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之表

劉子龍

例會散了，他走到門口，小心翼翼地敲門。屋里傳出聲音：“進來。”辦公椅上坐著的老板面容嚴肅，正用犀利的眼光打量著他，使他有些不安。他慢慢地挪進辦公室，眼低垂著，不敢與他的上司對視。

“知道我為什么叫你來嗎？”

“知道。對不起劉總，是我不對，我愿意為這次事故承擔全部責任。”

老板搖了搖頭：“吳悔啊吳悔，你叫我如何才能相信你呢？當初承諾三個月完成的改良一拖再拖，最后產(chǎn)品倉促上市，連螺絲釘這類基本的零件都有所缺失，如今公司投訴報修電話爆滿，聲譽形象毀于一旦，不但沒有盈利，還造成了百分之十的虧損，這樣巨大的責任，是你一個人能夠彌補的嗎？”

吳悔的衣服上露出一塊又一塊潮濕的印記，豆大的汗珠一顆顆從臉頰滑落。三個月前，吳悔每天悠閑的泡著酒吧，那里是另一個世界，形形色色的妖媚少女隨著震耳的的士高音樂瘋狂扭動，優(yōu)雅的調(diào)酒師隨著音樂左右搖晃，脫手便是一杯五彩的美酒。在那里，他忘記了上班，被扣了一周的工資。后來工資花完了，吳悔懊惱地坐在家里為任務發(fā)愁，然而家里紛繁的電視節(jié)目卻像一只只魔爪將他抓住，時間在一陣陣笑聲中悄然流逝。十天的度假疲憊卻又快樂，小小的任務怎比得上難得的歡愉？但現(xiàn)在報應來了，他無奈地嘆了口氣。沒想到完不成任務會有如此可怕的后果，唉，要是時光能夠倒流，就算是不睡覺也必須完成啊！

走在繁忙的大街上，吳悔情緒低落：吳悔啊吳悔，你怎么就這么不爭氣？一點小小的誘惑你都抵擋不住，現(xiàn)在該如何收場呢？他在大街上彷徨了一個多鐘頭，突然，一陣親切的女聲傳來，“嘿，對面的帥小伙，來看看我們店的鐘表如何？定時準確，外觀優(yōu)良，這款古典的黑色手表和您的身材真是絕配！說不定您的女友會更加愛慕您哦！”

吳悔笑了笑，循著聲音望去，那是一家不起眼的小店，一幅幅鐘表掛滿了店門，有一種莫名的神秘感。為何以前從沒注意到這樣一家鐘表店？吳悔想著，走進了店內(nèi)。

“客官請看，這是我們店新出品的多用手表，不但能將地球上十二個時區(qū)的時間精確到毫秒，而且能播放許多令人愉悅的音樂。”女服務員按動了手表旁的按鈕，只見手表上出現(xiàn)一個音樂列表，上面記錄了各式各樣吳悔聞所未聞的音樂，服務員隨機點了其中一首，輕柔的旋律流瀉而出，悠然動人，令人想起午后的小憩時光，吳悔心中的懊惱一掃而空。

“這太神奇了，我感覺渾身上下頓時輕松了！”吳悔驚嘆道。

服務員微微一笑，“客官不要急于決定，本店有一百零一種具有不同功能的鐘表，您可以決定好以后再告訴我。”說罷，服務員帶領吳悔來到了一個充滿貨架的房間，上面擺滿了各式各樣不同顏色的鐘表，每只鐘表下有一個牌子，描述了它的功能。

吳悔驚呆了，沒想到一個小小的鐘表店，竟有如此多不同尋常的鐘表，比如這款“飲用手表”能收集空氣中游離的水分子，讓人隨時隨地都能飲水。“記憶手表”具有拍攝，錄音與錄像三種特殊功能，能記錄一個人一年之內(nèi)經(jīng)歷的所有事情。“納米鐘”內(nèi)有數(shù)以億計的納米機器人，能幫助人完成工作任務。面對這些從未見過的產(chǎn)品，吳悔是多么渴望，可碰巧的是，吳悔的身上只剩下一張十元的鈔票，想想自己落魄的樣子，他聳了聳肩，顯然，他買不起任何一只鐘表。無奈的吳悔戀戀不舍地走出了店鋪。就在這時，燈滅了。

這是一次意外的停電，在這漆黑的夜晚，他看不見周圍的任何人，正如周圍的人看不見他一樣。

這晚沒有月亮，昏黃的路燈孤獨地照映著整座城市，幾家閃爍著霓虹燈的酒吧中流出幾絲音樂聲。吳悔暗自嘆息，“唉，真是不幸，看來只能借著這微弱的燈光回家了。”地面上，他的身軀被燈光倒影，顯得孤單又瘦小。突然，吳悔停住了，回頭看了看漆黑的店鋪，他露出了神秘的微笑，“仔細一想，這似乎是一件幸運的事情。”

吳悔仔細巡視了周圍好一會兒，確保沒人注意他。驚喜的他躡手躡腳地溜進店鋪，在黑暗中摸索著，他悄悄拿起一塊不知是什么的表，揣在懷內(nèi)，趁著夜色飛也似的朝著店外飛跑。

他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再也看不見那個店鋪，再也看不見酒吧發(fā)出的燈光，再也看不見空寂的大街——他回到了家。

家里仍然靜悄悄，是的，他二十五歲了，仍孑然一身，前女友受不了他整天窩在沙發(fā)看電視卻不愛做家務的懶惰而憤然離去，想到這里，他趕緊打斷了思路，因為如果不停止，親人嫌棄的眼神與責備的話語便會像潮水一般涌來。百無聊賴的他擺弄著這塊懷表，希望能發(fā)現(xiàn)些什么。

吳悔仔細端詳著這塊懷表，它銹跡斑斑，陳舊古老，只有一個按鈕用來調(diào)試時間。表牌上的字跡已被抹去，無法辨識它的用途。“竟然是這破爛玩意兒！”他破口大罵，把那塊表摔到了地上，可是當懷表的外殼被摔開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了不尋常的地方：這塊懷表的指針竟然是倒著行走的，表的指針上顯示著幾個字：目標日期，2016年1月1日。

目標日期？莫非它可以改變時間？吳悔小心地拾起那塊懷表，抱著試試看的心理，他旋轉(zhuǎn)著旁邊的按鈕，將目標日期指向了2015年1月1日。懷表啊懷表，如果可以，讓我回到初戀的時光吧！他想。

伴隨著一陣眩暈，吳悔感覺天旋地轉(zhuǎn)，迷蒙中他只能看到周圍的景致不斷變換，從家中到辦公室，再到他去過的貝加爾湖畔，他不知道他身處何方，只能閉上眼睛，任憑擺布。

等到吳悔醒來，他的身旁正坐著一名女郎。“你好吳悔，我叫夏曉雪，現(xiàn)在正經(jīng)營一家冰淇淋店。”眼前是一位青春女郎，寶石藍色的長卷發(fā)披在兩肩，純白的蝴蝶結在頭頂閃閃發(fā)亮。深藍舞裙精致裁剪，顯得小巧玲瓏，一雙透明白色水晶涼靴透露出她的時尚。

“曉雪！”他幾乎要驚呼出來，猛然間，他發(fā)現(xiàn)自己正坐在咖啡廳里，耳畔流動的音樂，溫熱的拿鐵咖啡，曾經(jīng)深愛的女友，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他激動的一時說不出話來，“啊……你好，曉雪……女士，很高興認識你！我叫吳悔，現(xiàn)在在一家家電公司上班。”

“那太好了，今后搬新房子的時候，就買你們公司的電器。”

“好啊，我聽說超市旁新開了一家蛋糕屋，我們?nèi)タ纯窗桑　眳腔诘男θ葜虚_滿了大把大把的鮮花，穿越的生活是多么快活啊！懷表啊懷表，升職加薪，當上總經(jīng)理，出任CEO，迎娶白富美，走向人生的巔峰，可就全靠你了！

一陣風吹開了兩人輕快的步伐，就這樣，兩個年輕的身影在某種作用力的驅(qū)使下，由相離走向聚合，由相戀走向相依，漸漸綻放出生命的新芽。無數(shù)次的后悔鑄造無數(shù)次的完美，吳悔過去的時光，仿佛可以從頭再來。

十年之后，吳悔審視著自己的新房子，黑色大理石鋪成的地板明亮如鏡，華麗的水晶吊燈把房間照的通亮，雕梁畫棟，檀木桌椅，他滿意地點了點頭。夏曉雪坐在沙發(fā)上，給她的孩子講述著吳悔的傳奇故事，時不時含情脈脈地望著她的丈夫。

孩子饒有興致地聽著，時而驚呼，時而鼓掌，他一臉敬佩地望向自己的爸爸，“老爸，你真是太神了，不過短短十年，你就從管理晉升為公司的脊梁骨，你是怎么做到的啊！”

吳悔高興極了，覺得自己似乎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嗨，也沒什么訣竅，就是總結了以前失敗的經(jīng)驗，再加上我對公司的事業(yè)付出了更多的努力，還有同事們的幫助，最關鍵，還是你媽媽潛移默化的熏陶！”

“哈哈，哪有哪有，行了，小寶要去上學了，你趕緊去上班吧！”夏曉雪的臉色洋溢著溫情的微笑。

萬丈高樓平地起，千秋偉業(yè)載輝煌。吳悔一手捧著電話，一手提著公文包輕松地走向?qū)γ嬗H切的大樓，此刻，身旁的綠燈正浮現(xiàn)出絲絲光亮，“什么？一筆五百萬的交易，太好了，我馬上……”沒等他說完，耳邊傳來輪胎與地面刺耳的摩擦聲，一道觸目驚心的殷紅劃出唯美的血痕，戰(zhàn)栗的紅色訴說著不盡的荒涼，他試圖抬起右手去抓住什么，但虛弱的他用盡所有的力氣也無法夠到，沾著點點血跡的金屬制品倒映出他絕望的眼神，像一只調(diào)皮的精靈飛走不見了。“嘶——”伴隨著路人一陣唏噓聲，他昏了過去，最后聽到的，是懷表落地的聲音。

吳悔一下子驚醒過來了，懷表上顯示時間為2016年1月2日，身上工作裝隱約散好著一種汗餿味。所發(fā)生的一切原來是一場夢，人生如夢，吳悔感慨萬千。

清晨的陽光從窗戶上透過來，吳悔一下子醒悟過來，人應該好好地活在當下。他飛快地洗了把臉，換了套新衣服，迎著陽光開始了一天的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