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慧玲 孟亞
摘要: “學術軟權力”問題的提出,是對大學學術權力概念的重新審視。學術權力具有鮮明的“軟基因”屬性和品格。大學的場域里,傳統硬權力統御的學術權力運行中,一些軟性的、柔性的軟權力內容及其方式,作為重塑學術權力的一個側面,理應被發掘出來并受到應有的重視。在大學內部權力主體多元化的主背景下,知識/文化權力是學術軟權力的主根基,學術文化和價值的體認是學術軟權力的主勢能。學術軟權力作為一種典型的軟權力,具有非正式性、非強制性、非依附性等特征。重塑學術軟權力,需要重塑學術權威、學術影響力及實現從硬權力向軟權力的過渡。
關鍵詞:權力重塑;硬權力;軟權力;學術權力;學術軟權力
中圖分類號:G64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0717(2017)03-0023-07
收稿日期:2017-02-10
基金項目:重慶市教委人文社科研究項目“高校內部權力制約機制研究”(14skp03)。
作者簡介:李慧玲(1976-),女,河南新鄭人,教育學碩士,重慶工商職業學院副教授,主要從事教育學原理、高等教育研究;孟 亞,重慶第二師范學院副教授。
“學術軟權力”是一個新概念。提出此概念,是想將“軟權力”引入學術權力,通過重新審視和闡明學術權力的內在屬性和品格,挖掘學術權力的“軟基因”及其有效運作的理路,消弭大學學術權力夢想與現實之間的緊張關系,以期為新形勢新要求下大學學術權力的重塑提供一個新的思路。
考察近年來學界對大學學術權力的諸多研究,我們不難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那就是研究者大多基于學術與行政二分甚至對立的立論前提,論述學術權力像舊社會小媳婦般凄楚可憐、行政權力像惡婆婆般蠻橫霸道,期待著、呼吁著學術權力“硬氣”起來,即便不能重振“雄風”,起碼也要實現平等。對這類“權力渴望”式的訴求,有學者形象地稱其為“才子佳人大結局式的新八股”,“雖不能說是罔顧事實,但至少這種分類范式存在于設想的成分多,與活生生的大學組織運行實踐是不貼切的”[1]。有論者甚至直接來了個釜底抽薪:“‘學術權力與‘行政權力之爭是一個在邏輯上不存在、在現實中缺乏依據的‘假問題。”[2]為什么一個“假問題”會引起持久關注?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研究者對學術權力的諸多界定,實際上是在有意無意地追求其實然中的“硬”,而忽略了其應然中的“軟”。“硬權力”訴求雖是目前研究的主流,但學術權力的“軟基因”更是客觀存在的一個重要側面。筆者無意于在學術與行政二分的泥潭中繼續掙扎,也無力對本已明晰的制度建構再掀漣漪,而嘗試從理念、認知、回歸常識的角度,探討學術權力的“吃軟不吃硬”問題。
一、什么是軟權力
一直以來,權力都是一個范圍廣泛、模糊不清、易于體驗卻難以定義的概念。按照馬克斯·韋伯的描述性概括,權力就是“在一種社會關系里哪怕是遇到反對也能貫徹自己意志的任何機會,不管這種機會是建立在什么基礎之上”[3]。顯然,在韋伯看來,權力無疑是一種強制力——不顧對方的反對而強行貫徹自己意志的能力。而將權力劃分為“軟權力”和“硬權力”,則是被稱為“軟權力之父”的哈佛大學教授約瑟夫·奈(Joseph S.Nye)于1990年在《注定領導世界:美國權力性質的變遷》一書及《對外政策》雜志上發表的《軟權力》一文中首倡的。軟權力概念甫一提出,時任復旦大學教授的王滬寧即于1993年將其引入國內。自此之后,軟權力的影響越來越大,有論者甚至認為,“迄今為止沒有一個概念像‘軟權力一樣得到如此廣泛的接受”[4]。
軟權力為何有這么大的魅力?這與它的內涵和作用原理有關。按約瑟夫·奈的界定,所謂軟權力(soft power),就是“借助于文化、價值觀與意識形態上的非直接方式,吸引對方追隨”的能力,以區別于傳統的強制性軍事、經濟等“硬權力(hard power)”[5]。具體而言,其內容有三:一是文化權力(奈稱“文化和意識形態的號召力”);二是價值權力(奈稱“政治價值觀念的吸引力”);三是制度權力(奈稱“塑造國際規則和決定政治議題的能力”)。王滬寧分析認為,軟權力本質上“具有非壟斷性和擴散性”,“‘軟權力的基本力量在于它的非壟斷性,‘軟權力越大,越壟斷,力量越小”[6](P92)。對軟權力的內涵,美國弗吉尼亞大學教授布蘭德利·沃麥克作了精要評析:“正如奈所描述的,軟權力鼓勵自愿服從,即在沒有特殊獎賞和懲罰情況下他人心甘情愿地順從。”[7]如何才能做到這一點?只能通過潛在的影響力、理性的說服力和內在的吸引力發揮效能,為推進秩序的廣泛認同提供理論和制度的資源。這就是軟權力的作用原理。與硬權力通過命令、鎮壓、威脅、收買等方式讓對方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必須接受安排相反,軟權力是“通過精神和道德訴求,影響、誘惑和說服別人相信和同意某些行為準則、價值觀念和制度安排,以產生擁有‘軟權力一方所希望的過程和結果”[8]。當然,軟權力和硬權力并不是截然對立的,亦如奈所言,“兩者能彼此增強對方,雙方并不對立”,“在某些情況下,由于不具備足夠的軟權力而不得不應用硬權力”[9]。
由此可見,硬權力體現出廣泛的強控制、壟斷性特征,與“壓制”“控制”“壟斷”等強迫性的字眼緊密相聯;而軟權力則只能通過毛細血管式、細致入微的柔弱控制方式,在組織內使權力受體不知不覺地就范,甚至于主動就范、自愿服從。由硬權力到軟權力的變換;由看得見、摸得著的直接性控制、強控制,向溫柔的、細膩的間接性控制、柔控制的轉變,并非不得已而為之的、單純的權力轉移和擴散,而是有著更豐富的內涵和更深長的意味,“更有可能代表了某種政治的未來”[4]。
回頭來看,軟權力雖然肇始并風行于國際政治、國際關系等領域,但因其順應了當代權力主體多元化、權力關系復雜化、權力內涵多樣化的大趨勢,從而具有廣闊的運用空間,可以在多種意義下使用,并表達不同的內涵。
二、軟權力與大學學術權力
如前所述,軟權力是一種通過自身文化、價值和制度等方面的吸引力而不是強制力來影響他國、他組織、他人意愿的同化性權力(coopting power),其運行方式,不是通過強制或者用具體的金錢、物質收買對方,而是讓對方在無形中接受自己的意見和接受自己的“領導”。這種運行方式,與學術權力(知識/文化、思想的影響力量)的運行方式具有高度契合性,都是通過說服、信任、價值的吸引而不是命令、威脅和給好處獲得支持。在大學內部權力主體日趨多元化的大背景下,在學術本位、學術自由、學術自治、學術民主等日益成為大學文化和價值的主勢能下,學術權力作為一種知識權力/文化權力,其骨子里的“軟基因”和行使者的多元化是一種必然趨勢。
第一,權力主體多元化是當今大學軟權力存在的主背景
軟權力之所以會在當今大學組織內崛起,甚至有時還超越了硬權力,最重要的背景恐怕是大學內部權力主體的多元化。眾所周知,大學是一個典型的利益相關者組織,大學內外形形色色、大小不一、或明或暗的諸多利益相關者——政府、市場、黨委、校長、教師、學生、家長等,似乎都有權力(或能力)左右或指點大學,大學權力的“軟化”不過是這種趨勢的副產品而已。克拉克·克爾(Clark Kerr)說得好:“現代大學是一種‘多元的機構——在若干種意義上的多元:它有若干個目標,不是一個;它有若干個權力中心,不是一個;它為若干種顧客服務,不是一種……應當稱它為多元大學。”[10]“多元大學”框架下,大學權力自然是多主體的,每個人可能都是權力的一點,都可以掌握權力,權力關系相應成為相互交錯的網絡,而不是自上而下的單向關系。既然權力主體是多元的,權力關系是交錯的,那么,注重多元權力主體間的融合與包容就是一個必然的趨勢。正因如此,恐怕沒有哪一種單一的權力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韙,非要執拗地“硬起來”。不難理解,大學的身段之所以在今天如此“柔軟”,正是因為大學諸權力行使的對象越來越強大、越來越多元、越來越交叉融合。如此,大學傳統權力的擁有者,自然不得不更加謙虛地謀求合作,不得不走向某種共有、共享甚至共治的權力。
單就大學學術權力而言,行使權力的主體也愈加多元、交叉。從實際情況來看,學術權力的行使者,既包括直接從事學術活動的教師、科研人員、院系實體、學術組織等,又包括校級層面的校長、學術委員會、評議會、董事會等校級機構,甚至還包括可對學術事務和活動施加影響的國家權力機關和各級政府官員,而絕不僅限于學術組織和學術人員。事實上,大學內的學術、行政等諸多事務往往交織在一起,很難截然分開。顯然,“學術權力應作廣義的理解,不僅僅是教師和科研人員等學術人員所擁有和控制的權力”[11]。所以,在大學權力主體日益多元和交叉的大背景下,學術權力的性質自然發生了很大變化,權力不得不變得越來越難以轉化,越來越不太具體,越來越缺少強制性——越來越“軟”。
第二,知識/文化權力是學術軟權力的主根基
知識具有權力屬性。五百年前,培根就曾提出一個“Knowledge is power”的著名論斷。這句話,我們常譯作“知識就是力量”,但實際上power也是權力,因此,這句名言也可翻譯成“知識就是權力”。這一點對個人如此,對團體、組織更是如此。在當代社會中,權力結構正在發生變化。早在20世紀90年代初,阿爾溫·托夫勒(Alvin Toffler)就曾斷言,“一個迥然不同的權力結構正在形成”。這個迥然不同的權力結構,正是以知識為基礎的——知識越來越成為權力的主要支柱:“明天在所有人類領域出現的全球性的權力之爭的核心,就是如何控制知識。”[12]托夫勒的觀點很有啟發意義,因為在現代社會中,知識因素以及文化因素(比知識因素更大的范疇)都是超時空的、流動性的因素,它所構成的“軟權力”支柱是難以壟斷的,地位也是日益突出。誠如王滬寧所論:“一旦一種文化成為某種基本價值或主流文化時,發源這種文化的社會自然就獲得了更大的‘軟權力。”[6](P91)
作為“控制高深知識和方法的社會機構”和傳遞知識、發現知識的學術組織,大學天然擁有知識權力,其任何權力的行使,均離不開對知識的占有。是否擁有和發現知識,便成為是否擁有學術權力的重要標志。莫迪指出:“廣義地說,在大學內部,流行的現實可概括為‘知識權力。意思是說,在任何領域決定權應該為有知識的人共享,知識最多的人有最大的發言權,沒有知識的人無發言權。”[13](P174)而學術權力,作為“一種自由而又最廣泛的權力”,“它以對知識占有的優勢為權力基礎”[14]。也就是說,學術權力本質上正是一種基于學術人員所掌握的高深專業知識之上,由此產生的對他人的影響力乃至控制力。學術權力本由“academic power”翻譯而來,從詞源上看,power有兩義:其一,優勢地位;其二,強制能力。由此產生兩個理解向度,“學術本身的權力”(power of academic)和“為了學術的權力”(power for academic)。這兩者,都體現了知識與權力的共生關系,揭示了高深知識——不管是靜態的高深知識還是創新知識和發現真理的場域——都是學術權力的合法性來源。所以,知識尤其是創新知識的能力是獲得學術組織集體認同的基礎,是學術權力合法性存在的前提。學術軟權力之所以能對大學諸事務產生影響力、吸引力,正是來源于對高深知識的操作,即以高深知識的發現、傳播與應用為條件。
知識權力是一種典型的軟權力,無論是追求真理,還是傳授知識,甚或教書育人,都不宜通過強制來達到。對學術權力來說,難以用強制性的方式支配他人行為來貫徹自己的意圖,難以用“上級”(學術上根本就沒有什么上級)命令下級,難以以“勢”壓人,更難以用學者所掌握的權力資源及所占據的位置來判斷其活動和成果。因為,作為學術權力的表現形式,知識、學術和話語本質上是彌散的、無處不在的,也沒有固定邊界。說到底,學術權力根本就不是“政治上的強制力量”,也不是管理意義下的“職責范圍內的支配力量”,更不是上級對下級的“硬”控制權力。
第三,大學學術文化和價值的體認是學術軟權力的主勢能
與來源于組織的委派或任命、權(官)大力大、一級壓一級的硬權力不同,學術軟權力更加依賴于大學內外對學術文化價值的體認,依賴于一定的體制上的支持,所以學術軟權力更加依賴大學文化的勢能,即大學這個“學術組織”整個文化和價值的總趨向。總體來看,目前學術軟權力勢能主要由以下三個因素構成:
其一,學術本位。學術本位是大學之所以為大學的關鍵,也是大學文化價值取向“萬變不離其宗”的宗,因為它代表著大學的精神與大學的本質。大學就其本質而言,是一個追求學術的機構,是一個“學術共同體”,也是大學區別于其它社會機構的根本所在。盡管與傳統大學相比,現代大學的規模、結構、功能等都已發生了深刻的變化,但大學研究“高深學問”的學術宗旨沒有改變,對知識的發現、保存、選擇、傳遞及應用,仍然是大學最主要的職能。誠如東北師范大學校長劉益春所說的那樣,“無論時代發展和社會變遷等外部因素賦予大學何種任務,大學都應始終堅守學術本質”[15]。而學術權力,正是來源于大學學術本位、學術屬性的天然賦權。今天,世界上幾乎沒有一所大學敢宣稱自己不是學術本位的,幾乎沒有一個論者敢宣稱自己不是搞學術的。因而,學術本位構成一種強勁勢能,是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其二,學術自由。與學術本位相伴而生的還有一個觀念,那就是學術自由。學術自由是大學的精神象征,在當今時代,它獲得的價值吁求越來越多。從本質上說,學術自由是學術職業的一種內在的、自身所具有的權力表達方式,也可以說是學術權力最重要的價值支柱。哈佛大學前校長博克說:“當大學履行發展知識的義務時,學術自由是一種基本的價值前提。”有論者更是直言:“一個沒有奠定學術自由的價值觀,不擁有學術權力的大學,不可能是現代意義上的大學,更遑論成為世界一流大學。”[16]簡言之,沒有學術自由,就不可能有學術權力的正常行使。“如果學術自由是大學的靈魂,是大學長久性、總體性、高層次的價值追求,那么,學術權力是保障學術自由的工具與體現,沒有學術權力的行使和保護,也就談不上真正的學術自由。”[17]學術自由形成了大學的文化內核,成為最有說服力的一種力量,在大學具有較強的軟權力勢能。
其三,學術民主。黨的十八大報告強調要發揚學術民主,讓一切文化創造源泉充分涌流。這一新論斷的提出,使學術民主成為學術軟權力得以發揚的強勁勢能。學術民主是政治民主的一個標尺和風向標:靜態上,學術民主反映政治民主的水平;動態上,學術民主反映政治民主的趨向。當今社會,人們產生了越來越多的利益要求,人們參與政治的愿望日益強烈,社會結構的復雜化和人們需求的多樣化,均推動著政治民主的發展。大學自然也不例外,大學內的“民主”趨向甚至比社會還要明顯。對學術權力來說,學術民主的吸引力、誘惑力和說服力更大,因為學術的性質決定了學術權力應是一種通過民主方式取得的學術共識和共同見解。顯然,學術權力并不存在縱向的、層次明顯的、隸屬性強的硬權力,也很難套用多數決定、民主集中、協商一致的硬規則。因此,學術民主成為推動學術軟權力發展的一個重要因素。
大學里的這三種典型的文化和價值取向,雖然都是近乎常識性的舊觀念、老傳統,卻常談常新,因為它們從本質上是“軟”的,似乎從沒有真正“硬”起來過。尤其在當今的大學,面對學術權力,這三種取向所形成的勢能更是日益增長,使得頻繁地使用硬權力越來越不合時宜,而經常使用軟權力則越來越令人魂牽夢縈。
三、學術軟權力的主要特征
在大學的場域里,當“權力”與“學術”聯系在一起時,不管是“權力+學術”還是“學術+權力”,人們往往會本能地把“權力”理解為一種“硬權力”,從而本能地產生某種程度的不舒服甚至是排斥。這不僅是因為學術權力本質上是“軟”的,更是因為學術軟權力具有非正式性、非強制性、非依附性等特征。
第一,非正式性
所謂學術權力的非正式性,主要是指“大學內部不以制度形式生成,而是通過學術地位、師緣或學緣關系等獲得的對學術事務的制控力或潛在控制力”[18]。此種非正式權力,就是一種典型的學術軟權力,既包括對學術事務的影響力,也包括學術權威的潛在壟斷性。與法定的制度規范賦予或法定方式實施的正式硬權力相比,非正式的學術權力更“合情”、更注重間接施加影響、更突出無形的“軟”卻持久的影響力。當然,它在大學組織內部也就應用更廣泛、角色更重要,因為非正式學術權力的周期遠遠大于正式學術權力的“硬”政治生命。另外,學術權力的非正式性,主要體現為非正式的制度約束,亦即非正式制度——以規范和約束研究者行為的價值觀念和傳統習慣的“軟規則”綜合體。這些軟規則綜合體,主要是追求學術卓越的認知與信念等一些不成文的規則,為學術權力的運作提供價值標準和共同意義理解,同樣具有合法性基礎,同樣被廣泛認知和接受服從。
第二,非強制性
非強制性是大學學術權力作為軟權力的主要特征之一,是大學本質特性所賦予的外化形式,因為大學的學術權力不是外部強加的,而是大學學術活動方式內在邏輯的客觀要求。前已有述,大學學術組織具有明顯的松散性特征,這種松散性與追求服從與效率的科層性相比,明顯缺少硬支撐,并不講求自上而下的運行路徑以及制度、規則的不可逾越性。簡言之,松散性更講求非強制性。伯頓·R·克拉克說得好:“松散的聯合可使組織(或系統)中的較有獨立性的部分不依賴于其他的部分而持續存在并發展;……松散的聯合可允許組織中的子單位人員有更大的自決,從而使他們提高處理事務的水平,在他們中間產生更大的效能。”[19]其意思是說,組織的松散性導致權力主體與對象之間的人身依附性和制控性差,不必追求強制執行。大學學術權力的非強制性,要求其內部成員具有自律、負責的主體意識與行為。
第三,非依附性
一般認為,學術本身是純粹的、獨立的,在本質上除了忠于真理以外,非依附于任何東西之上。也就是說,學術權力非依附于或依賴于硬權力的制度安排——某種外部性的制度授權或組織任命。無論是學術權力的產生還是其行使,都取決于多元化的學術權力主體對真理即知識/文化的服從或闡釋,而不屈從于其他“硬力量”。比如,著名的弗洛伊德獲得“教授”任命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弗洛伊德作為精神分析學的創始人,1885年在維也納大學醫學系擔任講師,1902年才得到一個非講席教授任命(用了整整17年,而該校的講師一般只需8年)。等到1920年,64歲的弗洛伊德終被授予講座教授時,他卻早已不在大學授課了。弗洛伊德之獲得教授頭銜,靠的是更大范圍內的同行認可,而非只是學術機構或學術共同體外的行政評價。這一非依附性權力主要是一種軟權力,其運行機制就是在學術共同體內形塑一種相互尊敬、相互信任的合作關系,而不是“官大學問大”“鼻子大了壓塌嘴”式的硬權力。正如艾倫·麥克法蘭教授所分析的那樣,“學者們通常離群索居、埋頭各自學術領域,只是在系科或學院的動議和提案引起異議及爭論時,同事之間有了共同話題……劍橋幾乎不存在正式的制度性權力,院長或系主任不但無權實施武力,連聘用權和解雇權也極其有限”[20]。
四、學術軟權力的主要內容及重塑路徑
當有關“學術軟權力”的概念對我們而言還處于初建狀態時,我們就來討論其主要內容及重塑路徑,是否為時過早?誠然,我們的論析是初步的、粗淺的,但正是在探討這一常談常新的話題過程中,我們看到了“學術軟權力”內涵的復雜關聯性,意識到了其潛在的巨大發展可能性,并由此注意到了其未來指向性。盡管目前我們還遠不能厘清學術軟權力的概念,提出清晰、具體、可行的重塑路徑,但我們愿意表達對其發展指向的預期。畢竟,在傳統硬權力統御的學術權力運行中,一些軟性的、柔性的學術軟權力內容及其方式,作為重塑學術權力的一個側面,理應被發掘出來并受到應有的重視。
第一,重塑學術權威
權威是一種特定的權力表達方式,“權威是自愿服從者的信仰證明為正當的權力”[21]。權威是一種典型的軟權力,它不帶有強制力量,而是一種自愿的服從。它的突出特點是“力(學術地位)大權大”,而完全不同于來自組織和任命的“權(官)大力大”。作為軟權力,學術權力正是馬克思·韋伯所稱的感召的權力(魅力型權威),是主要來自個人的專業學識、能力以及人格、氣質、涵養等魅力的心悅誠服,而完全不同于命令式的硬權力。從某種程度上而言,學術權威就是學術權力的代名詞。學術權威是學術人對于知識的虔誠甚至信仰而賦予給特定人群的一種權力,是由人的學術地位和學術威望所自發形成的魅力和內聚力,使一群人自覺而又自愿地追隨、接受甚至受其支配。權威就是感召力,其權力的合法性在于洞察非凡的個人品質[13](P135)。這種感召式權力,雖然很可能由于個人的思維固化而使學術權威演變為“學術領袖”“學霸”等被動的硬權力,但在目前的學術事務上的影響力仍是顯而易見的。所以,重塑學術權威,需要強化學術權威的感召力、學術人員的貢獻力、學術道德約束力,賦予學術權威應有的尊重和信賴,充分發揮學術權威在學術生產中的引導作用;學術人需要不斷提高學術素養,提高學術貢獻的能力和水平,才能夠充分展示出學術權威的價值和作用;此外,要在整個學術界倡導求真務實的精神,抵制各種學術不端行為。
第二,重塑學術影響力
學術影響力是學術權威的外在顯現,是大學學術權力張揚的內在力量,也是學術軟權力的重要內容之一。學術權力的根基在學術,只有成為學術權威,其影響力才會如期而至,你的發言才有份量。具有學術權威的人,在同行中擁有強大的學術影響力,這種影響力有時甚至能夠左右學術決策活動。當前,學界多強調從外部規定和制度建設等硬權力視角入手,但從學術權力內部場域的軟權力視角入手提升學術影響力,也是實現學術權力復位的重要路徑。學術影響力的提升需要多方面的努力,但從信念、環境、人員素質等軟權力范疇塑造也是非常重要的題中應有之義。首先,學術信念是學術精神的勃興與張揚,是學術影響力提升的精神力量,以學術為終身追求的學術精神是支撐、激勵真正學者的永恒力量。其次,崇尚重教、重學、重研究等學術氛圍的塑造,是學術影響力提升的重要保證。再次,人員素質是學術影響力提升的關鍵載體。學術影響力本身就和個人的特性聯系在一起,有水平、有聲望,為人正派、責任心強的學者,本身就有權威,就有許多軟權力。
第三,實現從硬權力向軟權力的過渡
毫無疑問,在當今社會,學術軟權力的作用越來越大是一個發展趨勢,學術權力自然需要適應、變革。這樣的變革可以大致包括如下內容:首先,吸引人的、必要的制度安排。沒有制度的保證,真實的學術軟權力是不存在的。一方面,在不少研究者看來,“從制度層面來看,我國大學從來沒有真正建立起學術權力”[22]。另一方面,學術軟權力雖然是非制度性的,但卻離不開硬權力的保障——大學內部相關章程制度等具有法律效力的文件所規定的程序、規則、方式等。因為,學術軟權力若能吸引大學各利益相關者的參與,也就得到了他們的支持,而吸引他們的一個非常重要的軟權力內容,就是是否可以建立一些吸引人參與的制度結構的安排。其次,正當性的政策取向。政策的正當性,是軟權力的重要體現之一。一個不令人信服的學術信念,一個朝令夕改的政策安排,都缺少正當性。這種缺少正當性的政策不但不會吸引人、說服人,反而會引起大學內外的厭惡和不滿,學術權力自然就失去了軟權力。再次,提高大學內外各利益相關者的信任程度。一般而言,大學里的學術權威受信任程度要高一些,一般學人則較難得到信任。對學術權威而言,不需要實行強制就會引出自愿服從;而對信用程度低的一般學人來講,也許無論你用什么樣的壓制措施,都不可能起到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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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黃建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