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胡適是中國近代最具影響力的思想家之一,其具有理性、反思、思辨色彩的文學思想史觀。胡適的《文學改良芻議》敲響了文學革命的晨鐘,是引領大眾接納中國近代文學的綱領性文件。在《文學改良芻議》的創作中,他身體力行,知行合一,堅持自己的文學思想史觀。他提倡自由創作,探求文學本質,去除陳詞濫調的言論引起了廣泛的社會反響,極大地推動了我國古代文學邁向近代文學的步伐。其文學思想史觀中對文學各種范疇與命題的思考,如文學觀念、本質、意義、文學與時代的關系等,均可供學界借鑒,促進了我國近代文學思想史的研究。
【關 鍵 詞】《文學改良芻議》;胡適;文學思想史觀
【作者單位】孫瑤,東北農業大學。
【基金項目】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項目“中華文化關鍵詞俄譯的語料庫實證研究”(15CYY051)和東北農業大學青年才俊項目(2014QC60)的階段性成果。
1916年底,在美國留學的胡適將《文學改良芻議》的文稿寄給了陳獨秀,隨后,陳獨秀在《新青年》刊出了自己撰寫的《文學革命論》進行聲援。次年魯迅又發表了《狂人日記》,自此中國現代文學邁出了艱辛的第一步。1917年1月1日在《新青年》第二卷上,胡適發表了《文學改良芻議》,引發了關于白話文、文學革命及其本質的討論。胡適是新文化運動的大將,師從美國學者杜威先生,將實用主義引入中國學界,在哲學、文學等領域都取得了很大成就。胡適擁有哲學、歷史研究的根基,20世紀前期,在學術領域中,他憑借著革故鼎新、孜孜不倦的積極態度推動中國學術研究的進步與發展;在文學領域中,其在理性、反思、邏輯觀念的構建中具有很大建樹。之后他繼續致力于文學理論、文學思想史觀的建設,先后發表了《五十年來中國之文學》《建設的文學革命論》。另外,他提倡新文學,相繼創作了多部文學作品,如詩集《嘗試集》和《真如島》《我的車和我的車夫》等白話短篇小說,極大地推動了我國古代文學邁向近代文學的步伐,在社會上引起了極大反響[1]。
一、提倡“八事”規范,自由創作
陳獨秀和胡適同為安徽人,雖然胡適于辛亥革命的前一年便離開了中國,但是陳獨秀可能早就對其有所注意。1916年,胡適給陳獨秀寫過一封關于翻譯的信,信中指出,“西方名著是新聞學創造中不可缺少的,因此,要選擇一些與中國人心理相近的好作品”,并把自己翻譯的俄國小說《決斗》寄給了陳獨秀。同年,胡適就“八事”理論在《寄陳獨秀》一信中做了簡單闡述,并發表于《新青年》第二卷中。《文學改良芻議》是一篇古文,旨在文學改良,文中胡適提倡文學界突破規范、自由創作,并經過認真研思,與友朋辯論之后,提出了八條操作性極強的文學規范,即“須言之有物”“須講求文法”“不用典”“不摹仿古人”“不講對仗”等。在他看來,這八條都是“文學上的根本問題”,每一條都清晰明了,并且能在詩論、史論中找到影子,直指文學的最根本。在信中,胡適指出他讀了《新青年》某君被記者稱為代表國人精神的稀世之音的一首長律,不管詩句的格調如何,單單就使用古典套語來說,詩中至少涉及一百事,單句用典不當,文法不通,上下用典不切等問題層出不窮。在胡適看來,當時的文學腐敗達到了極點,違背了陳獨秀的“今后當趨向寫實主義”,為了追隨押韻,文學作品華而不實。而南社的陳伯嚴之流,均為觀摩古人,濫而不精,無可稱道,雖被推崇,但是“有形式而無精神,貌似而神虧”,徒為文學界增加幾件贗品而已。胡適認為,為了拯救這種局面,要“注重言中之意,文中之質,軀殼內之精神”。因此,他提倡思想、精神、意義的提升,列出了“八事”原則,并將“八事”分為精神上的革命與形式上的革命[2]。
在《文學改良芻議》中,胡適將“須言之有物”列為第一條。對于“物”的理解,胡適受西方哲學、西方文學的影響,已經超越了古代文論,由此他建立了一條公式:文學=情感+思想,認為“須言之有物”的“物”就是情感和思想。如果文學沒有情感,就如同人沒有靈魂一樣,只是一具行尸走肉罷了。“思想不必皆賴文學而傳,而文學以有思想而益貴?!薄八枷搿卑姷?、識力和理想,并不僅是依靠文學的力量。但是在傳達思想、構建人類智慧層面上,文學能夠發揮珍貴的作用,具有很大的歷史價值。當然,諸如莊周之文與杜甫之詩,借助優美的文辭,也能傳達出美妙的哲思和韻味,從而使他們的思想更為雅致。因此,他感嘆道:“思想之在文學,猶腦筋之在人身?!蔽膶W如果沒有了情感和思想,即使“容貌嬌美、體態豐盈”也沒有作用。在胡適看來,因為“言之無物”“文人沾沾與聲調字句之間”就是近世文學的衰微,只有以情感與思想勝文,才能拯救此弊端。胡適經過深思熟慮,將“須言之有物”列為文學改良第一要務,簡要的論述使人明了內涵,具有非常實際的指導作用。隨后他提出了“不摹仿古人”的主張,以文學隨時代不斷進化之理,主張“今日之文學不必摹仿唐、宋,亦不必摹仿周、秦也”。這一言論讓當時文學創作者堅定地選擇了文學的方向,鼓舞了他們的心靈。另外,“去濫調套語”“不講對仗”等條,胡適也都做出了細致詳實的說明,條條精練明晰,操作性極強,容易令人掌握?!段膶W改良芻議》中的“八事”原則在國內及海外華人學術圈引起了很大反響,白話文寫作從此逐步深入人心。如1919年,全國白話報有四百多種,并且教育部于1920年下令全國一、二年級的學生通用白話文。很快,周作人、郁達夫、魯迅等人都開始用白話進行寫作。隨后在新文化運動的浪潮下,白話文寫作擴大了范圍、規模,一舉攻克了文人的頭腦,在學者們身體力行的號召下,文人摒棄了幾千年文化傳統的束縛,開始創造新時代的文學。
二、探求文學本質,主張“今人當造今人之文學”
新文化運動對文學的真正意義是促進了文學思想的建設,并不是僅僅推動了文本、文學形態上的變遷。在梁啟超、胡適、陳獨秀等一批思想家的努力下,近代文學不再晦澀,反而在思想表達層面上突破了層層阻礙,顯得易于理解和掌握。思想的力量一步步發揮出變革歷史、變化心性的作用。胡適的《文學改良芻議》的核心就在于探求什么是真正的文學,文學的本質是什么。在胡適和陳獨秀等人看來,建立新文學是文學革命的本質,“新”就是思想的新,精神上的自由,心靈上的自由,就是要從語言、規范章法上進行創新,顯然,胡適一系列文章中的主張具有很強的時代感,對于任何時代文學事業的推進都具有很大的意義。在發表《文學改良芻議》一個月之后,陳獨秀高揚文學革命的大旗,發表了《文學革命論》,確立了文學革命的宣言:“建設新鮮的立誠寫讀文學,推倒陳腐鋪張的古典文學”“建設平易抒情的國民文學,推倒雕琢阿諛的貴族文學”“建設明了通俗的社會文學,推倒迂晦艱澀的山林文學”。1917年,胡適讀了這篇《文學革命論》之后,對林琴南、錢玄同的文學見解和陳文推崇的三大主義進行了敘述,并闡述了自己的同異觀念,另外他也借鑒了陸放翁的“嘗試成功自古無”一句,將“實地實驗”、白話詩詞集《嘗試集》以“嘗試”為名進行了敘述,充分表達了自己開拓新局面的豪勇之氣。
在新文化運動期間,胡適還主張“今人當造今人之文學”,并發表了《歷史的文學觀念論》。1918年,胡適將《文學改良芻議》中的“八事”原則明確為“八不主義”,并發表了白話文《建設的文學革命論:國語的文學——文學的國語》。在胡適看來,有了文學的國語,國語文學才算真正的國語,有了國語的文學才有了文學的國語。胡適稱《建設文學論》就是為了“國語的文學、文學的國語”,只有通過文學,國語才具有價值和生命力,才能得到發展。而兩千年來,中國其他文人所造的文學都是用死了的語言文字做的,只有接近白話或用白話寫作的文學才是活文學。在白話文盛行的趨勢下,胡適的八項主張及死文學與活文學等文學觀念更加深入人心,也更加具有號召力[3]。
在《文學改良芻議》中,胡適以南社陳伯嚴的一首五律作為批判對象,他認為陳伯嚴是摹仿古人心理的代表,“濤園抄杜句,半歲禿千毫。所得都成淚,相過問奏刀”。他認為以陳伯嚴為首的第一流詩人們都是以“半歲禿千毫”的功夫“作古人的抄胥奴婢”,可見胡適對摹仿古人的文學創作者是何等鄙夷與不屑。他認為,如果能“灑脫此種奴性,不作古人的詩,而惟我自己的詩,則決不致如此失敗”。當然,用文學史觀來闡釋文學現象時,我們要避免讓文學史現象成為闡釋某種史觀概念的材料,不能忽視文學歷史自身的獨特性,要堅持“論從史出”的研究原則。說到底,文學史觀就是研究者所持的歷史觀、道德觀和價值觀。胡適的文學史觀也有矯枉過正之處,他認為只有白話小說實寫社會情狀,不摹擬古人,因此堪與世界第一流文學相較,有志于文學的人應該致力于新時代的新語言、新文學,摒棄崇拜古人的奴性,應該在如何創作白話小說上面下功夫,只有這樣才能實現文學真正的變革。當然,以清代同光詩人中的魁首、陳寅恪之父陳散原為反證,來論證他建立新文學——白話小說的重要意義,也多少有些冤枉。胡適認為,應該從實寫社會情狀的角度來寫白話小說,要致力于新時代的新語言、新文學,拋卻崇拜古人的奴性,才能實現文學真正的變革。
三、主張“務去濫調套語”,強調“自己鑄詞狀物”
事實上,白話文寫作遠沒有胡適所言之不易,但是在時代轉型時期,一種新語言的使用,都是先讓人們進入到制度規范的限制范圍之內,胡適的策略大概是讓大家先接受白話文。在“務去濫調套語”一條中,胡適強調作者要“自己鑄詞狀物”,即作者要凝練出新詞新語,要具有創造力、想象力;“吾所謂務去濫調套語者,別無他法,惟在人人以耳目所親見親聞所親身閱歷之事物”,胡適希望能將白話文發揚光大。但是要完全摒棄古文,也顯得太過心切。
胡適利用三年左右的時間,創作了他文學主張的試驗品——白話詩集《嘗試集》。在最初的一年,他會不自覺地受到古典詩歌句法整齊的限制,無論怎么大膽地創作,都被錢玄同評為“未能脫盡文言的窠臼”,始終也沒有跳出舊詩的范圍。如《蝴蝶》中“兩個黃蝴蝶,雙雙飛上天……”儼然是一首沒有韻腳的五言律詩。而經過了一系列的反思和突破之后,在第二遍的時候,胡適把從前一切束縛自由的枷鎖都打開,開始“詩體的大解放”,該怎么說就怎么說,有什么就說什么。并且他也真正地明白了白話詩不是整齊劃一的,如果充分使用白話字和白話文法,就要長短不一。這一時期,他的詩通暢自然,可長可短,具有西方現代派詩歌的色彩,如《鴿子》中的“云淡天高,好一片晚秋天氣……”讀來頗有一番清麗曠遠之感。在胡適的生命中,提倡白話文成了一項重要的目標。
梅覲莊反對胡適的中國古文是一種半死或全死的文字的觀念,胡適在《逼上梁山》一文中提到,在“最守舊”的梅覲莊的反對下,他開始仔細思考自己的作品。從數量、質量上來說,胡適的文學創作雖然比不上同期的作家,但是受新文化運動的影響,他的文學主張、文學思想觀念激勵和影響著一代代為文學、文明付出努力與思考的人。在《逼上梁山》一文中,胡適與梅覲莊的討論中提到,“文學革命”的口號就是他們亂談談出來的,中國文學必須經過一場革命[4]。總而言之,飽受西方文學、哲學熏陶的胡適以新語言、新詞、新文學規范為金鑰匙,提倡新文學的改良與革命,塑造了一套全新的中國文學理念,使人們產生了全新的文學思想、嶄新的文學觀念。雖然以今人的眼光觀之,胡適的文學思想并非盡善盡美,但就當時的歷史背景而言,胡適在中國文學轉型過程中的貢獻毋庸置疑。正是在胡適等先輩的不懈努力下,我國的文學、詩詞創作才得到了長足的進步[5]。
20世紀80年代以來,中國風起云涌的文學思潮一波壓倒一波,求新求變的態勢蔚為壯觀,尋根熱、魔幻現實主義熱等熱點前沿充斥于文學界。在一定程度上,文學創作、文學批評失去了對本民族文化的深刻把握和理解,失去了本質上的自信自覺。因此,在空前繁榮的現象下,我們究竟需要什么樣的文學成了值得我們進一步探討并深究的問題。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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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郭競. 也談中國文學翻譯出版“走出去”——以中國網絡文學歐美熱為例[J]. 出版廣角,201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