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暐之
《二月》是 20世紀 20年代中國作家柔石的一部小說。或許完整讀過這部文學作品的人并不多,人們對于《二月》的熟稔,更多地源于 1963年由北京電影制片廠出品,謝鐵驪導演,孫道臨、謝芳、上官云珠主演的,根據小說《二月》改編的電影《早春二月》。影片中,孫道臨飾演的蕭澗秋深入人心,他清雋儒雅、玉樹臨風的翩翩氣質,成為那個時代直至今天人們心目中永恒的男神,至今無人超越。然而,在若干個題材中, 2016年,上海歌劇院邀約王媛媛團隊,最終選擇了《早春二月》作為年度舞劇創作的重大選題。這是一個風險值極高的選擇,無數的質疑和挑剔伴隨著這部舞劇的誕生。所幸的是,一顆有生命力的種子,即使經過嚴冬,即使依然要經歷早春的寒冷,終歸會破土而出萌發清新的芽苗而蓬勃生長。
無限的遐想
2017年3月3日,恰好是農歷二月初六,上海已經開始漸漸有了早春的暖意。舞劇《早春二月》在眾多期待和審慎的目光中,亮相上海大劇院大劇場。暗色的帷幕上,白色隸書體的 “早春二月”幾個字,透著一種簡雅的書香。極具交響色彩的音樂聲中,光漸漸從幾個角度徐徐地射向舞臺。薄薄的霧靄中,一位身著淺豆沙色中式傳統服飾的女性,懷抱一個人形的布偶出現在舞臺的右側;與此同時,一位著深灰色長衫、白圍脖的男性從舞臺左側邁著緩慢而猶疑的步伐走上來。女性正是文嫂,而這位男性當然就是本劇核心人物蕭澗秋。紗幕拉起,臺后方出現一艘木船的影像,一群身著灰白基色、其上橫豎雜亂交錯黑色條紋服裝的人們簇擁著蕭澗秋漸漸趨近那艘船頭故事就這樣開始了。
從結構上,這部舞劇基本上是按照同名電影的戲劇發展脈絡進行的。當然,由于舞劇特殊的表現方式,本劇在精練人物,簡化敘事的同時,抓住作品所要突出的核心內容,強化了對于人物內心情感、情緒的深刻表達。
王媛媛說: “《早春二月》是特別難的題材,故事最淡,戲劇沖突最少,并不是最適合的舞蹈題材,所以側重點便不能放在故事上。 ”她認為,做舞蹈并不是要把一個故事呈現出來,如果觀眾只是看故事,那么文學、話劇、影視,更容易體現故事性。舞蹈如果只是強調故事性的話是非常保守的做法,舞蹈的強項不是把故事的語言形象化地表現出來,它最大的優勢是能夠給予觀眾無限的遐想。
男主人公蕭澗秋和那個年代很多知識分子一樣,都有著對前途的苦悶和彷徨,他來到小鎮,或許是為了能在這里找到一條出路,又或者只是想找一個世外桃源休憩一下疲憊的身心。他想有所作為,心懷善意,但是面對被命運折磨和捉弄的苦難的文嫂,面對洋溢著青春、熱情、希望的陶嵐,他又陷入了無法自拔的痛苦中。對于這個角色,演員陳鵬比較準確地把握了人物心理上深層的一面。特邀的海政文工團青年演員陳鵬,在形象和氣質上與人物都比較相近,而在表演中,分寸拿捏也非常到位。自始至終,陳鵬略顯單薄瘦弱的身形,微微佝僂的肩背,猶疑不定的腳步都讓人感覺得到主人公內心的懦弱、糾結、彷徨。印象比較深的是蕭澗秋與文嫂、陶嵐的幾段舞,從那些并不復雜的肢體動作中,觀眾能夠明顯感覺到蕭澗秋對于文嫂的善意和同情,對于陶嵐的欣賞和愛慕。兩種情感在陳鵬的表達中都是點到為止,特別是與陶嵐一段非常投入的熱舞之后,陳鵬可以讓情緒突然淡下來,面對依然火熱的陶嵐而展現出一種若即若離的形態,這種微妙的情緒變化,在陳鵬的肢體和表情中給予了準確的體現。
兩位女主人公,文嫂和陶嵐分別由上海歌劇院舞劇團的青年演員蘇楠楠和楊晶晶飾演。應該說,這兩個角色對于兩位年輕的藝術家來說是極具挑戰性的。事實上,不僅對于兩位主演,對于舞劇團參演的其他演員同樣是極大的挑戰。上海歌劇院舞劇團一直是中國民族舞的傳統,因此,在選擇演員的時候,基本都是舞校民族舞專業的,這些演員對于現代舞和芭蕾都是生疏的。作為編導的王媛媛,面對這樣的一群年輕人,會不會因地制宜,因才編舞呢?王媛媛的回答是非常干脆的否定:“在創作和編排上并沒有因地制宜,我有我的標準,我一直是要把演員盡可能拉到我的標準上,盡量讓他們靠近我的風格。我從不去適應演員,我覺得我出來的東西是可以改造演員的。歌劇院舞劇團很多演員以前只跳過民族舞,芭蕾、現代舞都沒跳過,所以花在訓練上的時間就很多,可以說我這次是盯著他們每一個變化,演員們也覺得我是他們這幾年來遇到的最狠的導演! ”王媛媛坦言:“最開始接到這部委約的時候,也意識到歌劇院舞劇團的演員距離自己的要求是有距離的,但是這些演員還是有可塑性,對我來說只要身體條件符合標準,都是具有改造的可能性。我覺得舞者就是應該多跳,讓身體有各種可能性存在,身體的使用就會更有拓展性,什么樣的編導給出的動作都能完成,發展的前景就不會那么單一了。 ”王媛媛說: “從開始到最后呈現的結果來看,我覺得我是對的,當中很多演員的變化是巨大的,這也為他們將來能承擔更多的可能性奠定了基礎。 ”
可以說,現代舞劇《早春二月》是上海歌劇院舞劇團的一次深度試水,對于所有演員們,不論是主演還是群演,排練的過程就是學習的過程,邊練邊排,邊排邊演,所有這一切,都是在極短的時間之內實現的。
就如王媛媛所說的“可能性”,我們在舞臺上看到的文嫂和陶嵐,是有別于蘇楠楠和楊晶晶在此之前任何一部作品中的全新狀態。兩位年輕的藝術家都非常投入,從形象上也與角色非常接近。
蘇楠楠塑造的文嫂總是一臉愁苦,年輕守寡,帶著多病的孩子,生活的重壓讓依舊年輕的她更多了一份滄桑。對于蘇楠楠來說,很多段的獨舞都是攜著那個扮作“孩子”的布偶完成的。一個瘦弱的身軀,懷抱著一個無力地、奄奄一息的“孩子”,蘇楠楠的肢體語言極具母性的美好,布偶在她的懷中仿佛有了生命,讓人感到了一個母親對孩子的那份呵護與疼惜。而當孩子死去,那個布偶也神奇般地失去了活力,配以蘇楠楠的舞蹈和表情,觀眾可以直接體會到一個母親痛失愛子的絕望;蕭澗秋伸來的援助之手也曾令她動心,但是她知道同情與愛情的分別。在她與蕭澗秋、陶嵐的三人舞中,她愁煩、自卑,但是對陶嵐也表現出些微令人信服的女性的嫉妒。所有這些,蘇楠楠都給予了準確的表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