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婭嬌
[摘要]共時性舞蹈傳播和歷時性舞蹈傳播相互連接,共同構成了人類舞蹈文化的歷史。舞蹈符號文本的傳播過程中始終伴隨著大量未進入文本本身的因素,即伴隨文本。伴隨文本跨越共時傳播與歷時傳播,對符號文本的表意、解釋及傳播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舞蹈符號文本的傳播一方面會促使伴隨文本產生,另一方面舞蹈符號文本的傳播嚴重依賴伴隨文本,從而產生“伴隨文本執著”。本文以鍋莊舞在蘭州市的傳播為例,分析其傳播過程中的“伴隨文本執著”特征。
[關鍵詞]舞蹈傳播;伴隨文本;鍋莊舞
[中圖分類號]G1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3115(2017)10-0023-03
任何符號文本的生成、發送、接收、理解、傳播乃至變異都發生在符號文本與文化網絡的連接之中,這種連接會使文本之上產生一些附加文本,即伴隨文本。所謂伴隨文本是“伴隨著一個符號文本,一道發送給接收者的附加因素”。根據趙毅衡教授的定義,伴隨文本是原文本運行過程中攜帶的文本,伴隨文本不僅積極地參與文本建構,并且影響著文本的意義解讀。在人類尚未產生語言以前,人們就用動作、姿態、表情來傳達各信息和交流情感。舞蹈是人類以身體和音律為媒介創造的藝術符號,古老的舞蹈藝術更是最具人類情感的符號形式,對舞蹈藝術的符號學分析是一場漫長的對人類情感的文化尋根。蘇珊·朗格從符號美學的角度表示藝術是人類表達情感意義的符號。舞蹈則是人類自身以身體為材料按一定音樂節律表達情感意義的符號。在面對舞蹈這類以人體蘇珊·朗格進一步指出:舞蹈是原始生活中最為嚴肅的智力活動,它是人類超越自己動物性存在那一瞬間對世界的觀照,也是人類第一次把生命看作一個整體(連續的超越個人生命的整體),當宗教思想孕育了(神)化概念時,舞蹈則用符號表示了它。舞蹈是人體創造的符號形式,在這一符號形式中,將生命的整體性展現得淋漓盡致,透過這種生命的整體性,實現了生命情感與自然的內在鏈接。
一、鍋莊舞傳播的伴隨文本特性
要理解舞蹈符號文本,就要依靠其自身附帶的伴隨文本。舞蹈符號表意過程中,伴隨文本圍繞著文本的展開而展開,和文本一起完成符號表意。要理解舞蹈符號的意義機制,就要分析其伴隨文本的作用何在。反之,明晰了舞蹈符號文本的附加文本——伴隨文本,也就清楚了其解釋方式。對舞蹈符號意義的解釋并不容易,舞蹈符號往往呈現出一種弱符號特征,即舞蹈意義必須依靠其特定語境、結構才能表達,意義先需要表達才能得到進一步傳播。也就是說,如果要看懂舞蹈,就必須依賴舞蹈文本邊緣或表達層之下的大量未進入文本本身的伴隨文本。趙毅衡教授根據文本與伴隨文本之間的關系,將伴隨文本分為三大類,即顯性伴隨文本、生成性伴隨文本和解釋性伴隨文本三類。本文將依次分析這三類伴隨文本在舞蹈符號表意、傳播中所起的作用。
鍋莊舞作為一種優秀的民族傳統藝術文化表現形式,2006年被列入國務院公布的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鍋莊舞發源于青藏高原的藏民族游牧文化,是藏族三大民間舞蹈之一,流行于西藏昌都、四川阿壩、云南迪慶及青海、甘肅的藏族聚居區,有上千年的傳承歷史。鍋莊舞動作舒展柔美,舞步輕快簡練,深受藏族群眾喜愛。不同地區的鍋莊舞又呈現著不同的特點,本文的研究對象是甘肅藏族聚居地區的鍋莊舞,此類鍋莊舞結合四川鍋莊和青海玉樹卓舞的特點,是藏族鍋莊舞的典型代表。蘭州作為甘肅省省會,承載著文化傳播的重任,鍋莊舞在蘭州市的興起、傳播是舞蹈與社會文化交互運動發展的結果。符號學視域下,鍋莊舞的興起和傳播是依靠其符號文本之外的伴隨文本,伴隨文本支撐文本的意義表達、參與意義建構并影響意義解讀。
(一)顯性伴隨文本支撐意義表達
顯性伴隨文本中的副文本在舞蹈的意義表達中極為重要。顯性伴隨文本包括副文本和型文本。副文本是第一類伴隨文本,是完全“顯露”在文本表現層上的“框架因素”。副文本雖處在文本邊緣位置,卻同樣對文本的意義解讀起重要作用。舞蹈的副文本例如名稱、編導、舞臺布置等因素。鍋莊舞,藏語稱為“卓舞”,漢語稱為“鍋莊”,是“圓圈歌舞”的意思。鍋莊舞最大的特點就是舞蹈呈現環形結構,舞者的舞步始終沿著環形軌跡運動。鍋莊舞的副文本即其名稱、環形結構、舞蹈場地。鍋莊舞在城市的興起依托于文化空間的開放,其傳播主要通過廣場營造的文化氛圍。鍋莊舞自身的特點要求舞蹈場地要大,而且要有眾多參與者,廣場這一公共文化領域最適合鍋莊舞傳播。廣場舞蹈是最普遍的舞蹈傳播方式,廣場作為廣場舞的顯性伴隨文本同時也是舞蹈最具親和力的傳播媒介,在廣場舞符號文本展開時,可以有觀者加入進來,從而使舞蹈隊伍不斷壯大,這是最直接有效的傳播方式。鍋莊舞多以徒手進行練習,不受環境、季節、場地等條件限制,無論在廣場、公園、田野都適合練習,而且鍋莊舞簡單易學,不同年齡、不同性別的人都可從鍋莊舞中獲得樂趣。這種場地易得、難易可選、娛樂身心的特點為其廣泛傳播及跨文化傳播提供了條件。
型文本是和文化聯系最緊密的一類文本,它指明文本所屬的類型,而文本歸類是由其文化背景決定的,故而型文本是文本與文化相聯系的重要方式。舞蹈有很多類型,當舞蹈符號文本展開時,通過舞蹈演員的服飾舞步觀眾就可以判斷出舞蹈的類型。這是副文本名稱和文本形式共同標明的。型文本的重要意義在于將文本置于文化背景之下,有助于受眾對節目意義的解讀。鍋莊舞屬于民族舞中藏族舞蹈一類,舞步輕柔優美,很多動作是從藏族人民勞動生活中提取出的典型動作,例如擠奶、打酥油、打青稞、捻羊毛等勞動場景都出現在鍋莊舞中,這些典型的勞動舞蹈動作不僅展現出藏民族獨特的生活方式和民族性格,也將鍋莊舞賦予鮮明的藏民族烙印,成為藏民族的一個符號象征,因此更易于傳播。
副文本和型文本都屬于文本框架中的顯性因素,在文本框架內的人物必然要受制于這個框架,正如戈夫曼所言:“這里存在著一種個人和角色的關系。這種關系要符合互動系統——框架,正是在這種互動系統或框架中,角色被扮演,并可以窺見到表演者的自我。”舞蹈演員進入舞臺、音樂的文本框架后,會呈現出和日常生活狀態完全不同的表演狀態。正是這種框架因素支撐著舞蹈符號的意義表達,只有進入框架后的舞蹈演員才能進入舞蹈符號文本,完成符號表意。當鍋莊舞的音樂響起,群眾自發加入鍋莊舞舞蹈隊伍時,也就進入了顯性文本框架,共同構成舞蹈符號文本的一部分。
(二)生成性伴隨文本參與意義建構
生成性伴隨文本顧名思義是文本生成過程中遺留的文本,包括前文本和同時文本。前文本是“一個文化中先前的文本對此文本產生的影響。狹義的前文本比較明顯,包括文本中的各種引文、典故、戲仿、剽竊、暗示等;廣義的前文本,包括這個文本產生之前的整個文化史”。同時文本就是在文本產生的同時出現的影響文本的因素,文本的生成是一個歷時性的過程,同時文本就同步產生于文本生成過程中。有學者根據唐代藏文畫像碑中的舞蹈形象推測,鍋莊舞已有上千年的歷史,甚至卓舞的歷史淵源可以追溯到原始社會,玉樹卓舞中至今還保留著很多遠古時代的痕跡。1973年出土于青海省大通縣上孫家寨的舞蹈紋彩陶盆,系馬家窯文化的珍寶,現收藏于中國國家博物館該彩陶盆是用細泥紅陶制成,陶盆內壁飾三組人物手拉手的舞蹈紋圖案。圖案中的舞者手拉著手,踏歌而舞,面向一致。這是目前我國發現的最早的帶有舞蹈圖紋的陶器,為研究我國舞蹈的起源提供了珍貴的實物資料。由于陶盆出土的地方正是鍋莊舞盛行的青藏高原,加之陶盆上的圖案和鍋莊舞的舞蹈結構一致,這可能與鍋莊舞的起源有關。這個陶盆上的圖案可看作是鍋莊舞的前文本,也可以說與鍋莊舞相關的出土器物、畫卷等都是鍋莊舞的前文本。鍋莊舞的產生都會受到其產生之前的整個舞蹈歷史的語境壓力,但同時也參與著整個舞蹈文本的建構。
舞蹈文本的產生需要時間,在舞蹈文本的產生過程中同時產生了很多影響因素,這些因素可以看作是同時文本。鍋莊舞文本的生成中有很多新的影響因素不斷加入,最重要的同時文本是不斷有參與者加入舞蹈中,另一類因素是舞蹈過程中鍋莊舞的音樂不斷變化,使得舞者的舞步也相應地發生變化。不斷加入的參與者、不斷變化的音樂構成鍋莊舞表演的同時文本,參與建構文本意義。
(三)解釋性伴隨文本影響意義解讀
解釋性伴隨文本包括元文本、鏈文本和先后文本。 元文本是“關于文本的文本,是此文本生成后被接收之前,所出現的評價,包括有關此作品及其作者的新聞、評論、八卦、傳聞、指責、道德或政治標簽等等”。評論、八卦、指責、道德或政治標簽都是在文本形成后出現的,因此,評價性的元文本在文本生成后作為解釋性伴隨文本影響著我們對文本的意義解讀。表演的本質在于表演者與觀者的雙向互動,在一段舞蹈表演觀眾對節目的評論、建議、期待都成為元文本。舞蹈表意的一個重要特點是會造成受眾的深度卷入,因為受眾個體運用元語言來解讀節目,解釋向度是開放的。
鍋莊舞的元文本即鍋莊舞被接收前所出現的評價,以及和鍋莊舞有關的評論性質的話語。《中國少數民族文化大辭典》中認為,“鍋莊”一詞是羌族的灶堂,設在火塘之上,用以做飯及取暖,同時也是家人及親友圍坐交流的地方。《國音樂詞典》中指出,鍋莊一是指在四川康定漢藏雜居地,藏民在莊房院子表演的歌舞;二是指藏民在表演這種舞蹈時,圍著爐灶或舞火,爐灶被稱為鍋莊,因而得名。鍋莊舞與藏民族的生產、生活息息相關,舞蹈中有大量再現勞動生活的動作,這些動作不斷的重復強化了舞蹈的形式感和象征義,并最終使之建構成舞蹈主體,成為藏民族獨特的文化符號。
鏈文本,是指“接收者解釋某文本時,主動或被動地與某些文本‘鏈接起來一同接收的其他文本,例如延伸文本、參考文本、注解說明、網絡鏈接等”。由此可知,鏈文本是接受者接收文本時自覺或不自覺地接收的文本。鏈文本在舞蹈文本的展開中發揮著獨特的作用,鏈文本幫助文本傳播信息,并加強觀眾的視聽感知。伴隨舞蹈的音樂傳遞著重要的鏈文本信息,舞蹈和音樂高度契合,觀眾在接收符號文本信息的同時,享受著一場美妙的視聽盛宴,并調動著觀眾的情感,增強觀眾的投入度、積極性。鍋莊舞的音樂都輕快活潑,賦予了舞蹈極強的律動性,這樣富有動感且簡單易學的舞蹈自然在民眾間廣受好評且流傳甚廣。
先文本和后文本之間有緊密的聯系,既是共時性的連接關系,又是歷時性的延續關系。先文本和后文本看似相互對立,實則相互關聯。舞蹈本身自成一體,可以作為一個獨立文本來解讀。《西藏舞蹈概說》記載:以前的康定一帶,有一種商業性組織叫“鍋莊”。這是一種類似于客棧的提供住宿的地方,沿途過往的藏族商賈、民眾常留宿其中。茶余飯后圍著火塘歌唱跳舞,以驅散一天的勞累與疲乏。鍋莊舞的先文本可以理解為是商賈、民眾圍著火塘跳的舞蹈,與其對應的后文本則是在都市流行的鍋莊舞,這是發源于青藏高原的鍋莊舞的變體。從遠古時期商賈圍著火塘跳的鍋莊再到牧民們在高原上的卓舞再到現代都市里廣場上跳的簡化了的鍋莊舞,鍋莊舞的先后文本共同構成了這類舞蹈的流變、傳播歷史。
分析舞蹈的伴隨文本,有助于接收者解讀舞蹈本身的意義,將舞蹈置于整個文化網絡、媒介網絡來考察。如果不對伴隨文本進行解讀,那么符號表意只會僅僅讓受眾感知到,而不會理解其意義所在。“伴隨文本執著”是當代文化傳播的特征之一。 伴隨文本嚴重影響著舞蹈符號的生成、表意和傳播,因為只有依靠伴隨文本,才能使舞蹈符號文本與文化相連接,從而使符號接收者在文化符號網絡中理解符號文本并進一步傳播符號文本。
二、鍋莊舞在蘭州傳播的“伴隨文本執著”特征
舞蹈文本本身關聯著三重的符號發送者、接收者,分別是編舞者、舞者與觀者。但舞蹈本身并不是一個意義的統一體,舞蹈編導不會通過舞蹈文本向觀者傳達一個固定的意義,舞蹈的解釋意義是開放的。舞蹈的符號文本總是在人類無意識、不自覺的情況下影響著舞蹈意義是生成、解釋及傳播。結合鍋莊舞文本本身,其中顯性的伴隨文本是舞蹈的服飾、場地、舞蹈的環形結構等;生成性的伴隨文本是鍋莊舞生成前的鍋莊文化,以及不斷加入舞蹈隊伍的參與者、變換的音樂;解釋性的伴隨文本是鍋莊舞生成后所受到的評價、以及舞蹈的背景音樂等因素。如果沒有解釋性的伴隨文本,舞蹈文本的傳播將不會實現,正是民眾對鍋莊舞的接收、參與,才讓鍋莊舞以人際傳播途徑實現傳播。人際傳播最直接地影響受傳者,還可以根據受傳者即時傳來的反饋隨時改變傳播的內容和方式,目的性極強。2004年9月,蘭州大學體育部首次將鍋莊引入體育課堂使其作為一種體育項目在大學生范圍內得到了推廣。2006年,蘭州大學成立了鍋莊舞協會,不久之后西北民族大學、西北師范大學等高校都開設了鍋莊舞協會,使得鍋莊舞在高校流行起來。
鍋莊舞的傳播以人際傳播為起點,逐漸實現群體傳播。這類少數民族文化通過民間方式向主流文化的跨文化傳播現象也應當引起學者的關注。學生、民眾的接納和參與是促進其跨文化、跨地區傳播的重要因素之一,不同的民族雖然擁有風格迥異的民族文化,但舞蹈本身跨越民族、階級的普適性,使參與者具有認同感和參與欲望。藏族鍋莊舞以其歡快的節奏和簡單易學的動作不僅引起不同民族、地區人的表演欲望,人的積極主動參與是藏族鍋莊舞可以為多民族共同接受的先決條件。
參考拉斯韋爾所著《傳播的社會職能與結構》提出的“5W”模式來分析舞蹈傳播,可得出內容、媒介分析是對鍋莊舞文本的顯性和生成性伴隨文本進行意義解讀,顯性媒介促使舞蹈意義的生成,并完成舞蹈傳播;受眾分析、效果分析則是對節目的解釋性伴隨文本的分析,是對舞蹈表演后受眾解釋意義的考量。
舞蹈傳播的“伴隨文本執著”,是舞蹈文化的一個突出特點。這一特點與廣義上舞蹈的表意方式和傳播結構有密切相關性。舞蹈符號是直接以人體來實現其符號意義和感知的形式。舞蹈文本更是攜帶編者對于過去、現在、未來與生命和死亡意義的感知。認識舞蹈的伴隨文本及其相關的文化現象,需要回溯至舞蹈本身,而這種回溯本身,也能引發對舞蹈的重新思考,更能發現許多新的研究方法。符號學不僅蘊含了文化的最高層及(闡釋),也蘊含了一個以物質性和身體性為基礎的文化層次。鍋莊舞是藏民族的活態文化,藏民族文化的根系里埋著鍋莊舞的精魂。鍋莊舞在蘭州這座典型的西部城市的傳播是民族文化與城市空間對話的結果。在新的歷史條件下,要實現對少數民族文化的保護和傳承,還是要從其文化文本本身出發,分析其文本邊緣的伴隨文本,將這些獨立于文本之外的因素加以重視,加強文本與文化的連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