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木無聲潤萬物

歐陽桂蘭

【摘 要】金漆木雕與龍眼木雕、黃楊木雕、漆木雕刻以及根雕被合稱為福建木雕的五大類。金漆木雕不但反映了福建民間木雕藝人的精湛技藝和聰明才智，同時也從一個側面反映了當地社會的民風民俗和人文景觀。福建清代金漆木雕是福建古代木雕藝術中的一朵奇葩，是不可多得的藝術品，也是彌足珍貴的民俗文物。本文主要通過介紹福建民俗博物館所珍藏的清代金漆木雕，為今人打開一道通往傳統的文化之門。

【關鍵詞】金漆木雕 清代 文物精品 福建民俗博物館

福建木雕是中國四大木雕之一，其歷史可追溯至商周時期。1978年在武夷山白巖懸崖的棺槨內出土的龜形木雕盤，距今已有3000多年的歷史。始建于唐垂拱二年（686）的泉州開元寺，其紫云大殿和甘露戒壇內部建筑構件雕飾異常精美，尤其是著名的“飛天樂伎”凝結了泉州古代木雕藝人智慧的結晶，是民間傳統木雕與佛教藝術結合的杰作，堪稱中國木雕藝術精品。

金漆木雕即在木質雕刻的作品上髹飾金漆，其與龍眼木雕、黃楊木雕、漆木雕刻以及根雕被合稱為福建木雕的五大類。中國的髹漆藝術源遠流長，經堯舜時期的“觴酌有彩”、漢代的“錯彩鏤金”、六朝的“靜穆玄淡”、宋元的“簡淡清新”，及至明清的“炫技逞巧”，已然達到“千文萬華紛然不可勝識”的全盛時期。中國文化歷來強調由“器”入“道”，以“道”涵“器”，瓊麗華美的金漆木雕為今人打開了一道通往傳統的文化之門。

福建金漆木雕隨物賦形、因材施藝，主要運用劈、削、雕、剔等雕刻技藝，綜合陰雕、線雕、浮雕、深浮雕、鏤空雕、圓雕、半圓雕、薄雕、透雕、嵌雕、貼雕等技法，在已完成的木雕作品上填料、打磨、髹漆，待木雕表面的紅漆將干未干、尚有微黏感時，再敷貼金箔或漆金粉，使作品更為華麗大氣、璀璨奪目，呈現出強烈的視覺沖擊力。這種髹金的裝飾方式主要與福建地理位置近海有關，漆金能夠有效抵御高溫日照與海水雨水的侵蝕，起到極佳的防腐作用。同時黃金象征高貴，其色千年不變、光澤如新。又能辟邪，有“人君有和魑魅無犯”之說，也由此更吸引了上至皇室貴胄、富豪縉紳，下至平民百姓的爭相喜愛。

福建民俗博物館內陳設有架子床、桌椅、屏風、神龕、祭祀禮器等各類清代金漆木雕精品一百多件。這些精美的木雕作品生活氣息濃郁，民俗意蘊深厚，題材紋飾涵蓋人物、花鳥、瑞獸、山水等。其纖毫畢現的雕刻工藝，流光溢彩的漆金技法，展示著清代福建人民的審美情懷和文化風貌，也深刻反映了明清時期福建地區多元的宗教信仰和瑰麗的傳統民俗文化，俯仰皆是美的享受。

一、人物故事的余味回甘

漆金“二十四孝”人物故事組雕掛板（圖1），清代，長75厘米，寬48.4厘米，厚4厘米。組雕共四幅，每幅分三階，每階講述兩段故事，以中國儒家傳統的二十四孝故事為題材，宣揚儒家孝道學說。木雕以金砂為地，融合了陰雕、浮雕、半圓雕、透雕、鏤空雕等技法，生動表現了樓閣廻廊、山川樹石、花木扶疏、曲渚板橋、煙云流潤的自然景觀。在構圖上，吸收了中國繪畫散點透視的傳統技法，根據故事情節的發展和題材內容的需要，把不同時間、空間的人物組合在同一畫面上。木雕呈“S”或“之”字形構圖徑路疊加，依次聯系起來，主次分明，布局勻稱，構成了有機結合的整體。將兩段“二十四孝”故事雕刻在同一幅畫面中，既互相呼應，又各自成章。

作品人物開臉生動，形態傳神，衣紋刀法細勁，姿態栩栩如生。其雕刻手法十分夸張，我們可見人物的身長大約有五個頭位，而畫面中雕刻的樹葉卻往往比人物的臉部還大，這顯然不合乎解剖和透視的原理，而是借鑒了戲劇舞臺中以人物為主、背景為輔的手法，以物像最具代表性的部分概括其余，簡練概括了背景環境。由此更符合人們仰視觀賞的習慣和需要，也突破了構圖布局和時間空間的限制，取得了良好的效果。

漆金雙面透雕“唐明皇游月宮”木雕座屏（圖2），清代，長102厘米，高55厘米，厚6厘米。透雕也稱通雕，是一種富有立體層次的木雕技法。其做法是先在木料上繪出圖案，然后按圖案要求進行雕刻，需透空的地方便雕通，需凹凸的地方便鏟鑿，形成大體輪廓后磨平至光滑，再進行精雕細鏤，在技法上講究“通、透、空、靈”。此座屏為雙面透雕，即一個畫稿兩面雕刻，而兩面的圖案卻又各自獨立，雕刻難度極大，必須充分注意正反關系，正確安排對象位置的變化等因素。如果不慎雕錯或雕斷一個部位，則前功盡廢，其難度不言而喻。

此座屏運用“鉆、鋸、雕、鏤”諸技藝，展現了唐明皇游覽月宮的祥瑞爛漫景象。只見觀闕嵯峨、煙嵐云岫、蛟龍偃蹇、鳳翔九天，笙歌縹緲中人物栩栩如生，形象逼真，使人如臨其境，如見其人，如聞其聲。整個布局疏密有致，畫面繁而不亂，刀法流暢自然，既充滿張力，又處處妥帖，令人嘆為觀止。

漆金“棒打送禮”木雕花板（圖3），清代，長44.5厘米，寬27厘米，厚3.8厘米。背景為錦地透雕萬字紋，向四端延伸綿綿不絕，寓意萬事亨通。主體則高浮雕、淺浮雕、鏤空雕、半圓雕和薄雕等技法混合使用，甚至采用三維透視，栩栩如生地展現了樓臺亭閣、簇檐軒窗、山石回廊、斗拱柱梁。對人物臉部表情、須發眼神、服飾衣紋的雕刻，刀法雖然簡練，卻又顯得豪放流暢、極富神韻。畫面中那株枝干遒勁、絢爛怒放的玉蘭樹與高懸的“廉政”匾額互為呼應、巧妙詮釋，也折射出藝人靈巧的構思。

清康熙時期，大量瓷繪、玉雕、木雕中出現飾有取材于歷史故事或小說戲曲中的形象，這幅木雕刻畫的是“棒打送禮”的廉政歷史故事。廉，一種無私的公德氣度。《官箴》言：“吏，不畏吾嚴而畏吾廉；民，不服吾能而服吾公——公生明，廉生威。”明清時期福建科甲鼎盛，人才薈萃，以“廉”為題的木雕廣見于民間，既是對儒家廉政思想的繼承與自我警醒，也承載著廣大百姓對官吏階層的殷切期盼。

漆金“三國人物”饌食盒（圖4），清代，長49.5厘米，寬23.5厘米，高22.5厘米。饌食盒呈長方形，空心，頂部透雕萬字紋為地，再點綴清雅俏麗、爭相怒放的朵朵蓮花。正面鏤空雕刻《三國演義》劉備甘露寺招親故事，構圖飽滿，人物形象生動傳神。背面開光鏤雕花鳥、麒麟紋，四周透雕漆金盤龍柱，外沿透雕、浮雕花卉卷草紋，寓意吉祥富貴。食盒雕刻細膩，玲瓏剔透，金漆完好，富麗堂皇，用于盛放祭祀干果，可見清代福建經濟的繁榮昌盛與佛教信仰的盛行。endprint

二、花鳥瑞獸的殷殷祝福

漆金“一路連科”木雕花板（圖5），清代，長45.3厘米，寬30.6厘米，厚6厘米。背景錦地透雕萬字紋，花板運用鏤空雕、半圓雕，再輔以線雕、陰雕等技法生動表現了鷺、蓮花、蓮蓬、荷葉、蘆葦等物，動靜相乘，玲瓏剔透。“鷺”與“路”同音，“蓮”與“連”同音，蘆葦之“蘆”與“路”諧音。蘆葦生長，常是連成一片，故取“連科”之意（舊時科舉考試，連續考中謂“連科”）。所以鷺與荷花、蘆葦組成的圖案寓意“路路連科”“一路連科”，是人們應試求捷、祈愿仕途順遂的反映。

漆金雙獅戲球木構件（圖6），清代，長47厘米，寬26.5厘米，高20厘米。此為檐廊裝飾構件，采用圓雕技法雕刻兩頭戲球獅子及一頭小獅子，較為罕見。雙獅伏臥狀，蓬頭大耳，二目圓睜，如意狀鼻子下敞露牙齒，身上鬃毛紛披，口中銜著繡球彩帶，嬉笑玩鬧，憨態可掬，洋溢著喜慶祥瑞之氣。《漢書·西域傳》言：“烏戈山離國有桃枝，獅子，犀牛。”可知獅子出自西域。世傳獅子為百獸之王，百獸懾服。又受佛教推崇，以其勇猛精進，為文殊菩薩坐騎，故謂瑞獸。相傳公、母兩獅相戲時，絨毛會綴合成球，而小獅子便從絨球中誕生，因而雙獅戲球，自古被視為吉祥的象征。

漆金鳳鳥銜穗撐栱（圖7），清代，長30厘米，寬17厘米，高26厘米。撐栱是安裝在檐柱和梁枋之間的撐木，支撐建筑挑檐與檁之間的承受力。因其體量較大且暴露在外，所以是工匠雕飾美化的對象，也是木制建筑藝術水平高低的體現。該撐栱采用圓雕技法，構思獨特，造型立體。鳳尾在上，雙翅開張，鳳首昂揚挺立，鳳喙銜一串珠形帶穗，弧度自然優美，神態活靈活現。鳳凰本為神話中的鳥王，傳其“雞頭，蛇頸，燕頜，龜背，魚尾，五彩色，高六尺許”，多以其象征吉祥與安寧，深受人們的青睞和喜愛。

漆金花鳥博古紋神龕（圖8），清代，長35厘米，寬15厘米，高42厘米。神龕是放置神明塑像或祖宗靈牌的小閣，既是寄托哀思也是祈求庇佑，承載著設龕人深厚的感情崇拜和虔誠的宗教信仰。此神龕雕制精美，保存完好，富麗堂皇，龕楣和龕門上、下兩階透雕纏枝花卉紋，龕門正中開光透雕、浮雕“鳳穿牡丹”“鐘鼎博古”圖案，基座束腰呈“工”字形，座沿、束腰肚楣透雕花草。每一細處紋飾都精雕細琢，尤顯莊重雅致、典雅靜穆。

三、山水自然的詩情畫意

漆金山水人物組雕花板（圖9），清代，長69.5厘米，寬49.5厘米，厚4厘米。此組雕板主要運用浮雕技法，在金砂地子上貼雕夔龍、花果、蘭竹等各類取意吉祥的紋飾。裙板中間倭形開光內的山水人物圖，將中國繪畫的散點透視融于畫面中。對人物的透視采用平視，對環境的透視則采用鳥瞰。這種平視與鳥瞰相結合的手法，完美地將遠近人物和不同節候的景物組織在同一畫面，以中國畫“高遠”的章法，層層布列物像，形成統一的整體，真可謂“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游刃有余，運斤成風。

裙板雕刻以山水入畫，畫中有詩，方廣不盈兩尺的木板上山川云物、車輦人畜、草木禽魚無一不具。峰嶺重復，徑路隱顯，渺然有數百里之勢。如第一幅《秋江晚釣圖》，遠山近樹，溪流房舍，一老叟披蓑戴笠在江邊垂釣，一片靜謐無聲，正如沈石田詩言“釣竿七尺玉，夕陽千疊山。山客恰好晚，正及鳥飛還”，格調高逸、平淡天真，有曠達超脫之味。其余幾幅或攜琴訪友，或江亭晚望，或水閣納涼，溪橋漁浦，洲渚掩映，遠、中、近景依次展開，錯落有致，有千里重深之感。意境清幽深遠，在物與人之間構建了一種特殊的情感，體現了儒家對人、自然、宇宙間關系的理解。

古雅富麗的金漆木雕，是福建古代木雕藝術中的一朵奇葩，是不可多得的藝術品，同時也是彌足珍貴的民俗文物。金漆木雕不但反映了清代福建民間木雕藝人的精湛技藝和聰明才智，同時也從一個側面反映了當時社會的民生民俗和人文景觀。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