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伶俐
【摘要】《偶遇》是喬伊斯短篇小說集《都柏林人》中的名篇,源于作者喬伊斯少年時代逃學去冒險的經歷。在國內的研究當中,沒有人運用鏡像理論對《偶遇》進行解讀。鏡像理論是拉康在精祌分析領域作出的重要貢獻,它是關于嬰兒自我意識形成的理論。本文從關于自我形成的鏡像理論出發,分析造成主人公身份缺失的原因,追蹤主人公尋找自我的艱辛歷程。運用拉康的鏡像理論來分析和研究這部作品給解讀《偶遇》提供了全新的視角。
【關鍵詞】《偶遇》 鏡像理論 自我 他者
一、引言
1.作者及其作品簡介。詹姆斯·喬伊斯是二十世紀最偉大的作家之一,畢生致力于小說的實驗和創新。他的作品體現了二十世紀從現實主義——《都柏林人》,通過現代主義——《尤利西斯》到后現代主義——《芬尼根的覺醒》的演變。喬伊斯的第一部主要作品是《都柏林人》,一部關注四個階段——童年,青春期,成年和公共生活事件的十五篇短篇小說集。《都柏林人》展現了都柏林道德、政治或精神等幾個方面的癱瘓,可以視為二十世紀之交反映都柏林生活的一面鏡子。
其中一篇短篇故事——《偶遇》是放置在《都柏林人》中兒童階段的第二個故事。這篇短篇是在1905年9月完成的,事實上,《偶遇》這一故事來源于喬伊斯少年時和弟弟史坦尼斯勞斯的一次逃學經歷。十多年后,喬伊斯以第一人稱敘述了這一歷險,弟弟史坦尼斯勞斯成了同伴馬霍尼。這個故事講的是主人公“我”和他的同學已經厭倦了學校的日常生活,想要追求“真正的冒險”,因此他與同伴馬霍尼逃學一天去尋找鴿舍。在路途中遇見了一位綠眼睛的變態老頭,男孩最后明白老頭在誘導他領會那神秘的玩意兒,“假裝系好鞋帶”,趁機逃跑了……在故事的背后,有很多意義,這一次的相遇意味著青春的成長,也意味著少年對邪惡的道德世界的認識。
2.拉康及其鏡像理論。雅克·拉康是二戰后法國最具獨立見解也是最有爭議的精神分析學家之一。他的理論具有很大的創新性和革命性,在當時的理論界掀起了軒然大波。
拉康的鏡像理論是從他觀察嬰兒在鏡子面前的表現開始建立起來的,也是與自我的認同緊密聯系的。其實,這也是拉康鏡像理論的一個基本特點。他認為只需將鏡子階段理解成一種完全意義上的身份認同過程,即主體在認定一個鏡像之后自身所起的變化。自我在形成以后并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一個不斷發展的過程。舊的自我會在周圍環境的影響下解體,而形成一個新的自我。《偶遇》與拉康的鏡像階段有驚人的相似之處。基于兩者之間的相似性,本文試圖將拉康的鏡像理論應用于對《偶遇》的研討,并探究主人公身份缺失的原因和尋找自我的艱難旅程。
二、自我身份的缺失
《偶遇》這個故事表面上看起來是講述兩男孩為逃避單調乏味的學校生活的冒險失敗了的故事。然而,這篇故事不僅僅是對冒險的追求,它的主題意義是發人深省的:兩個小男孩不管在學校還是在外面遭遇的不是純粹的快樂的事情,而是以巴特勒神父為代表的羅馬和英國當局教育下人類墮落的不堪。
作為《都柏林人》中關注童年階段的一個故事,不難發現故事中主人公都是小男孩。然而,故事中另外還有一位成熟的男性角色——巴特勒神父。他只在整篇故事中出現過一次,只是扮演男孩們的老師。雖然喬伊斯對這樣的角色設定的話語不多,但他在這個故事中的存在也有深刻的含義的:巴特勒神父是直接或間接地導致主人公自我身份缺失的根本原因。
對于一個教羅馬歷史的老師來說,毫無疑問,對探險故事感興趣的學生會激怒他。如果喬伊斯只是想和他的讀者分享這樣一個事實,那就叫做浪費時間。事實上,巴特勒神父的身份在故事中是典型且特殊的一個人物。起初,他作為一名教父,是上帝的選民,是永恒真理的持有者。在喬伊斯生存的的都柏林時代,那里的一切價值觀都與天主教和民族主義有關,人們深受天主教文化的影響。就連文中讓孩子們知道荒蠻的美國西部,領導他們玩激烈的印第安對陣游戲,玩起來太狠、并總能跳起勝利的舞蹈的孩子王喬·迪倫都不向往真正的外出冒險,而是一心一意想要做教士,可見教育和宗教乏味而缺少生氣,但是其影響卻根深蒂固。當巴特勒獲得這樣一個名銜——神父的時候,這意味著他將被視為一個背負傳承愛爾蘭的傳統文化價值觀任務的人。在故事中,巴特勒神父也被給予另一個名銜——老師。老師和教父一樣,很了解傳統價值觀,同時,教師也保留著教父所不能擁有的權利:教父只能影響他人,而教師則具有要求學生的權利,只要是他們所要求的,只要是符合已證明的真理、傳統的規則和價值觀的,教師就可以控制學生并有資格下命令。學校里氣氛沉悶,巴特勒神父把《半便士奇觀》之類的美國西部故事斥為“烏七八糟的東西”、“不成體統的東西”,只有《羅馬史》這樣的正統課程才值得閱讀和背誦,這種做法無形中抹殺了孩子的天性,《偶遇》不只是傳達了對浪漫旅程的幻滅,也是對西方文明體系和教育的失望。
按照拉康的理論,在鏡像階段,自我經歷了他人的疏離,處于外部世界之中。它會使自我與其他人建立某種不可思議的關系,也就是說,在走向自我的道路上,幫助實現自我身份認同的不是自我,而是他人。家庭成員,親戚,同事,朋友,周圍人和其他人的判斷都有可能成為現實生活中的自我身份形成過程中的“鏡子”。在本故事中,把“教父”和“老師”的身份結合在一起,巴特勒神父不僅是一個宗教和知識的傳遞者,也是一種精神導向和規則設計者。但是恰恰正由于巴特勒神父的消極影響,主人公自我認同的不確定性直接導致了對他自己嚴重的精神損害。也就是說,學校中所傳授的知識和羅馬文化直接關系到建構自我認同的失敗。因此,由巴特勒神父所代表的宗教文化要對主人公自我身份的缺失負責。
三、尋找缺失的自我
哲學家認為,人的本質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人的本性不是人的一種固有的抽象。為了發展和生存,人類別無選擇,只能形成一定的社會關系,與周圍的人交往。透過其他人的“鏡子”,人可以看到他的自我和缺乏自我的存在,通過鏡像媒介重新識別和重構自我。根據拉康的鏡像理論,自我只能在別人的承認下成為自己。因此,自我不是主體的產物,而是其他人。endprint
拉康的鏡像階段理論提出,主體通過它之外的其他事物來認識自己的存在。《偶遇》中的主人公“我”在自我形象認同上經歷了一個巨大轉變,在轉換過程中,變態者的角色就是一面鏡子,使主人公“我”從多種角度認清自我。一些評論家指出,在《偶遇》中有“綠眼睛”的變態可能是上帝和愛爾蘭的象征。事實上,愛爾蘭信仰天主教,它的既定宗教是羅馬天主教。據特倫斯·布朗稱,約百分之八十三的都柏林居民是天主教徒的成員。因此,如果這個變態代表著愛爾蘭二十世紀的第一個十年,那些已經接受了這種扭曲教育的孩子們終有一天會成為他。喬伊斯特意這個故事中安排這個奇怪的人顯示了意味深長的意義。
首先,這個“古怪的老家伙”獨特的行為和扭曲的人格被視為殖民教育模式下的“副產品”。換言之,這種教育模式充滿帝國主義的文化意識形態,正在逐步滲透到年輕一代的思想中,之后愛爾蘭逐漸演變成畸形的“產品”。那個古怪的老人,操著一口良好的口音,受過英語教育,顯然屬于這一范疇。作為教育制度的受害者,他也將這種方法運用到幼兒身上,形成了愛爾蘭人無法擺脫的惡性循環,這似乎是英國殖民教育的完美和偉大的回歸。在這個故事中,這個變態者正在遭受欲望和壓迫之間的沖突,這可以從他的令人惡心的談話中反映出來。當他談到男孩和姑娘們時,“他顫抖了一兩次,好像他害怕著什么,或者是突然感到一陣寒冷”。
然而,男孩卻認不出這是性興奮的癥狀。老人似乎對這個話題著迷,他反復提到的快感是各種神經質的癥狀,受強烈欲望的制約。這可能是表明,正如理查德所說,是“露陰癖”的一種極端形式。許多評論家曾標注到,男人走到角落手淫。這種公然猥褻的行為或許令無名男孩憎惡。在滿足他的性欲后,他迅速把話題從拜物教轉向女孩的手和頭發,“溫柔地鞭打”“粗糙任性的男孩,尤其是那些有情人的”,他反復說,“這世上他最喜歡做的就是這事情了”。這種態度的逆轉充分暴露出他確實是神經質的。毫無疑問,是他的自我懲罰準確地揭示了他被壓抑和墮落的人性。
拉康認為人的欲望是在別人的欲望中得到它的意義。不是因為別人控制了他想要的東西,而是因為他的主要目的是被別人所認可。最后文中的這個小男孩終于意識到老人在試圖使他明白其中的“奧秘”,并意識到這是魔鬼的誘惑和懲罰。他“悔恨”了,為自己“在內心一直有些瞧他不起”。他曾經害怕被老頭認為他“和馬霍尼一樣笨”,現在他明白了,馬霍尼一直實際、積極、決斷、簡單,需要幫助的是他自己。他和這老頭和對馬霍尼的認識實現了主人公對自己心路歷程的頓悟。
四、總結
對《偶遇》的精神分析解讀驗證了拉康理論中兒童在鏡像階段的理論。拉康認為,自我的形成不是天生的而是通過與他者的互動。人是本體論意義上的和情感上的依賴他者來構建自我。
因此,拉康鏡像階段的過程可以用鏡像來解釋人的身份認同的精神歷程。在鏡子階段,嬰兒在觀察鏡子里的自己的形象時興高采烈。拉康將這種滿足感歸因于身體視覺形象與運動形象之間的不協調,這個身體形象仍然是支離破碎的。鏡子中的主體形象給予它完整的幻覺,讓它感興趣。對拉康來說,這種虛幻的完整性構成了原初的自戀。自戀是主體在身份認同過程中是必不可少的。在小說的開頭,這個男孩為自己的學識和水平感到驕傲。作為馬霍尼的同學,男孩的優越感和自豪感是顯而易見的,主要是來自于男孩們的文化差異。
鏡子階段不僅出現在嬰兒時期。事實上,它在我們的一生自我身份的建構過程中也起著重要的作用。更重要的是,鏡子是一種隱喻,它不僅是指真正的鏡子,它也可以是別人的觀點與影響。在巴特勒神父的影響下,《半便士奇觀》之類的美國西部故事斥為“烏七八糟的東西”、“不成體統的東西”,是“蹩腳貨”,學校氣氛沉悶壓抑,所以學生們熱切向往冒險。主體也可以認同他者所反映出來的鏡像以實現自我和形象的完美融合。在這部小說中,這個變態者是典型的主人公“我”自我建構的鏡子。變態者不僅是英國教育下的老產物,也是政治和宗教壓迫相結合的典型人物。毫無疑問,正是他的自我懲罰,準確地揭示了他的壓抑和變態的人性。最后,主人公意識到老人試圖誘使他理解這個“奧秘”,并意識到這是魔鬼的誘惑和懲罰。這是他的歷程的第一個遭遇:遭遇的是外面的世界,是都柏林的成人的、社會的、宗教的、教育的世界,這一次偶遇意味著少年的成長,意味著少年對邪惡的道德世界的認知。
本文通過利用拉康的鏡象理論對小說《偶遇》進行精神分析解讀,不僅給小說的閱讀帶來了新的視角,而且也展示了人是本體論意義上的和情感上的依賴他者來構建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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