爭的方法是守柔。老子在區區只有五千字的《道德經》中就先后十一次提到“柔”，這充分說明老子對守柔的重視和推崇。老子主張要像嬰兒那樣“專氣致柔”，因為“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無有入于無聞”（《老子》第四十三章）。而且“堅強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是以兵強則不勝，木強則共，故堅強處下，柔弱處上。”（《老子》第七十六章），剛強的東西屬于死亡的那一類，柔弱的東西屬于生存的那一類，守柔不爭就等于守住了生存的機會，占據了優勢，避免了走向“死之徒”，從優勢變成劣勢。可惜的是“弱勝強，柔勝剛，天下莫能知，莫能行。故圣人云：‘受國之垢，是謂社稷主；受國不祥，是謂天下王。’正言若反。”（《老子》第七十八章）人們雖然懂得柔弱勝剛強的道理，然而卻并不愿意這么做，其原因就在于人道和天道之間的不一致。“天之道，損有馀而補不足；人道則不然，損不足，奉有馀。”（《老子》第七十七章）天道是仰高舉下，所以弱者能夠得到天道的襄助，守弱就等于守住了天道的助推器，而強者則會受到天道的抑制，逞強反而會使自己處于不利的地位。

老子并不贊同用禮來規定和限制人們的行為。老子認為“夫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老子》第三十八章），禮是忠信不足的表現，也是大亂肇始的禍首。莊子也認為所謂圣人設立的禮教制度實質上是用來“束縛馳驟”天下的百姓，是人為制定且違反人類自然本性的強同天下，強齊人民的規矩形式。莊子也認為這是極大的錯誤，既然宇宙萬物的本性是“不齊”的，那就應該聽任其不齊，應該以“不齊”而“齊之”。社會上的禮儀制度都是通過制定一個固定的、僵化的、自以為是好的行為標準而強迫社會全體成員服從它，好像這是為了全體社會成員好，實際上則是摧殘了他們的本性，結果卻害了他們。

老子并沒有反對人類文明中的已被當時人們廣泛接受的鄉約民俗。老子的本意是用這些鄉約民俗去維護人們柔的本性，而不是去制約或改變人的本性。鄉約民俗和統治階級制定的禮儀并不是完全相同的。鄉約民俗是人類文明進步的表現，比如說尊老愛幼等。而統治階級制定的禮儀在一定程度上只是統治階級維護其統治的工具。“老子認為，社會需要恢復良好秩序，唯一良好的秩序是自然的秩序，而達到自然秩序的唯一方式就是無為而治。出于統治者貪婪本性而制定的禮儀和法令看似智慧，其結果卻是‘智慧出，有大偽’”[1]。從此可以看出，老子反對的只是出于統治者貪婪本性而制定的禮儀和法令，因為它們違反了人類的本性。老子并沒有反對符合人類本性的鄉約民俗。在魏晉時期，一些玄學家為了反對名教而過度放縱自我，這是對老子思想的一種錯誤的解讀。

在浮躁的社會中，人人都熱衷于爭，爭名奪利的思潮充斥于社會的各個方面。甚至是為了一件小事，也會使人們爭得面紅耳赤，各不相讓。老子認為，這時如果一個人先示弱，另一個人也會做出一些妥協，這就是守柔不爭的智慧。“以其不爭，故天下莫與之爭。”（《老子》第六十六章） 荀子認為人的本性會導致人們相互爭斗，要解決這個問題，必須讓人們學習并且發自內心地信仰禮法制度。“禮即這樣的對于社會各階層之職分、權力義務關系的規定。在社會完全從屬于政治性國家的控制的結構體制之下，這樣的‘樞要’‘大分’，不僅是國家制度秩序的關鍵，也是全社會范圍內的制度秩序的關鍵，如果哪個社會成員有所違反，是不能加以寬恕的。”[3]所以荀子把禮擺在了最重要的位置上。禮維護社會秩序穩定的方式是明確權利和義務的劃分，明確什么是該得的什么是不該得的，明確什么是必須做的什么是不能做的，如果有人拿了不該拿的東西，做了不該做的，就會受到社會輿論的譴責。“荀子認為，在社會人群中，為了一定的秩序，各個體成員的確定的職分是必須的，而有關職分之確立的系統性的原則、規定，也就是社會之為社會的禮”[3]，荀子所說的禮并不是完全游離與法之外，而是與法有一定的重合，這在一定程度上加強了禮的強制性和權威性。總之，老子引導人們不爭的方法是通過守弱不爭，也就是通過自身內在的覺悟；荀子引導人們不爭的方法是外在的制約。老子的方法與荀子的方法相比，缺少了強制性，但是老子的無為并不是什么也不干，而是順應本性地作為。在己方已經守弱不爭的前提下，對方反而得寸進尺，就要有所為了。無論是原來的不為還是現在的有為都是在人本性的框架下選擇的，都沒有違背人的本性。我們可以認為“守弱不爭”就像個人與他人定立的社會契約一樣，我守弱不爭的目的是為了引導他人也不爭，從而使這個社會有序而平穩的運轉。荀子用禮來制約和限制人們之間的爭奪，是社會與個人之間的規范與被規范的關系，個人時時刻刻都受到社會輿論的壓力，必須遵守禮。

三、“守弱不爭”與“守禮不爭”形成的社會動因

老子生活在春秋末期，各諸侯大國實力相對均衡，爭霸是戰爭的主要目的，統一還是遙不可及的。再加上老子在政治上的理想是“小國寡民”，這都決定了老子提出“守弱不爭”，這主要是針對各諸侯王而言的。老子希望各諸侯國能和平共處，不要相互攻伐，因為各國的戰爭已經給人民帶來了重大的災難。荀子生活的時代與老子生活的時代相比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荀子生活在戰國末期，正是經過長期歷史變亂，天下將要重新走向統一的端口。適應這種形勢，荀子積極宣傳‘四海之內弱一家’‘天下為一’的主張，認為當此之時，結束分裂割據狀態，乃是人們的共同要求和愿望。與此種態度相一致，他積極探求規范社會的有效途徑，在繼承傳統儒家及先秦諸子有關思想遺產，并結合所處時代的特定狀況的基礎上，創立了其影響深遠的以鼓吹‘隆禮重法’為特色的政治學說”[3]。

在荀子所生活的時代里，不僅在諸侯國之間戰爭不斷，而且在諸侯國內部百姓之間的沖突加劇。此時，地主階級和農民階級的萌芽已經出現，但是奴隸主還沒有推出歷史的舞臺，天下將要重新走向統一的端口已經出現，但是分裂的局面還在持續著，在這種情況下，“守弱不爭”的理論已經沒有多少宣傳的空間了，必須要有新的思想來制止人們之間的爭奪。荀子主要是通過宣傳循禮和守法來制止人們之間的爭奪。雖然荀子經常把禮和法同列并舉，比如說“禮法之大分” “禮法之樞要”等等。不過在荀子這里“隆禮”和“重法”的重要性是不一樣的，“隆禮”比“重法”更加重要和根本。雖然禮和法共同承擔著劃分和維護貴賤等級以保障社會秩序的任務和使命，但是荀子認為禮在維護社會秩序方面的有效性比法更強，適用范圍也比法更廣。所以“荀況認為要維持封建社會的社會秩序，主要是靠‘禮’而不是靠‘法’”[4]。法指的是上層建筑中政治統治那一部分，而禮指的是上層建筑的道德文化那一部分。因為荀子的時代正處于由奴隸社會向封建社會過渡的時期，急需要新的法為封建社會的經濟基礎服務，一些政治家紛紛開始在各國主持變法。所以此時法的轉變要快于禮的轉變，禮相對比較穩定而可守，法正在劇變而又尚未定型，荀子綜合這些原因提出了守禮不爭而非守法不爭。

四、“守弱不爭”與“守禮不爭”的互補及其影響

“守弱不爭”彰顯了中華民族思想文化中陰柔的一面，而“守禮不爭”則彰顯了中華民族陽剛的一面。“守弱不爭”思想與“守禮不爭”思想二者的相互補充和共同發展是中華民族傳統儒家文化和中華民族傳統道家文化互補的標志之一，正式這種交織影響、相互激蕩促使中華民族傳統文化呈現出剛柔并濟、陰陽互動的特質。“守弱不爭”與 “守禮不爭”的思想都在中華民族的民族心理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守弱不爭”的思想把中華民族鍛造成一個愛好和平的民族，中華民族不會欺負其他弱小民族，不干涉其他國家的內部事務，積極實行睦鄰、安鄰的外交政策，堅決不與鄰為壑。正因為如此，中國是世界公認的友好之邦。但是我們要把“守弱不爭”思想與帶有投降性的“綏靖主義”區別開來。“守弱不爭”并不等同于投降，這就如同和平主義不等于任人宰割一樣。“守禮不爭”的思想的傳播使中國成為各國敬仰的禮儀之邦。中華禮儀由近及遠不斷向外部傳播，加速了周邊地區走向文明的步伐。如果說四大發明是中華民族獻給世界的物質文明成果，那么中華禮儀則是中華民族獻給世界的精神文明成果，她是世界文明寶庫中最耀眼的瑰寶。從個人角度來說“守弱不爭”與 “守禮不爭”的思想深深地影響著個人的內心世界。“守弱不爭”的思想演繹出范蠡急流勇退的智慧和“六尺巷”的感人故事，“守禮不爭”的思想支撐了中國人孔融讓梨、王泰推棗等讓梨推棗以守禮的文明禮讓風范。

五、結語

目前我國仍然處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還沒有完善，社會上還存在很多利益沖突和矛盾糾紛，這就導致了很多社會問題的產生。同時隨著中外交流的發展，西方資產階級的拜金主義、享樂主義、狹隘利己主義和片面追求競爭的思想傳入我國導致人們之間的爭奪更加激烈，人與人之間傳統的謙讓、友好、合作精神被無序競爭、惡意搶奪等錯誤理念取代，社會上充斥著不和諧的音符。所以需要從中國優秀傳統文化中挖掘抑制人們爭奪的資源以洗滌社會，調治人心。所以荀子和老子的“不爭”思想需要學者們進一步挖掘和開新以解決社會問題，更好地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

[1] 向世陵. 中國哲學的世界[M]. 北京: 首都經濟貿易大學出版社,2009.

[2] 呂錫琛. 道家與民族性格[M]. 長沙: 湖南大學出版社, 1996.

[3] 韓德民. 荀子與儒家的社會理想[M]. 濟南: 齊魯書社, 2001:219

[4] 馮友蘭. 中國哲學史新編[M]. 北京: 人民出版社, 2007.

A Preliminary Study of XunZi and Lao Zi’s “No Dispute” Thought

ZHANG Hao-lei

Hunan Normal University, Changsha, Hunan, 410006

Xun Zi and Lao Zi advocated the idea of social non- competition, and they all thought that excessive competition would bring great harm to society. In order to maintain social stability, there is a need to limit the excessive competition among the people. But they are not the same as the specific arguments about “no dispute”,and the ideological roots behind these discourses are much different. Xun Zi advocated “keeping the ceremony and not fighting”. Lao Zi advocated “keeping the weak and not fighting”. This is the biggest difference between the two parties about the idea of “not fighting”.

Xun Zi; keep ceremony; Lao Zi; keep weak; non- competition

B222

A

1007-6875(2017)04-0077-04

10.13937/j.cnki.hbdzdxxb.2017.04.014

張昊雷（1986—），男，河南新鄉人，湖南師范大學公共管理學院哲學專業博士生，主要從事儒家哲學研究。

（責任編輯：吳 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