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紅平
(河北大學 人口研究所,河北 保定 071002)
全面兩孩政策的家庭效應
呂紅平
(河北大學 人口研究所,河北 保定 071002)
家庭是社會的細胞組織,生育行為具有顯著的家庭性特征。實施“全面兩孩”政策必然導致家庭領域的一系列變化:首先是生育兩個孩子成為主流,家庭平均人數增加;其次是家庭的“基本三角”更為穩固,并成為杜絕“失獨家庭”的治本之策;第三是有利于保持家庭生命周期完整性,進而對家庭功能的發揮產生積極效應;第四是家庭關系趨于多元,有利于完善家庭關系網絡,增強家庭間的相互支持;第五是增強家庭養老資源和養老功能,發揚尊老、敬老、養老的傳統美德,解決好家庭養老資源匱乏問題。
全面兩孩政策;家庭規模;家庭結構;家庭生命周期
家庭是社會的細胞組織。家庭的發展狀況如何,并非簡單的“私域”問題,而是涉及社會和諧與發展的大問題。然而,我國實施“全面兩孩”政策以來,人們卻較多地把關注點放在了如何解決不利因素、推進這一政策順利實施,以及實施這一政策的社會效應上,很少關注這一政策的家庭效應。事實上,“全面兩孩”政策首先影響到的是家庭生育子女數,由此會產生一連串的家庭效應。也就是說,這一政策的實施,必然導致家庭領域的諸多顯著變化。其實,這也正是我國對執行時間長達35年之久的“提倡一孩”政策做出重大調整、開始實施以促進人口長期均衡發展為目標的“全面兩孩”政策的重要初衷。本文主要從“全面兩孩”政策對家庭規模、家庭結構、家庭生命周期、家庭關系、家庭養老等方面的影響展開討論。
我國自1980年9月25日中共中央發表《關于控制我國人口增長問題致全體共產黨員共青團員的公開信》以后開始實行“提倡一對夫婦只生育一個孩子”的計劃生育政策,其最直接的微觀結果就是家庭規模逐漸變小。根據1982年以來四次人口普查結果,我國家庭平均人數由“三普”時的4.43人,分別減至“四普”的3.96人、“五普”的3.46人和“六普”的3.10人,2015年1%人口抽樣調查時仍為3.10人。當然,家庭規模變小的情況也與家庭核心化趨勢有密切關系,因為子女結婚成家后更傾向于獨立生活,與父母共同組成直系家庭或主干家庭的越來越少。
實施“全面兩孩”政策后,生育兩個孩子的家庭必然增加,進而會成為家庭平均人數增加的直接因素。另一方面,從這一政策的長期微觀效果看,實施“全面兩孩”政策后生育的子女長大成人、結婚成家后,還會影響到家庭結構的變化,進而也會在一定程度上增加家庭人數。因為兩個子女與父母組成直系家庭或主干家庭的概率總會比獨生子女與父母組成直系家庭或主干家庭的概率大,而且在理論上還存在一種極端情況,即兩個子女結婚成家后均與父母一起生活,組成聯合家庭。這樣的話,家庭人數就會更多。
家庭規模小型化,不僅僅是一個家庭人數減少的問題,還會牽涉到家庭結構和家庭關系簡單化、家庭養老能力弱化等問題。所以,家庭規模的適當擴大,是增強家庭發展能力所必需的。
費孝通教授在《生育制度》中認為,“夫婦關系以親子關系為前提,親子關系也以夫婦關系為必要條件”,只有這三個方面,即三條邊組成的三角形,才會穩固,才能成為社會結構中的“基本三角”。[1]在費孝通教授的語境下,并沒有實行計劃生育,家庭生育行為不受限制,他所說的子代,并非一人。所以,他所說的“基本三角”的穩定性是以多子女為保障的。然而,由于我國長期實行“提倡一孩”的生育政策,形成了大量獨生子女家庭。而意外事件(包括疾病)的不可抗拒性,必然導致一些獨生子女家庭有可能失去獨生子女。盡管意外事件、“失獨”都是小概率事件,但落到任何一個家庭,都是一個致命的打擊,都會造成難以修復的結構性問題。所以,獨生子女家庭較大的風險性,有可能使得一些獨生子女家庭的“基本三角”變得不再那么穩固。
根據“結構-功能主義”的觀點,家庭結構決定或影響家庭功能,家庭結構的不完整,必然影響到家庭功能的發揮。近年來,我國家庭結構變化的一個重要特征就是核心化中的極端核心化。在家庭結構分析中,一般把一對夫婦和未婚子女組成的家庭視為核心家庭,而把一對夫婦單獨生活的家庭視為核心家庭的特例。根據對我國“五普”和“六普”數據的分析發現,2000年到2010年間,一代戶家庭比例由21.70%快速升高到了34.18%,二代戶家庭比例則由59.32%大幅下降至47.83%。雖然我們不能把一代戶家庭都歸為“丁克家庭”、“空巢家庭”和未成年子女單獨生活的家庭,但“空巢家庭”快速增加已經成為普遍存在的社會現實,而“空巢家庭”不利于家庭養老的情況卻是不可置疑的。“六普”數據表明,我國2010年的家庭結構中,有一個60歲及以上老年人的戶中,單身老人戶(18243921戶)占比為25.19%;有二個60歲及以上老年人的戶中,只有一對老夫婦戶(21890229)占比為44.36%。有一個60歲及以上老年人的戶和有二個60歲及以上老年人的戶在全部家庭戶中的合計占比為9.99%;如果再加上有3個60歲及以上老年人的戶(1177963戶),占比就達到了10.28%。一代戶家庭比例增加和空巢老人家庭占比升高的情況,從某種程度上反映出家庭結構不完整的問題。這種不完整的家庭結構,必然影響到家庭功能的發揮,養老就是一個最為突出的方面。
實施“兩孩兩孩”政策后,絕大多數家庭生育子女數將會由一個變為兩個,從而勢必會大大減小“失獨”的可能性,甚至可以說“全面兩孩”政策的實施是杜絕“失獨家庭”的治本之策,并且使得家庭的“基本三角”更為穩固。筆者之所以得出這樣的結論,其實還有另外一個方面的理由。根據筆者的調查研究,一些“失獨家庭”和“殘獨家庭”,還因為“失獨”和“殘獨”而增大了婚姻解體的可能性。雖然我們不能把此類婚姻解體的原因完全歸之為“失獨”和“殘獨”,但沒有子女的“黏合劑”作用,沒有子女對夫婦矛盾的緩沖作用,再加上女方年齡過大不能再生育,不能滿足對子女的期盼,無疑是一個重要方面。所以,“全面兩孩”政策的實施,對家庭結構穩固具有一定的正面效應。
所謂家庭生命周期,指的是按照婚姻、生育、子女離家獨立生活等核心事件,對家庭從產生到發展變化過程進行的階段性劃分。按照經典的家庭生命周期理論,家庭的發展變化一般會經過形成、擴展、穩定、收縮、空巢、解體等六個階段。其中,形成階段指的是從夫婦結婚之日起,到第一個孩子出生之前的那段時間;擴展階段指的是從第一個孩子出生起,直到最后一個孩子出生為止的那段時間;穩定階段指的是從最后一個孩子出生,到第一個孩子結婚離開家庭(另組家庭,單獨生活)的那段時間;收縮階段指的是從第一個孩子結婚離開家庭起,到最后一個孩子結婚離開家庭的那段時間;空巢階段指的是從最后一個孩子結婚離開家庭起,到配偶一方死亡之前的那段時間;解體階段指的是從配偶一方死亡起,到另一方死亡的那段時間。[2]
我國實行計劃生育政策以前,家庭生育孩子數不受限制,一個家庭生育五六個孩子極為平常,1970年我國婦女總和生育率還高達5.8,說明當時的家庭生育子女數接近6個。如果每個孩子的生育間隔按2年計算,家庭擴展階段一般會長達十多年。實行“提倡一孩”的生育政策后,多數家庭只能生育一個孩子,對于此類家庭而言,只存在一對夫婦向一對夫婦加一個子女的擴展,而不存在子女數量的擴展了,從而使家庭擴展階段大大縮短、簡化,甚至還有可能“簡化”掉穩定階段和收縮階段(“失獨家庭”就是如此),使完整家庭生命周期的六個階段簡化為四個階段。而實行“全面兩孩”政策后,生育兩個子女會成為多數家庭的選擇,而生育子女數量由一個向兩個的變化,不僅表現為家庭規模的擴大,還會對家庭生命周期產生一定影響,一方面會延長家庭擴展階段的時間,另一方面還可以避免和消除穩定階段和收縮階段被“簡化”掉的可能性,實際上是減小了出現“失獨家庭”的可能性,增大了家庭的安全系數。所以,“全面兩孩”政策的實施所導致的家庭生命周期的變化,有利于保持家庭生命周期完整性,進而也會對家庭功能的發揮產生一定的積極效應。
家庭關系,也稱家庭人際關系,指的是家庭成員之間互動過程中所形成的各種關系,它與家庭成員的數量有直接關系,家庭成員越多,家庭關系就越復雜,家庭關系數量也就越多;反之,家庭成員數量少,家庭關系就相對簡單,家庭關系數量就少。美國社會學家波沙特曾經提出過一個家庭關系互動律的公式,即:

這個公式表明了家庭人數與家庭人際關系的關系,在一個兩口之家中,家庭的人際關系數為2;在一個三口之家中,家庭人際關系數為3;在一個四口之家中,家庭人際關系數為7……由此即可總結出隨著家庭人數增加家庭關系數量呈幾何率增加的規律。
實施“全面兩孩”政策后,家庭普遍可以生育兩個孩子,原來“提倡一孩”政策下典型核心家庭中只有夫婦與孩子的簡單關系,就會變得更為復雜。對于父母而言,與兩個孩子(無論是第一個孩子還是第二個孩子)的關系,在親子關系這一點上是沒有差異的,但在實際生活中,又不得不區別對待,尤其是第二個孩子的性別,還有可能成為影響父母態度和做法的因素。此外,生育第二個孩子還會影響到夫妻之間的關系,因此,夫妻關系也需要在生育兩個孩子的情況下進行新的調適。再就是生育二孩的情況,必然涉及與第一個孩子的關系,以及第一個孩子對生育第二個孩子的態度、如何做哥哥或姐姐或者如何對待弟弟或妹妹的問題。這種關系恰恰是獨生子女家庭所沒有的。
家庭關系趨于多元、復雜,還表現在一些錯過最佳生育期的大齡夫婦身上,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已經十幾歲,如果生育二孩的話,一方面會導致第二個孩子與父母年齡差距過大的問題,另一方面也會導致兩個孩子年齡差距過大的問題,而第二個差距過大的問題還有可能導致兩個孩子之間關系的錯位或難以接受。高齡產婦會使得家庭關系進一步復雜化的問題,尤其需要引起我們的高度關注。[4]
實際上,考慮到我國家庭關系決不僅僅限于共同生活的成員之間的關系,而且還涉及家族內部小家庭及親戚關系的復雜性,家庭人數對家庭人際關系的影響還會更大。例如,在獨生子女家庭環境下,我國傳統社會家庭關系中的一些稱謂如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大伯、叔叔、舅舅、姑姑、姨姨等以及由此派生的堂哥、堂弟、堂姐、堂妹、表哥、表弟、表姐、表妹等基本消失了,實施“全面兩孩”政策后,其中的一些稱謂就會重新出現,這也會一定程度上增加家庭關系的復雜性和多元性。我國特殊的家庭文化說明,家庭關系多元、復雜的趨勢,有利于完善家庭關系網絡,增強家庭間的相互支持。
養老是家庭的重要功能之一。撫育孩子和贍養老人,是家庭生活的重要內容,二者之間存在著密切的聯系,尤其是我國有著尊老、敬老、養老的傳統美德,家庭養老一直是我國最主要的養老方式。俗話所說的“養兒防老”,就一語道破了生育孩子和養老的關系。習近平總書記2015年2月17日《在2015年春節團拜會上的講話》和2016年12月16日《在會見第一屆全國文明家庭代表時的講話》,都充分肯定了中華民族自古以來就重視家庭的優良傳統,并且強調了“尊老愛幼”的傳統家庭美德,認為“無論時代如何變化,無論經濟社會如何發展,對一個社會來說,家庭的生活依托都不可替代,家庭的社會功能都不可替代,家庭的文明作用都不可替代”。[5-6]在嚴格實行“提倡一孩”生育政策時期,我國計劃生育工作的重點和難點在農村的特點,以及政策外生育和選擇性別的生育多出現在農村的情況,在很大程度上就與農村沒有養老保險、家庭和子女是唯一養老資源的情況有關。近年來,隨著農村經濟條件的極大改善和農民收入水平的顯著提高,尤其是社會養老保險和醫療保險對農村的全覆蓋,經濟問題已不再是困擾農村養老最重要的因素,但大規模的人口流動又制造了大量“空巢老人”,養老的照料資源依然缺乏。城市也不例外,很多“四二一”的家庭結構,使得子女難以承擔起對老人的照料責任。盡管實際生活中確實存在一些“不孝子孫”,不盡養老的責任,我們也經常可以見到媒體對極端不孝行為的批評和鞭笞,但不可否認的是,多數情況下子女也有難以言表的苦衷,“有心無力”者不乏其例。實施“全面兩孩”后,從長期看,這一問題必然能得到很大緩解,道理很簡單,兩個子女總會比一個子女力量大。所以,實施“全面兩孩”政策是增強家庭養老資源和養老功能的重要路徑。
當然,在倡導男女平等的新時代,也必須對傳統的“養兒防老”觀念加以改造,賦予新的內涵。筆者認為,傳統社會的“養兒防老”觀念,就養老的意義而言,并沒有錯,仍有其存在的價值,因為無論是“家庭養老為基礎,社會養老為依托,機構養老為補充”的養老服務體系,還是居家、社區、機構三位一體的“9073”養老服務格局,都是把家庭置于非常重要的地位,都是把家庭作為養老的主體,都是把子女視為養老的最主要資源。但是傳統社會“養兒防老”觀念中只把兒子作為“兒”、把女兒視為“潑出去的水”的思想是完全不合時宜的,既不符合男女平等的基本國策,也不符合由于生育子女減少必然會有一些家庭沒有兒子的事實。即使允許普遍生育兩個孩子,按照大數定律,也總會有一些家庭沒有男孩,如果只強調兒子的養老責任,只把兒子作為養老資源,生育兩個女孩的父母的養老就仍然是一個問題。因此,對待兒子和女兒應當一視同仁,兒子和女兒也必須承擔同等的養老責任。我國《婚姻法》第二十一條所說的“子女對父母有贍養扶助的義務”,就是賦予了子女贍養扶助父母的共同責任和義務,與子女的性別并無關系。其實,我國當下的城市社會,無論在父母與子女的關系問題上,還是在子女贍養父母的問題上,都已消除了基于性別的差異,只把兒子作為養老資源、女兒不承擔養老責任的情況已經不復存在,甚至很多人都認為女兒養老更“靠譜”。只把兒子視為“后”,只把兒子作為養老資源的情況,在一些農村地區還普遍存在。因此,還需要加大對《婚姻法》和男女平等基本國策的宣傳教育,使人們普遍接受兒子和女兒具有同等的贍養扶助父母的義務的觀念。
[1] 費孝通.生育制度[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81.65-66.
[2] 呂紅平.家庭論[M].鄭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307-316.
[3] 潘允康.家庭社會學[M].重慶:重慶出版社,1986.142.
[4] 風笑天,王曉燾.家庭論[J].中國青年社會科學,2016(2):47-53.
[5] 習近平.在2015年春節團拜會上的講話[EB/OL].新華網,http:/news.xinhuanet.com/2015-02/17/c_1114401712.htm.
[6] 習近平.在會見第一屆全國文明家庭代表時的講話[N].人民日報,2016-12-16.
[責任編校:唐 鑫]
C924.21
A
1002-3240(2017)05-0019-04
2017-03-30
全國哲學社會科學規劃重點項目“生育政策調整后計劃生育獎勵扶助政策改革研究”,批準號為15ARK002
呂紅平,博士,河北大學人口研究所教授,博士研究生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