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弛
時代潮流漫卷,人們弄潮時投入心力的成本亦隨之不斷漲高。面對萬事萬物,人們非問出個“意義”來才罷休,還要以心中的標尺反復衡量,堅決不做無功無名之事。但是何謂“意義”?什么才值得追尋?何處才應當堅守?答案似乎總是飄渺的。
不過多數人都認為:生存,即是最大的意義。為了這種“意義”,多少人疏離了青澀理想,被生活磨礪成無喜無悲的模樣。曾經癡怨佯狂,心如梵高熾烈旋轉的星月夜;如今卻為北京二環的房子憂郁終日,為了房租加班,把自己熬成枯槁。兒時驚羨的夢的遠景,不如一紙文憑、一份工作意義真切,于是小舟在起航處便已觸礁。一步步把自己放逐出內心伊甸園的,是那冷酷的“意義”嗎?
可是,縱然生存的壓力無比現實,在生存之上,生活之中,依然有別樣意義。恰如木心先生在《溫莎墓園日記》中所言:那些無用之物,卻早已內化為我的血脈和骨骼。黃公望晚年閑來之時,著《富春山居圖》,自嘲其為“無用師卷”,誰知竟成曠世奇作;葉嘉瑩先生在為生計勞碌之時,從未放棄對詩詞的信仰,看似無用之舉,終成其美其真。“意義”從不固化于事物之中,“意義”的有無常在悄然間轉化。若有靜篤之心境,那么看似無意義之物,便能化作生命的深泉涌流。
顯然,我們不能禁錮于大眾對“意義”的定義中,應當尋找自我獨特的光芒。然而,在“無用”之物展露其意義之前,我們要守住那么多的寂寞與單調。平凡瑣屑之中,關于意義的信仰往往易于迷失。穆旦在《冥想》中寫道:“我冷眼向過去稍稍回顧/只見它曲折灌溉的悲喜/都消失在一片亙古的荒漠;/這才知道我的全部努力/不過完成了普通的生活。完成對形而上、形而下意義的探討之后,哲人們往往會對蒼白的生活不知所措。的確,人生于世,究竟有何意義呢?我們耗費千萬菽粟才成長起來的軀殼,究竟是為什么才這般努力地活著?追隨著哲學家們留下的“意義”之問,我沉入了更深的困惑。
直到某天,我讀到周國平先生寫的一句話:生命本身,并無意義。忽然之間,迷惘的云霧如遇暖陽般融散。是啊,神造就我們每個個體時,從未賦予過我們使命。恰是因為這份幸運的空白,我們得以憑一己之力為它填充意義,與人生的虛妄對峙。其實對此,古人就發表過異曲同工之見解。《菜根譚》中有言:“春至時和,花尚鋪一段好色,鳥且囀幾句好音。士君子幸列頭角,復遇溫飽,不思立好言、行好事,雖是在世百年,恰似未生一日?!鄙约儼字藨B被贈予你我,我們若不能在其上揮灑綺麗色彩,就甚至不及花草禽木。同是蚍蜉人生,太白愿詩酒風流一世,子美愿憂勞君國一生;老莊愿逍遙灑脫一世,孔丘愿匡扶仁義一生,他們都在為自己的生命潑墨著色,只是涂抹的色彩不同罷了。
由此觀之,“意義”不是多數人關于生存的疲憊論調,“意義”是我們愿為生命賦予的模樣。我們的心靈是杯,“意義”就是水,往往能隨之賦形。所以,任何一種對生命意義的信仰,都理應被尊重。
如果你找到自己的“意義”,并能為之堅守,那么十分幸運地,你的生命將就此豐盈。若有人譏你行無用之事,執虛幻奢望,不必介懷。那是斥鴳對鯤鵬的不解,是野兔對白鶴的嘲笑。“智小者不可以謀大,趣卑者不可與談高”,心懷生命之意義,你便自成一份高貴,凡塵不可擾,渣滓不得欺。
“意義”不是美麗而脆弱的泡沫,它是生命許以自己的希冀,是靈魂賦予自己的真實。拂去心中塵埃,萬物將呈現它們本原的意義,那便是你的心靈勾勒出的樣子。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