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思 趙云建

編者按:趙勇教授是美國堪薩斯大學教育學院的基金會杰出教授(Foundation Distinguished Professor),曾任美國俄勒岡大學教育學院全球和在線教育研究所的主席和主任,同時也是教育測量、政策和領導系的教授。2010年12月前,趙勇教授是密歇根州立大學教育學院的大學杰出教授,同時擔任教學和技術中心創始主任。他的研究側重于全球化和技術對教育的影響。趙勇教授已發表過100多篇學術文章,30多本專著,如Counting What Counts:Refraining Education Outcomes(2016),Never Send a Human to Do a Machines job:Correcting Top 5 Ed Tech Mistakes(2015),Whos Afraid of the Big Bad Dragon:Why China has che Best(and Worst)Education System in the World(2014),World Class Learners:Educating Creative and Entrepreneurial Students(2012)等。因其在教育領域的突出貢獻,連續四年被評選為美國最有公眾影響力的前10名教育學者之一。
在訪談中,趙勇教授回顧了幾十年間教育思想的轉變歷程,著重介紹創新創業教育的新范式,對比創業教育與傳統教育的差別,并根據真實案例分析創新創業教育的三個維度。同時,也針對當下人工智能等熱點話題展開對未來教育的探討。
關鍵詞:教育改革;創業教育;技術與變革;人工智能與教育;未來教育
中圖分類號:G434 文獻標識碼:A
訪談者:您好,趙勇教授。非常感謝您接受高精尖中心的訪談。1996年您從美國伊利諾伊大學教育學院博士畢業,到2016年已經整整二十年過去了,這二十年間,您發表了大量的學術論文和專著,研究領域也十分廣泛,從技術輔助語言教學、信息技術在教學中的應用、教師培訓,到全球化教育、教育政策與改革等,不同階段都有不同的側重點。今年1月份您在北京師范大學所做的講座是有關教育范式的轉變,更多的從哲學層面上思考教育與技術的關系,請問這些轉變背后的原因是什么?
趙勇:背后的原因既有偶然也有必然。早期的時候,我關注的是技術在某一領域的應用,如怎樣運用技術幫助學生學習語言。慢慢地,我開始關注技術有沒有產生效果,如果沒有效果,那么就研究為什么沒有效果,為什么沒有得到廣泛的應用,這就牽扯到教師培訓的問題。1996-1997年間,我在美國密歇根州立大學參與了有關教育技術政策的制定,要求教師必須要具備教育技術的素養。美國很多州幾乎在同一時期也制定了類似的教師標準,這在美國引起了很大的影響,直到現在政府還在投資很多錢對教師進行培訓,教師資格標準也要求教師具備教育技術能力。但其實我發現這并沒有帶來很大的效果,教師使用技術的狀況并沒有特別大改變,而且隨著技術的演變,后來我更多看到的是技術對于教育本身的沖擊,并對教育提出了新的要求,而研究教育技術的人很少考慮這一點。回頭看所走的每一步,到一定時候你要意識到某些東西可能沒有效果,某些東西可能即使改變了也沒有用。所以后來我更多地關注技術對世界的改變、對教育提出的新要求,并開始研究創新創業的問題。技術給教育帶來的最大改變不在于提高現有教育方法的效果,而在于對教育提出新的挑戰。
當今社會已經進入第四次工業革命時期,一個以物聯網、智聯網、人工智能等技術為標志的智能機器時代。機器取代了很多職業,人類社會進入變革時期,教育也應進行新的“革命”。傳統的教育實際上是把人作為智能機器組裝,壓抑了學生的個性;在智能機器時代,泛在學習創造了智能化的學習環境,學生可以從任何地方獲取資源,在多樣的空間、以多樣的方式進行學習。未來我們應思考如何利用技術轉變教育,幫助每個孩子發現自己的天賦,并把激情和天賦轉變為對社會有價值的東西和事業。
訪談者:結合您自己的經歷,這二十年來,中國研究者在教育技術這個領域的關注點有何變化呢?您對未來教育技術領域的研究有沒有什么建議?
趙勇:我從事教育技術這么多年,發現一個問題:人們都在不斷追求新的技術,但是并沒有追求新的教育。教育技術領域在名詞上的關注太多,比如2005年左右很多關注點在AECT對于教育技術的定義,再比如2015年,大家突然都對MOOC感興趣了,這兩年又是移動學習、“互聯網+”,這都是名詞上的追求,并沒有涉及到教育的本質。美國教育技術界在早期也是這個問題,一開始人們關注編程,然后關注Hyper Studio、Smart Boards等等,只要有新技術出現,我們就開始追尋新技術,但實際上背后并沒有真正理論上的突破和教育模式的突破,仍然是一個老師,加一個新的技術,加一個新的名詞,對于課堂組織和教學方法并沒有提出新的挑戰。
國內教育技術界很像美國早期的教育技術界,太過于注重技術、開發產品,以為開發了產品就會對教育產生改變。20世紀90年代的時候,我在美國的大學的確協助開發了很多產品,但是現在不需要了,因為技術的開發慢慢轉為企業的事情,像蘋果、微軟這些大公司,還有很多新興的Startup創業公司。我們在大學從事教育技術研究的人,應該更多地指明方向,提供理論支撐,引導他們怎么開發,幫助提高新產品、新服務的價值。
訪談者:您在自己的書World Class Learners中提到,21世紀的教育需要產生重大的教育范式的轉變,并預測了未來的人才培養需求,提出了創業教育的重要性,可否簡單闡釋一下創業教育的核心內容?您覺得創業教育與傳統教育的最大區別在于哪里?
趙勇:創業教育的提出是相對于就業教育的。從工業革命以來,教育一直都是就業教育,培養學生為已有的工作做準備。美國在1892年制定了標準化的教學大綱和教學模式,至今已經使用了125年,培養出了一批又一批平均的人去做工廠流水線上低技能的工作。在這個范式下,我們首先考慮的是工作需要什么樣的能力、什么樣的知識,然后培養學生具備完成工作的能力。現在由于技術的發展,很多傳統的產業在消失,傳統的工作也在消失,文憑再也不是工作的保證,越來越多的人無業可就,而未來會出現的新工作是難以預測的,因此我們需要培養創業型人才。
傳統創業概念的核心是創建新企業并從中獲取利潤,而當代創業概念的內涵已遠遠超出這一范疇。2011年世界經濟論壇將創業定義“創業是將想法付諸行動的能力,因而是首要核心能力,使年輕人無論做什么都更有創造力和自信心。”(World Economic Forum,2011,p5)
創業人才和就業人才有幾大差別:
1.創業人才會主動發現有價值的問題,用創新的方式去解決,自己創造工作;而就業人才是接收并解決現有的問題,按照別人已經設定好的解決方式,服從命令;
2.創業人才能夠知道尋找機會,而且懂得怎么將現有的問題轉變為機遇,發揮自己的才能;但就業人才想的不是創造機會,而是利用別人給的現有的機會;
3.創業人才的一個最大特點是懂得揚長避短,他了解自己的優勢和劣勢,講究獨特性,講究與眾不同;而就業人才的特點是每個人都一樣,像是招聘工人,要求每個人都具備同樣的技能。
因此,就業教育是同質化,從課標開始,要求每個學生必須具備特定的素養;而創業教育是差異化,從個體開始,以個體的優勢和興趣為導向。這是兩種完全不同的培養方式。
訪談者:近幾年,在“大眾創業、萬眾創新”的號召下,中國的很多學校都開設了創業課程,推廣創業創新教育。這與您所提的創新創業教育有何不同?您又是怎么看待未來的教育?
趙勇:按照傳統的思維方式,我們需要培養學生的創業能力,就在課程里面加個創業課、開個創業學院、搞個創業夏令營。你沒有創造力,我就來教你創造力,這是傳統的概念。在我看來,創新創業教育并不是在現有教育的基礎上或者按照現有教育的套路加上新的課程和活動,而是教育的徹底轉型。是范式的轉變。也就是說所有教育都是創新創業教育,創新創業貫穿教育的每一個環節,這要求我們重新定義課程、教法、教育教學目標和評估,打破流水線式的教育模式。
當教育的目標發生轉變,未來的課堂組織、學校組織也會有所變化。可能課標所描述的核心素養不再那么重要,教師在教學中也不再以灌輸知識為主。以前我們按照年齡組織班級,讓同齡的孩子在一起學習,今后可能就不這樣,未來的學校都是一個人的學校。
創新創業教育有三個維度,包括所有教育都必須關注的三個問題:一個是What,學什么,教什么;一個是How,怎么學,怎么教;最后是Where,在哪兒學,在哪兒教。在現在的傳統教育里面,我們的What是指限定的課程,教什么、學什么是由政府或者權威機構規定的,是按照目前的政治經濟、社會形態的需求,描述學生需要具備什么知識、什么能力;How講的是如何以最有效的方式把這些知識傳遞出去,尤其講究教,而且是預備性的教,預備性的學,今天的學是為了明天的用,明天的學是為了后天的用。Where則是有特定的學習場所,如課堂、學校。
目前來看,未來的教育在這三方面會有很大的改變。首先是What,應該以學生為驅動,根據每一個人的特點,幫助學生實現自身的價值和能力。學習內容不是外部強加的,而是根據學生的興趣和能力自主選擇的,培養學生的自我管理能力。第二個How,未來將不再是預備性的教和學,而是學生主動地學習,有了問題就去學習,是及時性的,英語叫Just in Time或Just in Case;學校應匯聚各方資源,提供揚長教育。最后的Where,因為現在全球化已普及,學生學習的知識、學習的地點不一定再局限于課本,全球都可以成為你的老師,全球都可以成為你的課堂。
訪談者:國外已經陸續出現了對于新型未來教育模式的探索與應用,如英國夏山學校、美國圣地亞哥高科技高中(High Tech High)等。您有沒有了解或參與過中國對于新型教育模式的探索呢?有沒有案例可以分享?
趙勇:國外對于新型的教育形式在不同時期做過很多實驗,比如進步主義教育(Progressive Education)、心理教育、人本主義心理學(Humanistic Psychology)、蒙氏教育(Montessori Education)等。英國夏山學校秉承的教育理念是自由,以學生為主體,將學習的責任還給學生,讓學生遵從自己制定的規則,按照自己的意愿學習和發展。學校摒棄傳統將學生置于統一“生產線”上的教育模式,提供多樣性的教育環境,實現學習體驗的個性化。美國高科技高中則改變了傳統教育模式中呆板的課堂設計、僵化的學科分類、孤立的教學環境和單一的以教師為中心的評價模式。學校追求的教育使命不僅是培養學生自主學習能力與領導力,還致力于鼓勵學生面向社會,創作出真實有用的產品,讓學生成為當代社會需要的學識淵博、具有創新精神、思維敏捷的專業人士。
國內也有一小部分對新型教育形式的探索,出現了如華爾道夫學校(Waldorf School)和蒙特梭利學校(Montessori School),不過仍是小眾,像我說的這種全方位的改變其實不多,但基本都在爭取向這個方向靠近。我參與最多的是北京市朝陽在2013年成立的北京中學。首先學校的辦學更多地服務于學生的興趣和優勢,學生在課程選擇上有更多決定權,增加了學習的自主性和選擇性,這是What的改變;其次,“以作品為導向的學習法”(Product-oriented Learning)打破了班級的界限,學生可以參與項目,創作真實可用的作品,這是How的改變;第三,“閱歷課程”的設置把課堂外延到全國乃至全世界,鼓勵學生在行走中學習,在實踐中成長,這是在Where的突破。
訪談者:您在2014年的訪談中提到“世界各國都犯了一個錯誤,那就是在用信息技術改變教學模式,而沒有觸動教育模式”。那么需要什么樣的支持條件與因素才能夠促進新型教育范式的轉變?
趙勇:首先,我認為需要對教育本身進行革命性的思考,重新定義教育目標。打個比方,如果把教育比作經營農場,技術的應用就像使用拖拉機,只有改變整個農場的經營模式才能發揮機械的作用;如果還是小農經濟,一家一畝地,那技術就算再好也起不了太大作用。教育的目標如果僅僅是掌握知識、應付考試,那技術并不能發揮最大的效用。我們需要更多敢于創新的學者和教育工作者去進行天馬行空的想象,跳出傳統意義上對教育的定義,思考為什么一個班級就要一個老師教授三四十個學生?為什么不能讓學生自主學習然后去找老師做咨詢顧問?為什么課標要規定每個年級學習的課程?如何利用技術把學生的課堂搬到全世界?等等這一類思考。
第二,每一個教育體系里面,政策上都應該支持培育一批新型的學校。就像經濟特區一樣,我們也應該有教育特區,引進不同的辦學方式進行實驗,促使適應本土化的新型教育模式產生,然后推廣。中國政府其實在教育改革上非常積極,20世紀90年代就提出課程改革,現在又是考試改革,呼吁學生的全面發展、不以分數論英雄、開展創新創業教育等,無論是學者倡導的還是媒體呼吁的觀點都很先進,可是改革總是實施不徹底,我們始終在一個困境中走不出來,因為最大的阻力來自中國的社會和文化。
這是一個很奇怪的現象,我稱之為“囚徒困境(Prisoners Dilemma)”。學校、家長、每個人都知道現有的體系有問題,但是沒一個人愿意改,因為第一個改的人可能會吃虧。教育的改革效果在短期內是看不出來的,第一批嘗試的人必然要承擔一定的風險,但大多數的學校和家長不愿意承擔這樣的風險。中國的傳統思想是望子成龍,但家長覺得只有一個成龍的方式,沒有想過可以成不同的龍。我覺得改革需要社會上有一批勇士,敢于做帶頭人。總得有人開始往前走,開辟一條新的路,雖然這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國外有喬布斯,國內有馬云,很多人崇拜他們的成功和獨立,但其實社會上有很多人比他們機會多得多、潛力大得多、社會關系多得多,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成為了他們,因為大部分人沒有膽量去跳出現有的體制。要靠一個現有的體制去改變成另一個體制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比如說淘寶,它開始的時候并不是說服現有的實體商說你把店關了在網上賣,而是直接發展起來,當越來越多的人接受電商后,舊的商業模式就會慢慢消亡。教育也一樣,首先需要社會上一群人開始改變,進行試點,慢慢推廣開后舊的體制就會自己消亡。
訪談者:您的分析很深刻。不過其實每一種教育模式都不會是完美的,有其優越性就必有其局限性。您倡導的創新創業教育這種新型教育模式有沒有什么局限性?另外,從應用推廣的角度來看,中國有這么大的人口基數,每個學校的學生數量也遠遠大于國外的學校,推行這種極其個性化的創新創業教育會不會有一些不適應?
趙勇:肯定是有的。首先,我覺得這是一個范式的轉變,不是一個可以套用復制的模式。是對教育的重新認識,對教育目標、內容、方法、過程都要重新思考。思想上的轉變是非常困難的。比如這個范式下,我們不需要所謂的核心素養課程,不必讓人人都學一樣的,這就會引起很大的不適應,甚至反對。其次,這個范式還需要更多的實踐,細節化、具體化,更多的研究。第三,并不是所有的學校都能夠適應這樣的模式。而且我也不贊成所有學校都千篇一律,用同一個模式應對所有的學生。最后,不是所有的工作都需要創業型人才,我所提的概念里可能會忽略掉一部分。未來的教育應該是多種教育模式并存的,使用基本概念進行不同方式的組合。
中國作為人口大國,更有必要推廣創新創業教育。首先,中國的社會正在進行飛速的轉型,用不了多久可能2/3的傳統工作就會消失,我們將需要更多具有創新精神的人才。其次,中國的一個班級平均有50個學生,但卻只有一個教師教,這樣的效率很低。現在的教育技術發展這么先進,學生完全可以自己學。與其投入高成本增加教師的數量,不如轉型教育模式,提高學生的自我組織能力,讓學生利用技術進行自組織的學習,這樣的效果可能會更好。
訪談者:對于學校或者教育管理者,創新創業教育應該如何去評估其有效性?
趙勇:除了知識的儲備外,可以有很多不同的觀察方式。第一是學生的學習動機和自我管理,即學生愿不愿意主動學習。只有激發內在的動力才是最好的管理,讓學生自己覺得在做有意義的事情,愿意通過自我管理,克服一切困難去實現它。作為學校和教師,應在后面提供支持,創造一個相應健康的環境,協助學生投人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不是想著要怎么管學生。
第二,通過以作品為導向的教學,教師可以觀察學生在做項目的過程中自信心、問題解決能力、決策力、創造力等方面的進步。現有的教育用測驗成績評判孩子的成就,畢業的時候看到各個學科的成績,可這些分數如何告訴我們學生能做什么呢?如果你看到的是學生寫的書、拍的電影、設計的產品、提供的服務等真實的作品,是不是比成績更能衡量學生的能力。
訪談者:近幾年,人工智能已經慢慢滲透到了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在很多領域都產生了巨大的變革。您覺得人工智能會對教育模式帶來什么樣的影響?
趙勇:人工智能作為一種新的技術,會對教育帶來一定積極的影響。比如我剛提到的創新創業教育,當學生需要知識和能力的時候,可以通過人工智能或者其他網絡學習資源快速找到。不過現在的一個問題是雖然互聯網時代知識無所不在,但學生缺乏創新創業意識,缺乏內在的動力去利用現有的資源解決問題,這就是新的教育模式需要改變的。
人工智能對教育最大的沖擊就是它會取代人的很多工作。比如說外語學習,其實并不是每個人都需要用外語與別人交流,現在人工智能在很多日常的翻譯上絕對比學了三五年英語的人強,如果需要高層次的溝通,雇一個專業翻譯就能解決問題,那為什么還要每個人都學習英語呢?這就要求對英語本身重新定義,我們學語言的目的可能更多的是學一種文化、一種素養,學習語言學家的這種論理。
另外,現在很多人利用人工智能分析大數據,通過對學生學習過程數據的采集,給學生、教師和學校管理者提供一些決策幫助。我認為有以下幾點是需要注意的:
第一,我希望決策者不要過分相信由技術來對人進行精準的控制,這是很危險的。因為人畢竟不是信息處理器,人具有復雜的情感,而情感又有很多偶然性,所以大數據不能做到絕對的精準。
第二,大數據可以描述群體的平均數,但不能描述具體的個體,每一個個體都不可能處于平均狀態。對于保險行業,決策者可以根據大數據預測抽煙者的平均壽命,進而對保費進行調整;但是在教育行業做這樣的預測就要十分小心,因為每個孩子都是獨一無二的。
第三,決策者一定要認識到教育關注的不僅僅是所謂的能力和知識的增長,更多的是人的性情、情感、道德的全方面發展。中國的傳統教育把道德、情感的培養也認為是一種能力和知識的灌輸,比如在思想政治課上講授知識,但缺少情感的呼喚。我們應該更多關注孩子的個體價值,培養他們對自我價值的認識,鼓勵孩子更多地參與社會活動,全方面對孩子進行評價。我也希望人工智能的應用能夠對學生在心理上進行更有針對性的輔導。
訪談者:您之前在《傳統與創新:教育與技術關系漫談》一書中提過,每當引進一些新技術,我們就需要重新定義技術與人的關系,教師職能、學校組織結構都可能會發生改變。那么我們應如何看待人工智能與教師的關系?
趙勇:對,這需要我們重新定義學校和教師的位置。舉個例子,以前有人說電視機的出現會取代收音機,然而收音機并沒有被取代,只是地位被重新定義了;現在我們又有了手機,可以在手機上看電視,但是電視和電影院都沒有被取代,只是功能改變了。所以新技術的出現肯定會對前面的技術功能上產生重新的定義。
關于人工智能與教師的關系,我認為機器干機器的事,人干人的事,我們要慢慢接受人類教師和智能教師在功能上的區分。機器的優勢是能夠儲存大量的信息,能夠快速、不知疲勞、沒有情緒地傳遞信息。它會在很多知識的傳授和一般的能力培養上面取代教師,比如我們已經在使用智能飛行模擬器培養飛行員。但是如我前面所提到的,人工智能針對的是平均,人工智能可以給出群體下的解決方案,但還需要人來幫助它個體化,因為個體有很多突變的可能。
相比于機器,人有情感,人能夠在不需要大批的數據之下使用直覺,而機器不會有直覺。教育永遠是育人的事情,未來教師的職責應該從教書徹底轉為育人。育人最重要的就是培養一個人健康的成長,而且是幫助每一個學生成長,而教書是教同一本書給所有的人;育人更多的是支持學生變得更好,教師就像心理咨詢師一樣,把自己放在最下面的位置,而教書更多是一種被動的傳授,不管你怎樣,我都要把這些知識教給你。
在智能機器時代,教師教育會有很大的改變。第一,教師素質的多元化。我們現在選拔教師,主要是依據教師的分數來挑選。未來教師選拔的標準應該多元化,注重教師差異性而不是同質性的價值。第二,要培養教師學會利用不同的資源,不僅僅是人工智能,教師要善于利用全球化的資源構建一個良好的學習環境,讓每一個孩子可以從中成長。
訪談者:能談談您未來幾年的關注點會在哪里嗎?
趙勇:我未來會關注如何讓每一個學生成為自己的最好。現在的教育公平講的是政府提供教育機會,是機會上的公平。我更希望關注教育內涵上的公平,所謂的內涵就是教育過程的公平。傳統社會通過教育來決定未來資源的分配,我們稱“學而優則仕”,只有一個獨木橋通向天堂,這本身就塑造了不公平。創新創業教育讓每個學生具備自我創業的能力,可以自己定義自己成功的機會,這才是真正的公平。真正的公平實際上是未來的公平,并且需要整個社會形成多元的評判標準。
另外,我還關注怎么樣讓個體價值的實現成為一個目標。一個社會,雖然每個人都很自私,關注自我的幸福,但真正的幸福感是來自于為別人創造價值。現在很多人不幸福,不在于不擁有什么東西,而在于他沒有價值,他對生活沒有目標,而真正自我實現的最高目標是在于發揮自己獨特的潛力和能力來幫助別人解決問題。一個人的價值絕對不在于自己擁有多少,而是在于幫助別人多少。這也是教育,當一個人明白這一點,他就會避免短視,會懂得滿足自私幸福感的前提是需要長期地幫助別人。
訪談者:好的,感謝您!訪談到此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