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型理論視域下《鋼琴教師》女性形象解讀

李紅紅

摘要：隨著社會經(jīng)濟政治的發(fā)展，女性主義思潮日漸高漲，尤其是上世紀七八十年代以來，女性主義作品可謂蓬勃發(fā)展。《鋼琴教師》作為女性主義反抗男權社會壓制的代表作品，從全新的女性視角出發(fā)，塑造了多面又扭曲的女性形象，展示了家長制乃至整個父權社會的病態(tài)體制對于女性人格的壓制與摧殘。本文以榮格的原型理論為依據(jù)，分析該作品中女性人格形成的獨特心理學根源與作者創(chuàng)作的理論依據(jù)。

關鍵詞：原型 人格 女性形象 壓抑與反抗

中圖分類號：I521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9-5349（2017）19-0083-02

一、原型理論概述

1919年，榮格首次在《本能與無意識》中提出了“原型”（Archetype）的概念，他說：“本能與原型同樣出自集體無意識。”但“原型”一詞并非榮格的首創(chuàng)，而是他在吸收西方古典神學和哲學中的“原型”“上帝形象”、柏拉圖的“理式”等理論前提下對無意識表現(xiàn)形式的新解讀。

原型理論有兩層具體內涵：首先，榮格的原型理論是無意識的“形象構成傾向”，“在榮格看來，原型是一切心理反應的普遍一致的先驗形式，這種形式是同一經(jīng)驗數(shù)次實踐的凝縮，是由大腦遺傳的先天心理模式。”①其次，原型還發(fā)揮著類似磁石的作用，把相關經(jīng)驗和感知吸引到同一引力場中，形成一個具體的情結。

二、女性主義與女性寫作

女性寫作是女性主義理論家表達觀點的直接方式，1975年埃萊娜·西蘇在《美杜莎的笑聲》中首次提出“女性寫作”的觀點，她提倡以女性自身為中心進行寫作。伍爾夫也提出女性應該有“一間自己的房間”，鼓勵女性作家從女性視角出發(fā)，大膽塑造與男性作品截然不同的女性角色。

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埃爾弗里德·耶利內克認為男性話語禁錮了女性發(fā)展，女性在兩性關系中總是處于受壓抑、迫害的地位。她的作品致力于揭露繁榮美好表象下掩蓋的人性丑陋面，揭露在被壓抑、被禁錮環(huán)境下人性的變態(tài)和扭曲。她的作品往往從獨特的視角出發(fā)，極力表現(xiàn)女性的獨立人格和鮮明個性，因此，其中強烈的女權主義色彩和社會批判意識總會引起廣泛爭議。她的代表作《鋼琴教師》充分描繪了父權制及家庭關系中母親如父親般不可違抗的權威對女性的壓抑和束縛，作品通過女主人公人前溫和恭順而人后反常到近乎瘋狂的表現(xiàn)，充分表達了對男權社會的批駁，揭示了父權制為中心的傳統(tǒng)文化環(huán)境對女性的壓抑和扭曲。

三、《鋼琴教師》中女性角色的人格原型分析

榮格的原型理論主要描述了四種人格原型，分別是阿尼瑪（Anima）、阿尼姆斯（Animus）、陰影（Schatten）和人格面具（Persona）。前兩者是對男性與女性潛意識中內心人物性別形態(tài)的表述，是研究整體人格的重要依據(jù)，而后兩者則是對人類內心道德天性和社會化人格的描述。人格原型理論不僅對研究人類心理作出了重大貢獻，對文學作品中的人物性格塑造和分析也意義重大。

（一）阿尼姆斯原型下的女性形象分析

榮格在研究中發(fā)現(xiàn)，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內心中都或多或少的存在第二性別，即男性內心的女性形象和女性內心的男性形象。他用阿尼瑪和阿尼姆斯來定義這兩種特殊內心人物的性別形態(tài)，并將其視為心理學研究中外在表現(xiàn)通向內心世界的媒介。

1.阿尼瑪與阿尼姆斯原型

阿尼瑪被認為是男性心中女性心理傾向的化身，它的形成主要受母親形象影響，具體表現(xiàn)分為四個階段：純粹生物性階段；具有浪漫與審美的性階段；追求精神層面愛情的階段；將女性視作神圣智慧化身的階段。②它主要表現(xiàn)為男性意識到阿尼瑪后的克服程度，這決定了男性的外在性格，主要表現(xiàn)為溫柔儒雅的男性與過于女性化的男性，后者具體表現(xiàn)為感性大于理性、優(yōu)柔寡斷。

相應的阿尼姆斯原型是女性潛意識中的男性化身，呈現(xiàn)為一種“神圣”的信念形式，源于父親形象對女兒的影響。同阿尼瑪一樣，阿尼姆斯也展現(xiàn)為四個發(fā)展階段：純粹的體力化身階段；具有創(chuàng)造力及計劃性行動力階段；具有教化性的言語階段；“意義”階段。③女性對于阿尼姆斯原型的認知與理解同樣影響其人格形成。榮格認為，它在女性身上的消極主要表現(xiàn)為強悍冷酷無情、邪惡與陰謀、強烈的占有欲與危機感、悲觀易怒、以自我為中心；反之，積極方面體現(xiàn)為更加理性勇敢、將內在情感化為某種特定的形式。

2.埃里卡與其母親的阿尼姆斯原型分析

《鋼琴教師》中的兩個主要女性角色——埃里卡與她母親身上都有明顯的阿尼姆斯痕跡。作者將母親形象塑造為消極的阿尼姆斯原型，在只有母女二人的家庭中，母親扮演著父親的角色，她或許刻意強化自身的阿尼姆斯傾向，對女兒而言她威嚴獨斷、不可違抗。整部作品以一條裙子引發(fā)的爭執(zhí)開始，母親霸道專制，如同一個冷酷的暴君，“母親被一致公認為是在國家生活和家庭生活中集中世紀異端裁判所的審判官和下槍決命令于一身的人物。”④由于控制欲和強烈的危機感，她一心要掌控家里的每一分財產(chǎn)以便早日買個屬于自己的房子，她把女兒看作“活動的財產(chǎn)”，因此她必須掌控女兒的一舉一動，絕不允許女兒作出任何令她不滿的事。榮格認為，消極的阿尼姆斯表現(xiàn)為“具有毀滅性的隱秘的邪惡力量，她會暗下決心，不讓自己的孩子們結婚。”這在埃里卡的母親身上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她始終將女兒視為自己的私有財產(chǎn)，將女兒置于她的監(jiān)視之下，禁止將近四十歲的女兒追求時尚，禁止她與任何男人過于接近。她從不反思自己，一直要求女兒按照她的期待生活，以致女兒最終在反抗無效時以極端的方式抗爭。

在女主人公埃里卡身上，阿尼姆斯呈現(xiàn)出兩面性的影響，一方面她將心中的情感化為鋼琴方面的才能，她的進取心與行動力也得到了一定的社會認可。文中提到，她的職業(yè)也是她的愛好，音樂對她而言“魅力無窮”，她也通過自己的學習和演奏為自己在維也納贏得了一席之地。另一方面，她的阿尼姆斯原型又表現(xiàn)為悲觀消極的生活態(tài)度：買回家的漂亮衣服，她只用于收藏和觀賞；同時，鋼琴家的夢想也日漸被埋葬，她會像“幽靈”一樣與學生一起出現(xiàn)在排練場上。此外，特殊形態(tài)的阿尼姆斯賦予其虛假的“真實”，使得她排斥自我的真實性，如同死亡的魔鬼般占據(jù)著她的意識，文中提到“在自己的身體上切割是她的癖好”⑤。endprint

可見，母女二人都處于阿尼姆斯原型的強烈影響下，這種壓抑與爆發(fā)不僅來自家庭，也源于當時的社會狀況，無依無靠母女二人想在維也納維持生計，必須依靠自己的努力。社會給母親壓力，母親又將壓力推向女兒，她們無從反抗，只能從壓抑走向癲狂。

（二）埃里卡的陰影與人格面具解讀

陰影與人格面具這一對概念可以視為人類逐步社會化的產(chǎn)物，社會的規(guī)約與教化使人們對自己內心想法與外在行為形成一套合乎社會規(guī)范的評判標準，有助于人們認清自己，完善自我人格。

1.埃里卡的陰影原型解讀

榮格的研究表明，陰影隱藏在無意識的外表之下，主要源于個體的潛意識因素，是意識中未知或鮮為人知的特征。陰影表現(xiàn)為隱藏于人類內心深處的原始沖動或欲望，它常常是人性中消極陰暗、羞于示人的一面。盡管人們在意識到這些因素后會極力排斥，但它們仍如影隨形，沒有人能完全將其摒棄。人格陰影是人類內心偽善的惡魔，可能爆發(fā)為糟糕的情緒、暫時的邪惡等。

埃里卡的人格陰影在她脫離母親視線時表現(xiàn)得尤為突出。多數(shù)時候她不愿與人交流，而是極力構建一個堅不可摧的內心世界封閉自己。她會在母親睡著時偷偷欣賞自己衣柜里那些令母親憎惡的衣服；下班后或周末偷偷去色情場所偷窺；在浴室里切割自己等等，這些“見不得光”的行為甚至讓她感到自我滿足。面對母親時，她又是矛盾的，她會因母親的指責發(fā)狂，憤怒地與母親撕扯，轉身又想讓母親親親她，求得母親的原諒；發(fā)生沖突時她會有一瞬間希望母親立刻死去以永遠擺脫她的壓制。情感上，她因嫉妒女學生與瓦爾特的親密，故意將碎玻璃放在女學生的大衣口袋里，面對瓦爾特她又表現(xiàn)出明顯的受虐傾向。她的種種表現(xiàn)都可以視作備受壓抑的陰影原型下“戀父與弒父”情結的影響。

2.埃里卡的人格面具解讀

人格面具是人格社會化的產(chǎn)物，它是人類在社會規(guī)范下偽裝的外在“自我”，面具的作用在于掩蓋真實面孔，人格面具的作用通常是掩蓋被自我意識到的人格陰影特征。它是符合社會道德標準的社會化原型，促使個體成為被他人認可或其認為自身應該成為的形象，也是人們自我保護的工具。作為社會依存原型，人格面具確保人們與他人友好相處，更好地在社會中生存；另一方面過度偽裝可能加劇真實自我與外在自我的矛盾，內心壓抑的情感得不到釋放，陰影的突然爆發(fā)甚至會引起精神障礙。

在父親角色缺失的家庭中，埃里卡一直處于母親的權威壓制下，埃里卡一直處于母親的“父權”操控和壓抑中，因此她有矛盾的抗爭心理。一方面她不得不屈從于父權的威嚴，循規(guī)蹈矩，一切聽從母親的安排，衣著、工資都由母親管理，到了四十歲仍然不敢與男人接近，與母親同睡。在母親那里，她一直扮演著溫順女兒的角色，聽從母親安排，絕不隸屬任何男人。在外人面前，她戴著優(yōu)雅琴師的美麗面具，即使在擁擠的公交車上她也不會去和人擁擠，但她會佯裝蹲下系鞋帶去掐某個婦女的腿肚子，然后若無其事地看她們相互懷疑；用碎玻璃傷害女學生后又偽裝成親切女教師。面具將她陰暗變態(tài)的內心完美地掩飾起來，也正是這種看似完美的粉飾導致了她的“分裂”。父權壓抑下的過度偽裝使她的愛情亦無疾而終，壓抑的情感與欲望最終使她將利刃刺向自己。

四、結語

整體來看，《鋼琴教師》就是一部父權制壓抑下的女性抗爭史，社會的壓抑塑造了母親與埃里卡兩個人物復雜又扭曲的形象，這些多面的人格原型既是父權社會摧殘下的產(chǎn)物又是反抗父權制的有力工具。作者從女性視角出發(fā)，以血腥暴力的描寫和復雜的人格塑造出狂躁多變的女性形象，鞭辟入里地剖析并批判了當時的社會家庭狀況對女性人格的壓抑，表達了對父權制的抨擊與反抗。

注釋：

①朱立元.現(xiàn)代西方美學史[M].上海文藝出版社，1993：86.

②榮格.潛意識與心靈成長[M].張月譯.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9：159.

③榮格.潛意識與心靈成長[M].張月譯.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9：165.

④（奧）埃爾夫麗德·耶利內克.鋼琴教師[M].寧瑛，鄭華漢譯.十月文藝出版社，2005：3.

⑤（奧）埃爾夫麗德·耶利內克.鋼琴教師[M].寧瑛，鄭華漢譯.十月文藝出版社，2005：76.

參考文獻：

[1]朱立元.現(xiàn)代西方美學史[M].上海文藝出版社，1993.

[2]榮格.潛意識與心靈成長[M].張月譯.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9.

[3]（奧）埃爾夫麗德·耶利內克.鋼琴教師[M].寧瑛，鄭華漢譯.十月文藝出版社，2005.

[4]榮格.榮格文集[M].馮川，蘇克譯.改革出版社，1997.

[5]文藝理論譯叢（第一輯）[M].中國文藝聯(lián)合出版公司，1983.

[6]施春華.神秘的原型[M].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2.

[7]Jürgen H.Peterson：Einführung in die neuere deutsche Literaturwissenschaft 6.，neuegefaβte Auflage.

[8]劉世文，付飛亮.文學藝術的本質：集體無意識和原型——論榮格的原型批評理論[J].重慶科技學院學報，2006（5）.

責任編輯：孫瑤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