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萍萍
摘要:作為“尋根派”代表之一的阿城,以他對傳統文化的獨特觀照,在創作代表作《棋王》時浸入了儒家思想,在其作品中實現了儒道精神的融合,體現了他對文化之根的探尋。然而,阿城卻不僅僅在弘揚以儒道思想為支撐的中國傳統文化精神,這里面也有對中國傳統文化隱含的批判。
關鍵詞:尋根;“三王”;傳統文化;背離
從價值立場而言,尋根者對中國的傳統文化,應普遍持一種積極的、肯定的認同態度,也就是說,應當尋找的是一種可供發揚光大的文化“優根”,而不是腐朽不堪的文化“劣根”。作為宣言,尋根文學倡導者阿城對此是毫無異議的,但具體到創作時,這種確定性就變得十分曖昧與可疑。在對“根”的問題上,他采取了形是實非的價值態度,這也構成了特別鮮明的反諷性特征:建構意義與消解意義互為表里。“有一日,阿城來到上海,住在作家協會西樓的頂層。……他很鄭重地向我們宣告,目下正醞釀著一場全國性的文學革命,那就是‘尋根。他說,意思是,中國文學應在一個新的背景下展開,那就是文化的背景,……阿城的來上海,有一點像古代哲人周游列國宣揚學說,還有點像文化起義的發動者。回想起來,十分戲劇性,可是在當時卻真的很自然,并無一點造作。”[1]
表面看來,崇尚道家、向往自然、親近鄉野的《棋王》是地道的傳統文化精神的體現,但事實并非這樣簡單。阿城的這些小說固然有著濃郁的“文化回歸”色彩,但作者對傳統文化絕不是完全拜倒其腳下的。比如在小說《棋王》結尾處,作者贊嘆了“家破人亡,平了頭每日荷鋤,卻自有真人生在里面,識到了,即是幸,即是福”的順其自然的人生觀,但這并不說明他對老莊思想持完全肯定的態度。這段話之后作者接著說道:“可囿在其中,終于不太像人。”這可不是一句輕飄飄的調侃,而是顯示《棋王》文化態度非常重要的一筆,這就是說《棋王》雖然有回歸傳統文化、向往自然的人生情懷,但卻并不滿足于此。
另外,小說原來的結尾還有重要的一筆。據李陀回憶說,原來的結尾是:“我”從陜西回到云南,剛進云南棋院的時候,看王一生一嘴的油,從棋院走出來“我”就和王一生說,你最近過得怎么樣啊,還下不下棋?王一生說,下什么棋啊,這里天天吃肉,走,我帶你吃飯去,吃肉。……但是這個結尾由于“基調灰暗,在當時認為有傾向問題”被刪掉了。在被刪的結局里,王一生不再下棋,回到了物質生活,不再是“棋王”而是成為了一個俗人。如果保留這個結尾《棋王》也就不是今天的《棋王》了。因為吃與象棋是小說反復描寫的兩個意象,在“吃”的方面,王一生表現得極俗,這種“俗”來自他物質生活的貧乏,僅僅是擺脫貧乏、吃飽飯就能使他知足,沒有更高的追求。而在“下棋”的方面,王一生也與腳卵、冠軍等人不同,他沒有把象棋當作一項高雅的活動,甚至很難說象棋對他而言是否有某種非常重要的意義,他只是把象棋當作一種消解生活中不滿足的方式。饑餓時癡迷象棋,有肉吃時卻不下棋了,可見精神再好,比不上吃肉實在,物質生活最終戰勝王一生的精神生活,這不是對傳統思想的諷刺么?
更令人大跌眼鏡的是,阿城在十幾年后的一次訪談中宣稱《棋王》有同性戀意向:“王一生難道就只像文壇評家說的那般:小人物執著于下棋的超俗嗎?阿城這一次仿佛要來點兒所謂‘撥亂反正了,其實《棋王》里的同性戀意向,是評家從來沒有看出來的,是沒有能力看出來……”[2]將同性戀與傳統文化聯系起來,那更是不可思議的諷刺。由此可見,在阿城大談傳統文化的背后,其實深烙著五四以來反傳統的精神印記。
還有,阿城雖然旨在弘揚民族文化傳統,其實并沒有從西方的審美文化傳統上全身而退,返回到中國的審美文化傳統中,他不僅仍然程度不同地受著西方文學、尤其是現代派文學的影響,而且,從某種意義上說,他的作品本身就是很典型的現代派文學。阿城的小說,似乎很得中國傳統小說之精髓,但其冷靜的低調敘述,以及反精英主義的傾向,顯然是來自于西方現代派的。
從以上論述中可以看出,阿城的文化尋根有獨特的魅力,阿城對中國傳統文化不僅有“傳承”,也有隱含的“背離”,這也體現了阿城的在處理文化方面的批判自覺意識:對待傳統文化,我們不能只一味弘揚,要有取舍。
當現代化大潮正在沖刷傳統文明的記憶時,文學卻捍衛著記憶的尊嚴;當種種脫離實際的空論在迷惑著人們時,文學卻顯示了理性的力量。因此,在談論“中國文化”、“中國民族性”、“中國文學的民族性”這些話題時,應當提起的是,阿城以他獨特的知識構成,為文化之根的尋找做了應有的努力。
參考文獻:
[1]王安憶:《“尋根”二十年憶》,上海文學,2006.
[2]林燕,烏爾沁:《“文學失足青年”—阿城如是說》,中國新時代,1999: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