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寶鳳
(安徽大學 法學院, 安徽 合肥 230601)
個人募捐行為的法律定性及行政規制
——以“羅爾事件”為例
萬寶鳳
(安徽大學 法學院, 安徽 合肥 230601)
“羅爾事件”的發生再一次明確了我國當前禁止個人募捐行為,但是個人募捐行為屬于憲法賦予公民表達自由權中的一種表現形式,這種行為具有一定的正當性。面對以往個人募捐市場存在的信息不對稱情況,如何規制個人募捐行為是當前需要解決的難題。對此,政府規制手段中的社會性規制原理可以運用于慈善市場,從而達到規制個人募捐行為的目的。
羅爾事件;個人募捐;正當性;政府規制
2016年11月25日,名為《羅一笑,你給我站住》的文章“刷爆”微信朋友圈,眾多網友被患病兒童羅一笑的父親羅爾的愛打動,紛紛伸出援手,截止11月30日打賞給文章的“贊賞金”共計2 525 808.99元。然而就在11月30日,有網友爆料,羅爾文中所述的治療費用不實且其在廣東有3套房和1家廣告公司,其發布文章的行為是有預謀的營銷推廣,瞬間輿論嘩然,引發媒體關注。11月30日傍晚,深圳市兒童醫院在其官方微博上公示了患病兒童羅一笑的治療費用情況:自2016年9月8日以來,羅一笑住院三次,三次費用總計20.42萬元,其中醫保內費用18.41萬元,醫保記賬16.81萬元,個人支付3.62萬元。12月1日,經深圳市民政局、羅爾、劉俠風、騰訊四方溝通,由微信平臺在3天內原路返還“贊賞金”2 626 919.78元(其中包括《羅一笑,你給我站住》一文的“打賞金”2 525 808.99元和劉俠風名下公眾號文章“贊賞金”101 110.79元)。雖然與“贊賞金”有關的事已經落下帷幕,但是“羅爾事件”隨著媒體的關注依舊在發酵。關于“羅爾事件”,筆者關注的有三點:
1.此次羅爾文章的“贊賞金”的性質是什么?
2.個人募捐行為的正當性是什么?
3.個人募捐行為該如何規制?
微信公眾平臺開通“贊賞”功能的初衷是鼓勵和支持原創,讀者可以對其認可的原創文章自愿贈與一定金額以示鼓勵,讀者支付的金額即為文章的贊賞金。毫無疑問,讀者支付“贊賞金”的行為是民法領域的贈與行為,屬于合同法調整的范疇。但是,在媒體對“羅爾事件”的報道過程中,幾乎所有的媒體對于“贊賞金”的表述都為“募捐所得”。那么,贈與行為與募捐行為在法律上到底是怎么區分的呢?
第一,主體不同。贈與行為可以發生在任一平等的民事主體之間,可以是自然人之間發生的贈與行為,可以是自然人與民事組織之間發生的贈與行為,也可以是民事組織之間發生的贈與行為。根據我國現行的《慈善法》規定,募捐行為只能由已經取得相應資格的慈善組織發起。第二,目的不同。贈與行為的發生沒有特定的目的,除非是附條件的贈與,所附條件即為贈與行為的目的。而募捐行為不同,募捐行為的發生是為了滿足慈善的目的,為公益活動募集財產。第三,法律適用不同。贈與行為屬于民法調整的范疇,而募捐行為屬于慈善法以及相關行政法規調整的范疇,例如:《慈善組織公開募捐管理辦法》、《公開募捐平臺服務管理辦法》等行政法規。第四,監管不同。贈與行為遭到破壞或者違反,按照合同約定處理,最主要的監管來自于合同約定本身。而募捐行為的監管主要依據相關法律法規由民政部門或者相關政府部門執行。
根據比較,微信公眾平臺的“贊賞金”的性質已經明確,屬于贈與所得。筆者認為,“羅爾事件”中的“贊賞金”的性質應當屬于個人募捐所得。首先,事件發生的開端是一篇名為《羅一笑,你給我站住》的微信文章,縱觀文章內容,除了在開篇提及每天需要上萬元的治療費用,而他們支付不起之外,全文的確沒有提及有關募捐的內容,但是沒有明文寫明募捐是否就能認定不屬于募捐呢?必須明確的是,該篇文章最初引起關注的時候并不是刊登在羅爾個人微信公眾號上,而是刊登在“P2P觀察”微信公眾號上,最初的“贊賞”也是支付給“P2P觀察”中的羅爾文章,即“贊賞金”為微信公眾號“P2P觀察”所有。因此,可以認定最初的求助信息并不是由羅爾個人發出,而是借助第三方“P2P觀察”微信公眾號發出的。其次,“羅爾事件”中有具體的募捐方案。微信公眾號“P2P觀察”承諾:(1)每轉發羅爾寫作的文章一次,定向捐贈一元錢。(2)文章開通“贊賞”功能,“贊賞”所得將用于羅一笑的疾病治療。(3)若有結余,委托羅爾捐贈給同樣患病的兒童。該公眾號的承諾事實上已經構成一個完整且具體的募捐方案,方案中明確了募捐的方式、募捐款的用途以及募捐款結余的用途。最后,由于微信公眾平臺規定每日“贊賞”的上限為5萬元,當“P2P觀察”公眾號的“贊賞”達到上限時,熱心的公眾開始搜索羅爾的公眾號,進行定向捐贈,才有了最終的兩百多萬元的善款。綜上所述,“羅爾事件”中的全部贊賞金不是羅爾個人求助所得,而是微信公眾號“P2P觀察”的所有者劉俠風的個人募捐所得。
2016年頒布的《慈善法》禁止個人募捐行為,募捐行為需要借助具有資質的慈善組織才能夠實施,但是《慈善法》并不禁止個人救助行為。個人救助行為和個人募捐行為之間的區別就是兩者的對象不同。個人救助行為是個人為近親屬籌集善款,個人募捐行為的對象更為廣泛,只要是個人為他人籌集善款即為個人募捐行為。
法律是否認可個人募捐行為其前提是該行為的正當性,該行為具有正當性就有可能納入到法律規范之中。
個人募捐行為是公民的個人行為而非國家行為,國家行為需要約束而個人行為原則上不應當受限,每個公民生而自由,我國憲法也進一步明確了公民可以自由的行使其權利。那么個人募捐行為是否屬于公民自由行使權利的范疇呢?首先,憲法第四十五條明確了特定情形下,公民有從社會獲得物質幫助的權利,那么公民個人為了自己或者其近親屬在特定情形下進行募捐行為,在社會上尋求物質幫助是其應有的權利,這一點毋庸置疑。其次,公民為他人在特定情形下尋求物質幫助是否屬于其自由權的表達?公民為他人募捐以獲得物質幫助,是公民個人意愿的表達,應當屬于憲法上的表達自由。個人募捐行為是公民個人為了擺脫特定情形而向社會公開募集財物的行為,在這一行為中,公民可以采取口頭或者是文字的形式,向社會表達自己的訴求,以期得到物質幫助,這是一個表達的過程。除此之外,行為本身也可以作為表達自由的一種存在方式,公民通過特定的行為表達自己的意愿或者訴求。在個人募捐行為中,公民通過實施募捐行為讓公眾知曉其正處于需要救助的階段,公眾在接收到其表達之后,可以對公民的表達行為進行回復或者不回復,這個過程就是一個表達的傳達過程[1]。因此,個人募捐行為是公民表達自由的體現,應當被法律認可,個人募捐行為在實施過程中應當注意權利邊界。
個人募捐行為是一個善意的、公益的行為,是公民自我價值的實現方式之一。公民之間相互尊重各自權利義務的行使是法律層面希望達到的狀態,然而在世俗社會里,光有相互尊重是不夠的,自古以來我國都在宣揚人性中的真、善、美,在道德層面也一直鼓勵人們追求真、善、美。受儒家文化影響,我們推崇公民要仁義、無私,有大愛精神,向身處困難之中的人們伸出援助之手。公民在這種道德價值的教導下,當面對他人尋求幫助之時,很自然的伸出援助之手,不僅幫助他人擺脫困境,對于自身也有道德上的滿足感,這種滿足感就是公民自我價值實現的結果。對此,西方也有名言“贈人玫瑰,手有余香”。個人募捐行為就是公民幫助他人、實現自我價值的方式之一,他人因為疾病或者其他原因處于無助之時,有公民主動幫助他人發布募捐信息,實施募捐行為,讓無助之人有所依靠,這本身是一件值得鼓勵和宣揚的事情,而且公民主動做出這樣的行為應當也是出于善意的目的,公民在一定范圍內承擔起組織者的重任,積極開展募捐行為,將募捐所得交付給所需之人,這也是一種公益行為,應當被認可。若個人募捐行為的手段和程序合乎規范,這個行為理應得到法律的認可甚至是鼓勵。
《慈善法》禁止個人募捐行為的初衷是有一定理由的,但是由于在個人募捐市場上存在亂象而將之“一棒子打死”,這種行為是否具備正當性就要另當別論了。當前對個人募捐行為采取事前禁止的手段并不是規制該行為最恰當的方法,不能因噎廢食而在法律層面杜絕個人募捐行為的存在。
個人募捐行為的存在彌補了國家和社會救濟功能的缺失,但是當前我國已經發生多起有關個人募捐的負面事件,“羅爾事件”只是其中之一。“羅爾事件”暴露出的個人募捐行為中最重要的問題,即信息不對稱。縱觀此次事件以及之前發生的諸多詐捐案例,幾乎都是由于被捐助人、捐助人、募捐人之間存在信息障礙。募捐人不了解被捐助人的實際情況,捐助人和公眾不了解募捐人和被捐助人,而且大多數捐助人和公眾都是通過募捐人和被捐助人的描述來了解被捐助人的困境,從而伸出援手。一旦被捐助人和募捐人一方出現隱瞞、捏造的情形,捐助人就會因為不知情而陷入被動。從經濟法的原理來看,這種信息不對稱是造成市場失靈的原因,那么個人募捐市場中存在的這種信息不對稱也是無法通過自身得到有效調節的,因此,需要政府的介入[2]。
對一種行為的規制按照時間順序可以分為事前規制、事中規制和事后規制,當前《慈善法》按照事前規制對個人募捐行為進行法律規制,這有損于公民表達自由的行使。個人募捐行為存在一個過程,即在行為的前期側重于募集,行為的后期側重于募捐所得的使用,如果采用事后規制,一旦發生詐捐等問題,由于捐助人眾多且分散等種種原因,事后規制彌補漏洞的效果并不能做到及時有效。對于個人募捐行為最有效的規制方法是事前備案、事中扶持和監督。
事前備案是讓募捐人,包括為自己募捐以及為他人募捐的人,在實施募捐行為前到所在地的民政部門登記備案,備案內容包括被救助人患病或者其他需要救助的證明、募集方案、募集款項、募集款的使用。民政部門在收到募捐人的申請時,只要滿足形式要件即符合條件,可以批準開始實施個人募捐行為,同時建立專門的網站公開募捐人的所有申請文件,讓捐助人和公眾知曉被捐助人和募捐人的情況,接受公眾的監督。將個人募捐前期的所有事項透明化,有助于公眾和捐助人實時了解被捐助人和募捐人的信息,避免出現信息缺漏。而且由政府建立專門的網站發布個人募捐信息給募捐人提供了一個專業可信的平臺,讓更多的公眾知曉從而參與募捐,也方便了募捐人,避免四處奔波碰壁。
事中的扶持、監督是政府介入的手段但并不需要政府全方位的把控。當募捐人和被救助人的信息全部公開之后,政府不用花費過多的成本用于個人募捐行為監督,社會監督即可達到效果。政府在相應網站開通監督專欄,在收到投訴或者舉報之后再介入到募捐行為中進行實質審查,有利于節約成本,實現行政高效。除此之外,將募捐行為集中于專門的網站,有利于政府彌補行政職能的缺位。個人募捐行為本身就是彌補政府在社會救助領域的不足,由公民自己尋求社會救助。由于政府與被救助人之間的信息缺位,這就不排除存在個別被捐助人在沒有窮盡已有的前提下實施個人募捐行為的可能性。當個人募捐信息集中于政府建立的平臺發布,政府可以對募捐人進行行政指導,扶持個人募捐行為的進行。另外,政府應當在平臺上開辟專門欄目發布社會救助的有關信息,方便被救助人及時了解相關制度以申請獲得社會救助。政府、募捐人、被救助人、公眾集中于專業的平臺,使之形成良性互動,既充分利用公眾與募捐人之間的募捐市場,又發揮政府的職能,平衡市場與政府之間的關系,有效的規制個人募捐行為。羅爾之所以被社會公眾詬病,就是因為與社會公眾之間信息溝通不暢,甚至某些信息存在誤導公眾的嫌疑,因此,需要政府在各方當事人之間建立聯系,以達到有效的互動。
“羅爾事件”中個人募捐行為因各方當事人之間的信息不對稱而造成的輿論嘩然和社會負面效果,讓個人募捐行為的合法化雪上加霜。但是個人募捐行為的存在是具備正當性的,該行為的存在彌補了政府和社會救助制度的缺失,法律應當認可其合法性并且政府也應當介入對該行為的規制,為行政規制的展開埋下伏筆。
行政規制分為社會性規制和經濟性規制,個人募捐行為屬于社會性規制的范疇。社會性規制側重于對社會福利相關領域的規制,利用規制手段增進社會公民的健康、安全、衛生等相關社會福利,以提升公民的幸福感。當前對社會性規制的研究多集中在環境安全、食品藥品安全等有關生產者和消費者的領域。筆者認為社會性規制同樣可以運用于慈善領域,尤其是對個人募捐行為的規制,政府可以援引社會性規制的相關原理,以達到有效規制的目的。
[1]呂鑫.論公民募捐的合法性[J].當代法學,2014(4):20-28.
[2]李雅濱.我國個人網絡募捐行為的法律規制[D].武漢:中南民族大學,2013.
The Legal Characterization of Individual Donations Behavior and Administrative Regulations From Luoer Incident
WAN Bao-feng
(Law School, Anhui University, Hefei 230601, Anhui China)
Luoer incident once again clear the current prohibition of individual fund-raising behavior in China, but the individual acts of donations are constitutionally given to citizens the right to freedom of expression in a form of expression, this behavior there is a certain legitimacy. In the face of the information asymmetry existing in the individual fund-raising market in the past, how to regulate individual fund-raising behavior is the problem that needs to be solved at present. In this regard, the social regulation of government regulation means can be applied to the charity market, so as to achieve the purpose of regulating individual fund-raising behavior.
Luoer incident; individual fundraising; legitimacy; government regulation
D912.1
A
1007-5348(2017)01-0053-04
(責任編輯:陳 娜)
2016-12-21
萬寶鳳(1993-),女,安徽合肥人,安徽大學法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行政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