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典儀
江軍不是將軍,是個警衛員。
他父親老江,是鎮里有名的鐵匠,在鐵匠鋪里叮呤當啷了大半輩子,總覺得還沒完成使命。恰巧生了個大胖小子,也沒跟家人商量就給兒子取了名叫江軍。喻意和期望很明顯,愿倒是大得徹底。這下倒好,江軍從小到大鎮上的人沒叫過他的大名,只有他父親才肯叫他。當了警衛員更是這樣,身旁的人不論輩分都只叫他小江同志,后來江軍也有點記不清自己的大名了。
江軍這人,讀過幾年私塾,還算有點文化,做人也不固執,雖有些自私和缺漏,但在大家眼里他是一個正義又好相處的人。他承了他父親的愿,知道自己有擔子,也相信自己是有潛在實力的,平時省了些軍餉,求東問西弄來了《孫子兵法》、《兵論》之類的書,每次值勤結束他總捧著那些書,別人拿他打趣也無所謂。
偶爾碰上幾個師長討論軍情他站在一旁,心急火燎想插幾句嘴,又生怕自己講錯話,等到討論結束了,他又后悔自己的多慮。
有時,同批的幾個警衛員來了興致,聊起一些戰術論調之類的話題,他便坐在一旁,死閉著嘴巴好像是屬于自己的東西被奪走了一般,不高興也不說,等到別人話題輾轉到他,大家都齊刷刷望著他時,他才清清嗓子,將好似不經意卻是醞釀已久的話說出來,等別人發出贊嘆的回應,他就又捧著書翻了起來。
江軍為人憨實,上級也還器重他,恰好收編了幾支地方紅色武裝,整編為一個師,江軍一躍成為全軍最年輕的少年師長。這支隊伍打慣了游擊,習慣在山林里走走竄竄,這陣子城西北又有許多敵軍入侵,江軍便和其他兩個師一齊移兵出了城。
駐扎在山里的日子仿佛被無限拉長,江軍要副手陳虎去熟悉環境,自己每天晚上都點著煤油燈對著圖紙東敲西畫,一會兒去翻那幾本破破爛爛的軍書。不久,內線來了消息,敵人在一天內要圍剿山下的村莊,江軍因為松懈而耷拉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趕緊叫來副手商量對策,也不叫商量,江軍這一招是早就想好了的,先用散兵迫擊敵人,逐步引他們到山林里,再主力進攻,江軍侃侃而談,頭頭是道,大家也沒有反駁,只準備武裝迎敵。
第二天的計劃十分順利,一切都如同穿珠般連貫,除了傷亡幾十個士兵,敵人被擊潰,沒有全殲,但也算不錯的勝利。
上級知道消息后很高興 ,全軍通令嘉獎!江軍這一看,自己的名字在紙上清清楚楚,心里十分激動,但他又看到了其他師的戰績——
他不是殲敵最多的。又聽說別人巧妙殲敵的戰略,又馬上失落了起來。
他晚上坐在桌前,細細想著別人的戰略,“也不過如此”他對自己這樣說。既沒有足夠的火力支撐,實踐經驗也甚少――這樣的結果純粹是運氣好。他又想到自己的戰略,滿意地砸吧砸吧嘴――是有的成效的。
敵我交戰越來越頻繁,江軍學來的戰略,現炒現賣,有時奏效,有時卻慘敗。失落里充斥著驕傲的江軍每一次都期盼著下一戰會有好戰績,失望的次數卻越來越多,甚至在一場夜間偷襲戰中損失了近千號人。江軍內心自責極了,他開始懷疑自己的能力,但又抗拒接受他人成功的經驗,他仍認為失敗是偶然,而別人的成功不過是巧合罷了,在這樣的搖晃中,他麻木地將自己治愈。
敵軍和江軍的軍隊經過了幾月的消耗,都已搖搖欲墜,此時誰能堅持住,誰就是最后的贏家。江軍坐在長桌的一端用手撐著頭,黃色的燈光零散地灑落在泛黃的圖紙上,大家坐在長桌一側,安靜的只有蟲子的鳴叫,“要不這樣,這次打伏擊戰,出奇制勝!”江軍發了話,這一辦法是他昨天從兵書上看到的,仗翻來覆去打,書也被江軍看得破爛極了――他想不出什么法子了。
“可是,師長,這鎮子里都是殘坦破壁,根本沒法子打啊!”陳虎搓搓手,又擦了下額頭,這樣說道。江軍不是不知道,但他也沒法子了,陳虎這么一說,他十分難堪,一股犟勁忽的冒了出來,一拍桌子:“咋就不行?打這么久了,這點能力也沒有?!就這么辦!”大家都不說話了。留下木門“梆”的一聲響。
下了山,到了鎮里,大伙開始準備埋伏,鎮上的房子已是七零八落,木板在風中吱呀作響。街道上車馬泥濘的痕跡曬干又被踩踏,這是敵人進攻的必經之路。
江軍趴在一處的閣樓上,遠遠地看見了軍隊。他揮揮手,示意準備,像以往一樣,士兵們都在等他的第一聲槍響。江軍手扣在板機上,心里暗數著,一、二、三,板機扣動,最前方的敵人應聲而倒,可是伏擊已被敵人知曉了方位,無處可躲,敵人加大火力攻擊,已有埋伏點失去了聯系,后方敵人散開了,想包圍整條街。“不好,快撤!”江軍無奈之下發出信號,剩下百余人分開向山林里撤退,江軍墊后,與陳虎等人失散。
樹林里很安靜,敵人沒有追上來,江軍踩著枯黃的落葉,小心地觀察著四周。
不遠處一片樹葉落在一叢灌木上,江軍覺得那形狀像極了一個人的眼睛――像誰呢,他一陣恍惚,灌木叢中露出一黑洞,江軍盯了會,呆住了。
是槍!
江軍沒想躲,也來不及了,隨著胸口一陣刺痛,他失去重心倒在了地上,繼續有落葉從樹上掉下來,視野在縮小,江軍只能看見一朵白云了,那白云后面是老江在打鐵吧,江軍意識逐漸模糊。老江停下來轉身望著他,沖他笑笑,粗糙的手在褲袋上擦了擦,張開口說話,江軍聽不見,他望著他的口形。
“江軍啊,你終于有出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