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遼遼
初見李曉風時,他衣著樸素,靜立走廊,散亂的發絲和下巴上的胡茬,給人以不修邊幅之感,卻有高蹈遁世的隱者風范。
走近李曉風的內心之后,才深刻明白了何謂相由心生,榮辱不驚。
李曉風的教學生涯,一言以蔽之:凡心所向,素履所往,生如逆旅,一葦以航。
放之書海,寄予來人
翻開《李曉風歷史教學思考與實踐》,看到的卻并不全跟歷史相關。
上課講“啟蒙運動”,李曉風先從啟蒙運動的英文“Enlightenment”的構詞法講起。
在講臺上偶然瞥到后排學生座位上的書籍,他能立刻說出書名和編者。
許多人驚嘆于李曉風知識面廣闊,甚至有人在參觀他的書房時,贊道:“這簡直是一個大學老師的書房。”也有人疑惑:“要做好歷史學問,其他學科的知識,真的有那么大幫助嗎?”
正是李曉風遠超常人的閱讀量,讓他對歷史產生了不同理解,從而走到了歷史教學的頂端。
“歷史是一門科學,”李曉風如是說,“我反對說歷史是詩意的,它應該是理性的:特別強調證據意識,每句話都得有依據。”
從大學起,李曉風就沉迷于圖書館閱讀。一次偶然的機會,他讀了當時新出版的一本哲學系教材《西方現代哲學》,從而對哲學產生了濃厚的興趣。長期學習后,在李曉風的眼中,哲學成了一種方法論,同時也可以說是一種價值觀。他最喜歡的哲學是分析哲學,邏輯實證主義。這為他以后研究歷史哲學、史學理論提供了巨大幫助。
1991年,他發表的論文《歷史研究的邏輯:解釋和假說的形成——一個歷史學哲學的嘗試》運用了西方分析哲學的觀點,在歷史學界產生一定的影響,并在復旦大學張耕華教授所著的教材中多次被引用。
但李曉風并沒有滿足于哲學對歷史學的豐富,他通過閱讀經濟學的書籍把握原理,從而理解經濟史;涉獵社會學,深入了解社會史。最終,他把知識融會貫通,形成了自己的思維體系。
幾十年的教學之路,不可能一帆風順。但談及過往,李曉風只是淡然一笑。每當遇到困難時,他不會焦慮,更不會束手無策。讀書,思考,就是解決問題最好的途徑。只要書讀到一定的境界,就會豁然開朗。
因此,李曉風對后輩的要求也只有一個:多看書,永不放棄對學術的追求,這是成為名師的唯一途徑。歷史學科對知識量的要求是巨大的,沒有鉆研精神,搞不好歷史教學。
至于看什么書,李曉風給出了方向:新出的大學教材必須看,這是歷史教師大學時學習的東西,需要不斷溫習和更新;如果想知道學術動態,就要去找一些綜述學術動態的書,廣泛閱讀之后再找自己感興趣的點,深入研究。
心之所向,榮辱不驚
“文化大革命”過后重新恢復高考,無疑給眾多年輕人希望。在農村插隊的李曉風聽到老師給他的參加高考的建議之后,反而問道:“恢復文科高考嗎?如果不恢復,我就還在這兒種地。”
在他心中,如果不能學習歷史,大學對他來說,無甚意義。他對歷史的興趣,并不是因功利想法而培養起來的間接興趣,而是純粹喜歡。理想主義的熱血,始終在他的胸膛緩緩流淌。
因此,當有人問他歷史有何用處時,他便堅定地回答道:“學歷史,這就不是有什么用的問題。人一問‘用,其實就是想知道能不能帶來物質上的好處,這個‘用字是落在功利上的。而歷史,是人類社會的集體記憶,假如一個民族不知道自己的歷史,較之其他民族,在文化修養上會差一大塊。歷史,非顯性之用,卻不可或缺。”
按照他的設想,大學畢業之后,他希望成為一名大學教師,而后通過不斷鉆研,成為史學專家。可畢業后,他被分配到中國人民大學附屬中學(以下簡稱“人大附中”),成了一名中學歷史教師。
開始,李曉風對此也有所不滿:“大學老師是進行原創性研究的,教的東西也深;而中學對知識的要求沒那么高。所以我一開始不太想做這份工作。”
縱使失意、憤懣,李曉風也沒有放任自己的情緒。對學生負責這一想法,始終在他的心上。在他看來,失望是自己的主觀想法,與學生無關,不能把情緒發泄到他們身上,讓學生來承擔自己不負責任的后果。
因此,李曉風選擇了敬業工作。人大附中寬松的教學環境給了他許多空間:沒有人來檢查形式化的教案,沒有人來規定形式化的教學過程。把教材內容吃透了,大概構思一下,就去上課了。
看似隨性的教學方法,被李曉風運用得出神入化。因為他抓住了教學的精髓——學生需要。
在李曉風眼中,課堂上形式化的發言和討論是低效的,不夠積極主動的學生思維將脫離課堂。教學方法必須建立在有知識的基礎之上。給學生講歷史故事,當時學生可能很開心。但過后,學生對教學的評價并不高。因為學生聽完課后,一無所獲。
而在人大附中,學生對知識的渴求與李曉風的教學完美契合。他會給學生不斷闡釋知識,講多深學生都不怕。為了講得透徹,他還會提供一個豐富的學科場景,讓學生沉浸其中,明白歷史學的思維內涵。
貫通古今的知識,溫和幽默的語言,讓李曉風在學生心中獨具魅力。強于常人的學術實力,也讓教師們對他獲得的榮譽無可置疑。
即使各方面都被認可,李曉風仍數十年如一日地堅守著自己的三尺講壇。談起當領導,李曉風也是辯證地看待:“做領導與做老師相比,談不上哪個更高尚,都有自己的價值所在。他們在教學上達到了這么一個高度,去做領導可能可以進一步豐富自己的人生。但就我個人而言,我希望能在歷史和教學的問題上鉆研下去。”
也許在李曉風設想的生活中,最好的狀態是一杯香茗,一卷書札,醉心知識的學者人生吧。
嚴師高徒,把握未來
人大附中的學子,無疑是同齡人中的佼佼者。但在李曉風的眼中,他們知道的遠遠不夠。
提不出有挑戰性的問題,時常讓李曉風感到失望。一些學生喜歡用不久前剛學的東西,挑戰一下權威。但由于閱讀不夠廣泛,對自己所看到的也是一知半解。教師只要稍加解釋,就會讓他知道自己議論中的漏洞。
曾有一個學生用“論從史出”這個觀點質疑一位年輕教師的授課內容。李曉風就找到他,解釋了“論從史出”四個字是怎么來的:古代沒有“論從史出”這種說法。20世紀五六十年代,中國社會分期問題大討論的時候,有些研究者空談經典作家的理論,缺失史實,才有人提出“論從史出”,以強調要依據史實進行研究。學生不懂“論從史出”的來龍去脈,自然無法正確理解課上教師傳授的內容。
因此,李曉風對學生的期待也是:無論課業多么繁重,也要抽出看書的時間。他對自己的孩子就有這樣的要求:作業做不完可以放在一邊,留時間看書。
在鉆研自己的教學方法的同時,他也對歷史教學的現狀有自己獨到的見解。
在李曉風的眼中,現在的歷史教材、所用的學習體系、所用的學習方法和語言都是現代人的視角。這種“現代化”是必須的,但是如何能在“現代化”的語境中真正理解歷史傳統,是需要認真思考的。倘若教師水平尚佳,還能將歷史與傳統文化自如結合起來;反之,歷史就會失去傳統文化的顏色。
教育信息化腳步匆匆,翻轉課堂橫空出世,一段視頻代替了教師的思想。人工智能技驚四座,機器代替人的支持聲日漸高漲。歷史學似乎不再需要人來考證。
但是,李曉風認為:機器可以代替人做一些事情,但機器沒有人的思想活動過程。情感上的東西,價值觀上的東西,機器做不到。歷史學的日益精進,還是需要人的思想來支撐。
縱觀李曉風數十年的教學生涯,沒有過跌宕起伏,動人心魄的故事,是“沉潛”:功名利祿皆是浮云蒼狗,真正長留心中的是對知識、真知的渴求。
或許,這是所有真正的學者對自己的要求,也是他們對后生的期許。
(作者單位:北京師范大學新聞傳播學院)
責任編輯:胡玉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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