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丹丹
摘要:新文化運動的開始,孕育了中國女性主義文學生長發展的歷史條件,蕭紅因其女性作家的身份又在早期的創作中具有社會啟蒙的革命傾向,從而將其作品奉為民族精神的藝術經典。但長久以來,對蕭紅文學社會使命的探討卻掩蓋了本該注重的藝術追求。
關鍵詞:女性主義;文本價值;文學創作
上個世紀80年代,女性主義啟蒙浪潮涌入中國,90年代得到長足發展。女性作家在八九十年代的大量出現,并且其作品數量和藝術質量達到的水準,是引人注目的文學現象。①在“個性解放”、“婚姻自主”的時代訴求下,對女作家蕭紅的特別推崇和極度贊美成為了中國現當代文學研究領域內的時髦話題。在經典作家被邊緣化的同時,蕭紅因其生命歷程的獨特性以及作品中“女性主義”標簽的社會接受度的擴大躋身于文壇巨匠的隊伍中。對其作品的認可和追捧達到了一個空前的高度。
一、人權主義與文學價值
蕭紅是活躍于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的女作家。中國現代女性主義文學濫觴于“五四”新文化運動,在韓立群編著的《現代女性的精神歷程》中,把女性文學劃分為女性主義的理性啟蒙時代,女性主義的艱難實踐時代,女性主義的痛苦反思時代,以冰心,丁玲和張愛玲為代表。②談到丁玲時代的作家蕭紅,評述最多的是“男性法權”、“女性主義”、“掙扎在愛情生死場”等內容。在大多數現當代文學史專著中幾乎沒有為蕭紅單獨立章的。上個世紀40年代的《生死場》因抗戰主題在戰火中的上海文壇走紅,新時代下,又因女性文學的浪潮,蕭紅的作品再度熱議。在歷史使命的橫鑒下,《生死場》成為了一部為女性鳴不平的小說,《呼蘭河傳》似為《生死場》的續篇,思想更成熟,有一種女性覺醒的大徹悟。對蕭紅作品中女性主義的強勁解讀,成為了蕭紅洞察鄉土生活和鄉土歷史本質的起點。以女性主義理論闡釋蕭紅的作品,自然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但筆者認為文學作品是作家與讀者達成的一種默契,它順應時代的發展,文學作品在承擔著社會功能的前提下,人權主義與文本價值就沒有了等同性。發掘主義內涵可以擴大文學史價值,但是并不會提升文學作品的藝術魅力。蕭紅的文學創作活動集中于1932-1941年間,她的《生死場》得到了魯迅的捧薦,也引起了茅盾、胡風的研究關注。魯迅在“北方人民對于生的堅強,對于死的掙扎”的定論外還說到了“女性作者的細致的觀察和越軌的筆致,又增加了不少明麗和新鮮”,于是便有了后來眾多有關女性身份和女性經驗的創作的評述,這句序言更被奉為金科玉律。《生死場》里的生育、疾病、虐待、自殘都被視為女性苦難的冤屈,控訴,尖叫和哭泣。多數讀者和評論家站在悲憫的角度去看待作品的文學成就與社會價值,無形中以“主義立場”擴大文本價值。以“金枝”“月英”“五姑姑的姐姐”等女性的苦難命運概括作品所要傳遞的文本意蘊是不客觀的,過度拔高女性主義創作也是不合理的。
二、語言隔膜和敘事結構
一直以來,魯迅、胡風、茅盾對于蕭紅作品的探討研究都是中國現當代文學研究領悟內的風向標和有力的文學價值評判理論依據。“《生死場》在當時的讀者群是相當廣泛的,不僅有眾多的文學青年,而且有魯迅、茅盾、胡風、葉紫、肖軍、聶紺弩等文藝領導,批評家、作家。③從創作年齡,敘事手法上來說,蕭紅有極高的創作天賦,將“相生相克”的生死哲學描繪出感同身受的即視感。胡風在對《生死場》做評價時說:“我并不是說作者沒有她的短處和弱點。”題材組織力不夠,描寫粗糙,人物形象模糊,語言搭配不當與生澀確實是在小說中所體現出來的不夠成熟的地方,作者與讀者沒有形成默契,造成理解上的隔閡。如《麥場》中寫到:“走大道中,像是走進一個動蕩遮天的大傘”;④《菜圃》“靜靜的河灣有水濕的氣味”;“盡量的充漲了血管,仿佛他是在一片白色的死尸上面跳動”;“無論怎樣母親不能把燈點著,燈心處,著水的炸響”。⑤文學語言生澀別扭,不易理解。相比較之下《呼蘭河傳》的語言敘事就較為成熟,以詩化的筆調描寫呼蘭河城,寫的安靜祥和,語句順暢很多。收錄小學課本的《火燒云》片段足以看到文章筆法的成熟與進步。在《呼蘭河傳》第六章十三小節中寫到“我家的院子是荒涼的,冬天一片白雪,夏天則滿院蒿草。風來了,蒿草發著聲響,雨來了,蒿草上冒煙了。沒有風,沒有雨,則關著大門靜靜地過著日子。”⑥此時的敘事語言就順暢了很多。1946年,茅盾在為《呼蘭河傳》作序時肯定了歷史的敘事和多彩的畫面,但不免困囿于寂寞之境,限制于狹小的生活圈子,藝術上值得稱道,思想上有明顯的弱點。雖然在對“小團圓媳婦”事件的敘述和構思上入目三分,但從總體上來看小說構架是松散的,回憶加片段式的描寫總是中斷閱讀體驗,主題表達分散。小說描繪的歷史框架成為了一副略圖,人物刻畫模糊,多為群像刻畫,故事情節松弛。這點在《呼蘭河傳》中尤為明顯,藝術形式上比較獨立,從結構上看沒有主線,沒有完整的故事情節和中心人物。小說前四章,描繪風俗人情,后三章各自獨立的寫“團圓媳婦”,“有二伯”,“馮歪嘴子”的故事。如果單憑主題一致,看成獨立儼然的整體不免有些牽強。
三、從心所欲與文學追求
盡管從諸多方面對蕭紅的文學作品進行了“亞健康”的分析,就其創作背景來說《生死場》和《呼蘭河傳》的藝術成就在現代作家作品中還是可執牛耳的。1935年出版的《生死場》是最早反映東北人民在帝國主義統治下生活和斗爭的作品,引起了當時文壇的重視。寫于1940年的回憶性長篇小說《呼蘭河傳》曾被香港“亞洲文壇”評為20世紀中文小說百強第九位。之所以有如此高的評價,在于她的作品透露著極強的人道主義情懷和純真的赤子之心。不女氣的生死場里展示出了民族存亡之際農民“蚊子似的為死而生”到“巨人似的為生而死”的歷史性轉變。《呼蘭河傳》則以純熟鮮活的筆調描繪出對鄉土社會的深刻思考。從《生死場》到《呼蘭河傳》,從鋒芒凌厲的忙著生死開始到回歸童年的柔情筆調結束,兩部作品承載著蕭紅一生的輝煌又記錄著她如青杏般酸澀的人生。在日本留學時,她為自己的黃金時代悲哀,生命終結時懷有著“半部紅樓”的遺憾。九年的創作旅途,發生在中華民族災難深重的年代,一直追求的純文學創作為她沉默著的時候帶來內心的平靜。觀其一生,有些事情發乎很多情,又止乎很多理,難能可貴的是蕭紅能飽有赤子之心,堅持著對文學的熱愛。若生著流水一般的命運,便不奢求安息,文學是她的信仰,窮其一生,是堅定而浪漫的追求。
“五四”以后的新文學時期,各種主義、學說蜂擁而至,借助某種學說、理論以確立自己的人生觀,成為一時風尚。蕭紅作品中多數以女性作為主體創作對象,在蕭紅熱浪潮中各種“主義”精神的評述給予文本過高的文學史價值,忽略了讀者的閱讀感受。“從歷史性角度來考察,不同時期讀者對作品的意義闡釋是不同的”。⑦蕭紅不是捍衛《生死場》的抗戰作家,只是五四時代的一位愛國青年,《呼蘭河傳》也不是偏離“民族革命”的心理結癥,走出那個時代,至今仍不乏知音。從創作歷程來看,同時代下蕭紅確實是位個性鮮明文風獨特的作家,堅持自己的寫作立場,追求純文學創作,展現出民族精神和農民樸素的生死哲學。她如七月里長起來的野菜,八月里開花,我們在傷感命運的同時又贊嘆她的堅韌與勇敢。為寫作而生而死,雖有遺憾,但令人驚嘆其才情,感慨其一生。
注釋:
① 戴錦華.涉渡之舟[M].西安:陜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29-30頁.
② 韓立群.現代女性的精神歷程--從冰心到張愛玲[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3年.
③ 牛靜國.從接受美學看蕭紅作品的精神價值與藝術魅力[J].安徽文學:2011年第1期.
④ 唐頌.蕭紅經典文集[M].北京: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2001年,第303頁.
⑤ 唐頌.蕭紅經典文集[M].北京: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2001年,第315-322頁.
⑥ 唐頌.蕭紅經典文集[M].北京: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2001年,第540-541頁.
⑦ 伽達默爾.真理和方法[M],第171頁.
參考文獻:
[1] 韓立群.現代女性的精神歷程--從冰心到張愛玲[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3年.
[2] 唐頌.蕭紅經典文集[M].北京: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2001年.
[3] 伽達默爾.真理和方法[M].第171頁.
[4] 牛靜國.從接受美學看蕭紅作品的精神價值與藝術魅力[J].安徽文學,20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