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楊柳枝》之調(diào),起源于六朝時期北朝樂府的《折楊柳》,盛于中晚唐。文宗開成年間(836—840),白居易閑居洛陽,劉禹錫分司東都,二人所作《楊柳枝》傳唱洛下,風行一時。此后唐人各家開始“新翻”《楊柳枝》。經(jīng)過唐代各個文人的改編,《楊柳枝》從內(nèi)容到形式都發(fā)生了非常大的變化,成為了當時非常流行的一種曲調(diào)。
關(guān)鍵詞:《楊柳枝》;白居易;改編;唐代;六朝樂府
《楊柳枝》之調(diào),自誕生的時候開始,就受到很多文人墨客的喜愛,紛紛為其書寫新詞,譜成新曲進行唱和。特別是在唐代中晚期,經(jīng)白居易、劉禹錫兩人的重新填詞,一時間風行洛下,人人傳唱。接下來,我將以《楊柳枝》為例,著重探討改編曲子對于音樂的發(fā)展和影響。
一、《楊柳枝》的起源簡介
關(guān)于《楊柳枝》的起源,眾口不一,有以下幾種不同的說法。
一是白居易所創(chuàng),說見唐末段安節(jié)《樂府雜錄》及南宋郭茂倩《樂府詩集》。
二是處于盛唐教坊,說見元胡三省《資治通鑒注》及清王奕清《欽定詞譜》。
三是本于隋曲《柳枝》,說見后蜀何光遠《鑒戒錄》,南宋王灼《碧雞漫志》采此說。
四是源于六朝樂府《折楊柳》,《樂府詩集》卷八十一引唐代薛能之說,任二北《教坊記箋訂》列舉六朝各類《折楊柳》,日本村上哲見亦傾向此說。 ①
以上四說,眾說紛紜,各執(zhí)一詞。但是經(jīng)過很多人的論證,還是傾向于源自六朝時期北朝的《折楊柳》一說。因為本文研究的重點不在此,故不加以詳述。
二、《楊柳枝》的發(fā)展歷程
《楊柳枝》產(chǎn)生于六朝樂府時期,原來的曲子名為《折楊柳》,經(jīng)過后來各個朝代的繼承與發(fā)展,除了曲名有發(fā)生一些變化外,詞和曲調(diào)肯定也會發(fā)生一些變化。在歷史的長河中,《楊柳枝》能一直在各朝代流傳下來,想必和不同時期的詩詞人、音樂家的改編有著密不可分的關(guān)系。
《楊柳枝》是隋朝著名的曲子,流行于隋煬帝時期,后世多把《楊柳枝》形容為亡隋之曲。后蜀何光遠的《鑒戒錄》中曾記錄到:《柳枝》者,亡隋之曲。煬帝將幸江都,開汴河種柳,至今號曰“隋堤柳”,有是曲也。……②
當然這種說法也不見得所有人都認可,日本的村上哲見顯然是不認同這種說法的。他認為,就《鑒戒錄》的性質(zhì)而言,可以認為它并不是在音樂史性的基礎(chǔ)上立說的,而是為了豐富傳說的內(nèi)容而作的附會之說。③
到了唐代,我們最熟悉的應(yīng)該是白居易、劉禹錫等人新翻的《楊柳枝》。白、劉二人雖非《楊柳枝》的原創(chuàng)者,但也都為這首新曲編撰了不少新詞,加之得到皇帝的欣賞,《楊柳枝》在唐代流傳很廣。
當然唐代除了這些著名的詩人為《楊柳枝》編撰新詞,唐代的教坊也功不可沒。唐代崔令欽《教坊記》中著錄盛唐教坊三百四十二曲,《楊柳枝》列在第三十七首,由此可見,在當時的唐朝,《楊柳枝》風行大街小巷,非常著名。
晚唐以下,《楊柳枝》在內(nèi)容上由賦題轉(zhuǎn)向非賦題,在形式上由齊言變作長短句,日益顯現(xiàn)了后世詞體的特征。
由此可見,《楊柳枝》由北朝產(chǎn)生,經(jīng)隋、唐的發(fā)展,在中晚唐時期達到了高潮和頂峰,彰顯出了它作為一首曲子流傳上百年的魅力。
三、唐代《楊柳枝》的演變發(fā)展及產(chǎn)生的影響
《楊柳枝》在初唐時期有喬知之、陳子昂之作,盛唐時期有賀知章之作,中唐時期是真正流行的時期,特別是經(jīng)白居易新翻的八首《楊柳枝》,使得此曲一時間流行于大街小巷,宮廷巷尾。
唐人所賦的《楊柳枝》,和先前的相比,已經(jīng)有了很多的變化。初唐時期陳子昂的“萬里長江一帶開”一首④,還有喬知之“可憐濯濯春楊柳”的仄韻《折楊柳》,這兩首都是無配樂的演唱。但到了盛唐時期,開始出現(xiàn)了可唱的《楊柳枝》。據(jù)資料,最早可唱的《楊柳枝》應(yīng)該是賀知章的“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絳。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其次是高適在《九曲詞三首》之二也有歌《楊柳》的記載,原文為“萬騎爭歌楊柳春,千場對舞繡騏驎。到處盡逢歡洽事,相看總是太平人。”這首詩作于天寶十二年(753年),為了慶祝哥舒翰收復九曲(原屬吐蕃)而作。詩中出現(xiàn)了“萬騎爭歌”、“千場對舞”,是樂舞表演的場面,證明盛唐時期《楊柳枝》已經(jīng)開始增加了表演形式。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出,《楊柳枝》已經(jīng)開始有了一些新的發(fā)展,從最開始單純的演唱變成現(xiàn)在的樂舞表演形式。這種對于《楊柳枝》的改編,也使得這首曲子重新開始風行。
在盛唐教坊中,有記載唐玄宗“設(shè)宴賜酺”的教坊樂舞排場。⑤但是此前的曲子,不論是《折楊柳》還是《楊柳枝》,曲風都比較偏向哀怨,盛唐教坊的這一改編,將哀怨的曲子和盛大的樂舞融合起來,用于演奏凱旋的場面,雖然可能有一些突兀或不合適,但卻意味著《楊柳枝》的改編邁出了一大步,而且從當時風行的程度來看,這種改編還是比較成功的。
到了中唐時期,《楊柳枝》的發(fā)展又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
“新翻”一詞,屢次出現(xiàn)在白居易、劉禹錫二人的詩中,可從二人詩集中找到如下證據(jù):
《六幺》《水調(diào)》家家唱,《白雪》《梅花》處處吹。古歌舊曲君休聽,聽取新翻《楊柳枝》(白居易《楊柳枝》卷三一)
塞北梅花羌笛吹,淮南桂樹小山詞。請君莫奏前朝曲,聽唱新翻《楊柳枝》。(劉禹錫《楊柳枝詞》,《全唐詩》卷三六五,頁4113)
“新翻”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舊曲改編”之意,白居易和劉禹錫新翻的《楊柳枝》,我認為應(yīng)該是北朝時期產(chǎn)生的《折楊柳》。《折楊柳》是一首笛曲,所以才會說“處處吹”“羌笛吹”,而他們應(yīng)該是把這首笛曲改編成了歌曲,所以是“聽唱新翻《楊柳枝》”。這樣一來,這首曲子的表演形式就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可以說是一個突破性的改編。
白居易在《楊柳枝二十韻》小序中有寫到:
《楊柳枝》,洛下新聲也。洛之小妓,有善歌之者,詞章音韻,聽可動人,故賦之。(白居易《楊柳枝二十韻》小序,卷三二)
由白居易詩看來,這種“洛下新聲”,具有相當?shù)乃囆g(shù)性,上至天子,下至小兒,都有歌舞此曲的記載。說明這首新翻的《楊柳枝》在中唐時期,發(fā)展已經(jīng)非常成熟,是歌、舞、樂合一的表演,在他的《楊柳枝二十韻》的正文中,對于《楊柳枝》表演的情形有精細的描寫:
小妓攜桃葉,新歌踏柳枝。妝成剪燭后,醉起拂衫時。
繡履嬌行緩,花筵笑上遲。身輕委回雪,羅薄透凝脂。
笙引簧頻暖,箏催柱數(shù)移。樂童翻怨調(diào),才子與妍詞。
便想人如樹,先將發(fā)比絲。風條搖兩帶,煙葉貼雙眉。
口動櫻桃破,鬟低翡翠垂。枝柔腰裊娜,荑嫩手葳蕤。
唳鶴晴呼侶,哀猿夜叫兒。玉敲音歷歷,珠貫字累累。
袖為收聲點,釵因赴節(jié)遺。重重遍頭別,一一拍心知。
塞北愁攀折,江南苦別離。黃遮金谷岸,綠映杏園池。
春惜芳華好,秋憐顏色衰。取來歌里唱,勝向笛中吹。
曲罷那能別,情多不自持。纏頭無別物,一首斷腸詩。
雖然這首詩的內(nèi)容我并不是完全能看得懂,但里面可以看到歌舞樂合一的場面。特別是“取來歌里唱,勝向笛中吹。”這一句,又強調(diào)出了這首新翻的《楊柳枝》的前身是一首笛曲。從這些方面來看,中唐時期以白居易和劉禹錫為首的詩人們,將《楊柳枝》改編成了一種歌舞樂合一的新的表演形式,這也使得《楊柳枝》的發(fā)展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然而,《楊柳枝》之所以如此流行,經(jīng)久不衰,除了詩人們改編了表演形式之外,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因為《楊柳枝》被引入了酒令,成為了宴會中的主角。自古以來,酒就成為文人雅士之間的生活韻趣,而酒令伴隨著酒筵歌席逐漸產(chǎn)生、發(fā)展,成為酒宴上不可或缺的一個項目。《楊柳枝》被溫庭筠、裴諴等人加工改編,又在音樂上增加了一些所謂的新腔。以下一些所記是行酒令的情形,唐人酒令,據(jù)李肇《國史補》曰:
令至李稍云而大備,自上及下,以為宜然。大抵律令、有頭盤、有拋打。蓋工于舉場,而盛于使幕衣冠。
任二北在《敦煌曲初探》中也提到“打令”,而曰:
打令之令,……謂酒令中所應(yīng)用之小舞與小唱。
所謂“打令”,應(yīng)該是酒席間以歌唱或跳舞的方式喝酒的一種活動。可以看出,《楊柳枝》的酒令仍然與歌舞有著密不可分的關(guān)系。
《楊柳枝》經(jīng)過唐代文人的改編,又成為了酒令的一種,繼續(xù)在坊間流傳開來,這又是由改編引發(fā)的一種新的流行。
到了晚唐以下,《楊柳枝》依然成為一種流行,除了歌舞樂的形式,還能如何發(fā)展呢?我認為是它的形式又發(fā)生了變化,由原來的絕句,律詩變?yōu)榱嗽~。雖然唐代詩比較流行,但詞已然已經(jīng)出現(xiàn),而《楊柳枝》迎合了這種變化,出現(xiàn)了詞的形式。
除此之外,《楊柳枝》還有一個新的變化,就是它的內(nèi)容。以前的《楊柳枝》寫的都是關(guān)于楊柳的,但是到了晚唐以下,內(nèi)容變的比以前更豐富多彩了。比如司空圖賦十八首《楊柳枝》以賀壽,其詞如下:
樂府翻來太平聲,風光無處不含情。千門萬戶喧歌吹,富貴人間只此聲。(第一首)
圣主千年樂未央,御溝金翠滿垂楊。年年織作升平字,高映南山獻壽觴。(第十八首)
這兩首顯然寫的不是楊柳,而是祝壽,這也表明了在這個時期《楊柳枝》的內(nèi)容趨于豐富。而接下來至和凝(898—955)的兩首《楊柳枝》,更加難以和題目的字面意思聯(lián)系到一起,其詩見于《花間集》卷六:
瑟瑟羅裙金縷腰,黛眉偎破未重描。醉來咬損新花子,拽住仙郎盡放嬌。
鵲橋初就咽銀河,今夜仙郎自性和。不是昔年攀桂樹,豈能月里索嫦娥。
這兩首將楊柳比喻成佳人,也是一種新的內(nèi)容。
以上討論的《楊柳枝》的種種變化,其實就是對于它的改編,就是一種重新創(chuàng)作。這就使得《楊柳枝》不僅在內(nèi)容上,形式上,表演方式上都有了很大的變化。《楊柳枝》自產(chǎn)生以來,歷經(jīng)六朝時期,隋朝,唐朝,或許再往后這么長的時間經(jīng)久不衰,并不是因為這首曲子本身有多么好,多么優(yōu)秀,而是因為各朝各代的文人墨客用自己的學識,加上自己的理解,對這首曲子進行改編。
回顧《楊柳枝》的發(fā)展歷程,我們不難看出,改編對于曲子的發(fā)展有著巨大的作用。其實不僅是《楊柳枝》,有很多古代的有名的曲子,或是詩詞,都是經(jīng)過無數(shù)文人的改編流傳下來的。改編就意味著創(chuàng)新,事物的發(fā)展就是不斷地創(chuàng)新的過程。本文只列舉了《楊柳枝》這一個例子,用來引申改編對音樂發(fā)展的影響。當然本人水平有限,很多東西研究的都不是很深入,望見諒。
【注釋】
①沈東.唐代樂舞新論[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95.
②中央圖書館籌備處.鑒戒錄[C].文淵閣四庫全書[M].沈陽:遼海出版社,2000.
③王水照,保苅佳昭.日本學者中國詞學論文集[C].邵毅平譯.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69—70.
④饒宗頤.敦煌曲續(xù)論[M].臺北:新文豐出版社,1996:208.
⑤王文誥.唐代叢書[M].臺北:新興書局,1968:145.
【參考文獻】
[1]沈冬,唐代樂舞新論[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
[2]孫繼南,周柱銓.中國音樂通史簡編[M].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2013.
作者簡介:李梓棫(1993—),女,漢族,河南省鄭州市人,洛陽師范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音樂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