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白
那些曼妙也污濁不堪的河水,它們在一本書中像翻閱世界一樣被你注目和思考,當然展示的也是攝影師眼中的世界。
無論是粗顆粒的黑白照片,還是細膩的彩色照片,在詩人于堅的照相機那里,這些在印度拍攝的照片都仿佛蘊藏兩種看似相反的表述—破敗與固執交相呼應、美麗與隨意互相依存。
看似隨意漫不經心的打量,但卻詳實地捕捉到了充滿異樣和不安的這個世界。街角的沉睡,破房子里的打磨生活,凌亂的腳步,無所事事的行走,焦灼的販賣,壓抑的沉靜……出現在《印度記》這本攝影散文集中的照片,并沒有統一的審美或者價值觀,有的只是對于人類的一種描述。印度人的虔誠和整齊劃一的宗教感,對于陌生的異域人來說,可能正是一種表象的斑雜和不安。基于一種對不“不正常”的凝視和捕捉,《印度記》中的攝影作品既可以看成對世界唐突和陌生的一種理解,也可以看成平靜淡然的詩人眼中的一種景象。
在這些攝影作品中,你既可以看到一個你所謂熟悉的印度,那里有的是骯臟、吵鬧、凌亂,你也可以看到一個被熟悉所排斥掉的陌生的印度,這里有猶如戰區的城市、平靜的年輕人、充滿焦慮的目光、安詳的老人、逼仄的街巷、平靜的慵懶。即便是在已經變成印度象征的“河水”景象中,《印度記》里的河岸和河水也有不同之處。那些曼妙也污濁不堪的河水,它們在一本書中像翻閱世界一樣被你注目和思考,當然展示的也是攝影師眼中的世界。客觀世界永遠存在一種“被呈現”的插入感,而往往只有這種充滿捕捉和觀察的“被呈現”,才使得奇異的世界有了被傳播的可能。
任何獵奇的心理和視角,都會讓你的照片產生輕佻。與其說在印度很容易拍出一張令人張大嘴巴的擁有震撼力的照片,不如說是在印度,能將一幅照片拍得不顯得輕佻才是困難的。用庸俗而輕薄的眼光,去捕捉一張表面上充滿宗教感和陌生感的照片,在印度的確是容易的,但那同時也會令你的照片透露出攝影者的空洞和虛無。過于被強調的“宗教感”和“陌生感”,大概源于印度本身的場景,尚且屬于所謂世界文明的“體系之外”。但其實,印度并不封閉,殖民和移居,令其在與世界文化交流方面并非狹隘,但這個地區的整體氣質的確沒有受到所謂地球村的干擾和襲擊,他們由內到外的那種咄咄逼人的強大氣場,保護了這種不同于世界整體文化的“另類感”。
不管是看到于堅所記錄的關于印度的衣食住行和日常商業活動之類的事端,還是對于一張張黑黝黝身軀的端詳,你或許可以得到諸如人類的美好價值觀之類的玩意其實只是個笑話的結論,你此時執著的一種關于習慣或者物質的美好,回到幾百年前或者去到幾百年后,可能都是個沒人正眼看一下的垃圾。
在屬于于堅的印度、尼泊爾和不丹,那里有從容而簡單的行為,在詩人的文字描述和照相機鏡頭中,都散發著一種人類對自身的點點敬意,這敬意是用無為或者擦肩而過來的情緒表達完成的。在數量上,《印度記》收入了于堅在此拍攝的三分之一照片,共計120幅,攝人心魄的比比皆是,對于觀者來說大多只能聽任其安排而忘記自我地去觀賞。人,是于堅鏡頭里最讓人想去捉摸的一種元素,他們的粗糲和精致,跟人類亙古以來所選擇的生存狀態都發生了一種曖昧不明的關系。
在關于印度的這本影像書籍里,殘敗與驕傲似乎是可以并存的,在詩人的眼睛里,那些陳列于印度街巷深處的建筑和人,都可以看成我們洞察世界、了解自身的一件件器物。但,任何觀察和了解都是一種置身其外的他者,其實照片里的人和場景他們才是真實存在的,而作為觀察者,我們卻可能是不存在的,我們只是他們客觀存在一個“物證”。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印度是非常適合拍攝的國度,它比日本更喧囂密集,比歐美大陸更具人情味兒,也比中國更充滿人與世界對比的力量,那里的草木和人仿佛永遠都是在極端對比下綻放出了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