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治
[摘 要]盧梭是18世紀法國資產階級民主革命前夜最杰出的思想家、哲學家。作為資產階級啟蒙運動的代表以及平民階級的代言人,針對封建專制,他提出了自己的自由觀,政治自由是他的自由觀的集中體現。盧梭認為,平等、公意、法律、強制是實現這種自由的保證,而這種自由與平等也是后來馬克思恩格斯共產主義社會主義自由觀平等觀的重要思想淵源。雖然盧梭的政治自由缺乏一定的實踐意義,一些思想家對此批評更是層出不窮,但是它卻給人類帶來了政治覺醒。
[關鍵詞]盧梭;自由;平等;公意
[中圖分類號]D62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2426(2016)12-0036-04
一、盧梭自由觀中的政治自由與平等
18世紀的法國處在封建專制主義的最高峰,腐朽動蕩,搖搖欲墜。封建貴族和天主教僧侶窮奢極欲,以第三等級為主的社會生產者卻因被剝削和奴役而苦不堪言。時代需要有人挺身而出,摧毀這一切,此時盧梭誕生了,盧梭痛恨專制和奴役,護衛民主自由。他的自由思想尤其是政治自由思想在當時意義深遠,并成為了法國大革命的思想源泉。盧梭的那句名言:“人是生而自由的,但卻無往不在枷鎖之中”[1]4表達了對專制的抨擊和對人權的向往。人民才應該是國家的主體,人民理應享有民主和自由的權利。盧梭對封建君主制的否定和對資產階級爭取自由權力的呼吁成為了法國大革命的巨大內力。這種思想具有革命性和時代超越性,以至于后來影響到馬恩共產主義思想并引發了世界范圍性的共產主義運動。
盧梭自由觀根源于他對自然狀態與社會狀態的截然區分,由此區別了自然人與社會人。盧梭認為,以往的政治社會具有天然的缺陷性,盧梭堅決否定自然狀態的政治以及社會制度,傳統政治社會對于人的自由發展極其不利甚至是貽害無窮的。作為自然人,人是自由的。作為社會人,人性卻走向了墮落。我們“生來自由”,但卻淪為公眾的奴隸,“無往不在枷鎖之中”。就這樣盧梭從根本上否定了貴族統治階級的“文明”,他認為自然才是美好的,出于自然的人是生來自由和平等的,而社會人是墮落、不平等、不自由的。盧梭認為是“社會和法律給窮人套上了新的枷鎖”,讓富人的勢力更強。它們永遠取消了人的天賦自由,永遠確立了私有制和不平等的法律,使自由再也不能恢復;把巧取豪奪變成不可改變的權利,從此就把“整個人類推向勞作、奴役、苦難的深淵。”[2]121盧梭批判社會盡管如此強烈但他并不是想要人們倒退回純自然狀態,而是要重新找到一條通往社會狀態下的政治自由之路,以此來取代純粹自然狀態的天然自由。盧梭在《社會契約論》中試圖用約定的自由取代天賦自由。這種約定轉化為構成國家基本要素的法律,自由的生活意味著任何人都不能擺脫法律束縛。
盧梭出生在一個思想與政治變革的時期。盧梭的自由觀是對那個時代種種矛盾的反映。通過某種“約定”,使人們可以最大限度地重獲“自由”,這就是盧梭政治自由。為使自由真正成為人民的真實價值目標,盧梭對主權(者)重新加以抽象,用“公意”這個詞匯來界定法律和政府創制基礎。然而,公意可能是盧梭自由觀中最難理解的了,有些評論家借助公意去批判盧梭的極權主義。但公意所展現的人民主權思想對當時和后來的共產主義運動影響都不容忽視。
二、實現政治自由的設計論證
平等與自由是兩個不可分割的政治價值。兩者有沖突,但調和兩者之間的關系十分必要,這是保證社會秩序所不可或缺的前提。盧梭認為平等的實現甚至比自由更強烈。在盧梭看來,生而自由的人類,枷鎖的根源在于不平等。平等是實現政治自由的前提。“如果我們探討應該成為一切立法體系最終目的全體最大的幸福究竟是什么,我們便會發現它可以歸結為兩大主要的目標:即自由與平等。自由,是因為一切個人的依附都要削弱國家共同體中同樣大的一部分力量;平等,是因為沒有它,自由便不能存在。”[1]66如果平等不存在,必然導致專制和暴政,自由也就無從談起。在盧梭看來,自由和平等關系密切,不可分割。無論是自由還是平等都分為自然層面的,社會層面的和道德層面的。自然層面也可說是天然的,是人在擁有社會關系之前的初始狀態。在有社會關系以后,人與人之間因利益分配而導致不平等,產生自由的奴役。經過人對不自由和不平等的抗爭,最后形成一種道德上的自由和平等。自由和平等在盧梭那里既是起點也是終點。簡言之,就是每個人都要經歷從天然狀態的自由和平等到社會狀態的不自由不平等,再到道德上的自由和平等的過程。無論是自由還是平等,都是人應該孜孜追求的終極目標。盧梭所著的《社會契約論》實際就是在闡釋人如何通過社會契約而達到終極的自由和平等,社會契約的關鍵在于立法,通過立法來達成社會公約。盧梭認為的平等和自由是建立在公意的基礎上,他認為在道德層面上,個人意志和公意應該是一致的,所以遵照公意就能夠實現平等。契約下的平等和自由不是絕對的,而是在公意的屈從下相對的平等和自由。社會契約是天然和道德之間的一架橋梁,實際上還是迫使人放棄天然的自由和平等來接受社會的調和。人們犧牲了與生俱來的自然權利,換回的是以道德和法律為標準的社會權利,人們在身體上和心智上不平等,但卻能通過社會契約達到自由。在盧梭的理念中,自由和平等意義的真正發揮都要借助社會契約,兩者需要在社會契約下共生,沒有自由的平等或者沒有平等的自由都是虛假的。“要想使國家穩定,就應該使兩極盡可能地接近;既不許有豪富,也不許有赤貧。”[1]29當然,平等不是財富和權力的絕對平等,通常所說的平等是在形式、法律和機會上的。可以看出盧梭的平等包含著財富的相對平等,并且相對財富平等是平等中最重要的,沒有這種平等,其他的平等就無從談起。平等是自由的保障,自由是平等下的自由。自由是基于人性對自身所應有的首要關懷,平等是實現這種關懷的工具。這種平等自由觀對自由主義者尤其是后來的功利主義自由觀也深有影響,因為盧梭的平等自由觀傾向于實現全體人民的繁榮幸福。
盧梭自由觀中最難理解和最引發爭議的問題不外乎是關于“公意”的問題。社會契約的建立意味著主權的形成,社會契約是全體人民互為訂立,那么主權自然歸屬全體人民,主權者是全體人民的抽象。盧梭認為,公意是全體人民的共同意志,因此神圣不可侵犯。在盧梭看來,只有每個人對于同一個事物都具有認同感,才能成為公意。公意是代表人民的意愿,主權者必須按照公意為行為目標。如此,盧梭指出:“公意必須從全體出發,才能對全體都適用。正如個別意志不能代表公意一樣,公意當其具有個別目標時,也就輪到它自己變了質。”[1]39公意就是主權者行為的具體指向,主權者按照公意行使權力,公意才有實現的可能。公意即人民的認可程度是衡量一種社會制度是否合法的標準。社會制度只有被人民所認可,接受公意的安排,才能實現民主。盧梭的這種說法,成為了后來人民民主制的先聲。主權者和政府必須被民眾擁護,得到人民認同。一旦主權者和政府的行為不能代表公意,人民就可以為了公眾利益而推翻它。盧梭認為,公意基礎上的社會秩序是自由的前提,社會秩序不是自由的羈絆,而是自由的保障。人們要獲得真正的自由,就要共同遵守社會契約,實際上盧梭是強調政府作用的。正是對這一問題的關注,使盧梭思想轉入政治可行性領域。
政治自由靠什么來維系,盧梭認為是法律。法律是平等的體現,而平等又是政治自由的前提,法律就變成了政治自由的底線。盧梭為了維護每個人的權利而找出一種把個人和集體相結合的形式也就是公意。公意的運用就成為主權,公意通過法律約束來實現。法律是社會契約的一種具體化的形式,人們在社會契約下才能保證自由,同樣,法律是能夠帶給人自由的。每個人是出讓了自己的自然權利,而得到社會權利,這樣,不是犧牲個人利益而是通過抽象交換得到更多的社會利益,以便人能夠更好的在社會上生存。每個人在奉獻出個人權利之后,個人意志就是公意,公意的滿足也就是個人意志的滿足。個人意志和公意的一致性使每個人并沒有委屈自己,而是通過轉讓和交換得到更大的利益,從而實現平等和自由。所以,每個人把自由付諸于社會整合之后還是像以往一樣自由。按照盧梭的想法,國家和主權的產生源于社會公約,而法律是國家和主權正常運轉的保證。法律之所以能夠保障政治自由,是因為法律是從公意得出的。盧梭認為法治的前提是法律的公意性,體現公共意志。法律要體現公意,立法權是在人民手里,人民按照公意來立法,還是以實現人民利益為立法的終極目標。
三、對盧梭政治自由觀的批判與反思
盧梭自由思想何以備受“關注”,這與他實現自由的方式有關。這是一條充滿血色的、浪漫主義式的道路。這是一種平民階級渴望的以平等為前提的自由觀,它引發了巨大的社會震動,震動了當時的古典自由主義世界。古典自由主義摧毀了舊的封建統治秩序,但隨著歷史的演進,古典自由主義向功利主義轉變是歷史的需要。雖然古典自由觀向功利自由觀最終由密爾完成,但盧梭的自由觀卻成為這種轉變的最初“添加劑”,盧梭的平等自由怎樣實現,答案是“公意”。麥克里蘭評說:“他有時將普遍意志說成好像是后來功利派那種意思的普遍幸福。”[3]301公意引發的種種爭議和批評也是事實,按照盧梭所言,公意是最高的意志,是主權者行事準則。但公意一旦形成又極具壓迫性,很容易威脅個人的自由和平等,由此四面八方之批判紛至沓來。筆者認為,之所以出現這種局面并非源于公意本身的對錯,是因為公意在理論與實踐上存在巨大偏離,表面上是平等自由權利的體現,內力卻極易被特殊意志所凌駕,一旦如此,公意就變成了自由最大的敵人。盧梭也有所覺察,所以他指出公意也可能錯誤,因為人民往往會受欺騙。為使公意真正代表公共利益,盧梭也提出了補救措施,如讓人民充分了解情況并進行討論,國家消除派系,讓每個公意只能表達自己的意見等。但實踐表明,盧梭的“公意”是抽象、空洞的。在復雜的社會關系中,由于人的利益私有,根本不可能產生這種“公意”。“公意”要么是強制性的服從,要么就是一部分人的意志,盧梭的這種觀點和理論不具有現實可能性,是唯心主義理想主義的,最終導致公意與極權合流。個人利益永遠不可能平均分配,當一個社會存在著絕大多數的弱勢群體無法滿足自身利益訴求,像盧梭設計的那樣,寧可把每個人自身的一切權利都全部轉讓給整個集體。這種“公意”的反作用促成了古典自由主義思維的再思考,為古典自由主義的某些原則的非理性敲響了“警鐘”。自此,自由價值中所代表的平等不再單純是法律、形式和機會平等為基礎的抽象自由了,經濟平等與自由密不可分。當一個社會自由得兩極分化,這是自由的最大不幸。
本要沖破束縛自由枷鎖的理想國,到實踐中卻發展成為不受限制的專制主義甚至極權主義,盧梭自由觀引發了后世思想家對自由問題的再思考。后來貢斯當提出了著名的“兩種自由的劃分”:古代人的自由與現代人的自由的劃分。按照他的理解。古代人自由就是“以集體方式直接行使完整主權的若干部分:諸如在廣場上協商戰爭與和平問題。與外國政府締結聯盟,投票表決法律并做出判決…在古代社會里,個人在公共事務中幾乎永遠是主權者,但在所有私人關系中卻是奴隸。”[4]34-35盧梭正是把古代人的自由放在現代的視角中,這種理論和提法在某種程度上讓人振奮,但最終還是容易被暴政所利用。盧梭是時代的產兒,他的政治自由觀也是歐洲啟蒙時代背景的反映,其產生的動因同樣是復雜的。總體來說,盧梭的思想是對當時社會不公正的尖銳批判。他的自由思想中積極和消極的因子都為后來思想家對于自由的再思考提供了寶貴元素。
平等與自由,是兩種不同的政治價值,并且二者存在內在的緊張元素。但是盧梭沒有意識到二者發生沖突的可能。盧梭意識到,平等對自由是如此重要,如果沒有權利平等是不可能實現自由的,而如果任其社會財富分配走向兩個極端的話,也不可能有真自由。但是,從平等出發所得到的自由可能達不到真正的自由,基于平等的自由,恰恰是被限制的自由。盧梭把平等與自由之間的關系看得過為單純,或者說,盧梭想要追求的自由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自由。盧梭寄希望于民主制,理想化的認為只要每個人都服從公意,就能實現民主,脫離了君主對權力集中的貪戀和人性的私欲。即使是小國寡民模式也未必如盧梭所愿那樣達到以良好道德為基礎的不爭,所以說盧梭的理論帶有濃重的政治理想化色彩。盧梭給予主權者至高無上的權威和公意的絕對支配力,這為專制和保證提供了集權的借口,由于公意要如何裁定,個別意志和公意發生矛盾時要如何處理,盧梭并沒有給人一個合理的交代,因此,統治者會去操縱“公意”,并把“公意”凌駕在人民之上,用來壓制人民的不同聲音。盧梭所謂的“公意”也是理想化的狀態,作為主權者的人民并不知道怎樣駕馭公意,而這個公意又代表著人民的意愿,人民要服從公意的指導,最終的“公意”還是被少數人掌控,權威被少數人利用,在這種前提下的民主是很難實現的。一旦“公意”失去它本來的意義而被某一個團體或個人所利用,自由和平等便無從依附,民主也將陷入虛假化。民主并不能保證自由,因為權威無論由誰來行使,在權威面前人就要有所屈從,在這種前提下是達不到自由的。人性的自私導致意愿的矛盾,不管主權在誰的手里,都會成為打壓異己的能力,以自由和平等為名強制他人服從“公意”來滿足自身利益,最終導致自由被限制或者完全喪失。
誠然,盧梭在自由和平等道路上的思考和探索是值得肯定的,他能夠站在人民的視角考慮,在主權和人民之間找到一種開創性的關系,這為后來的民主思想做了理論上的鋪墊。盧梭的探索使人們向自由和平等邁進了一步,雖然有一定的烏托邦性質,但對君主主權國家確實提供了制度上的借鑒思路。
從平等到自由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還有很多制度障礙需要突破,盧梭提出的人民代表公意作為主權者,在當時君主制國家的進步意義非常巨大。人民要謀求幸福就要發出代表自己利益的聲音,民主是否能實現就看公意是否能夠真正代表人民的意愿。主權在誰手里和主權由誰來行使是兩個概念,人民要實現平等自由就不僅要掌握主權,還要行使主權,只有主權和行使主權統一于人民才能保障自由。每個人在犧牲個人自由換得集體自由的時候必須要留有余地,而不是全部奉獻,留有個人自由的余地才能讓自由最大化,法律作為自由和平等的外部保障并不能維護個人自由的實現,說到底,共同體、公意、法律這些詞匯的內涵都是在維護一種社會秩序,不能給人帶來真正意義上的自由和平等。
總之,盧梭忽略了平等和自由之間的復雜關系,單純的認為民主就能獲得平等和自由,他在追求自由的路上把人過分理想化,道德化,他所得出的民主社會實際上恰恰是剝奪了自由的,民主與自由本身就是矛盾的,完全出讓個體的自由,只能換回對權威的屈從,而不是進一步得到自由。然而,盧梭企圖用民主來實現自由平等,闡明了民主和平等對于自由的重要性,并用社會契約的方式來實現這一目標。盧梭的平等自由思想為后來世界各國的民主道路探索提供了思路,雖然有其時代的局限性和盲目性,但卻為政治哲學的發展提供了有價值的參照。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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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法)盧梭.論人類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礎[M].南寧: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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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法)邦雅曼·貢斯當.古代人的自由與現代人的自由[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
責任編輯 宋桂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