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19世紀的美國著名小說《紅字》以其多義性和細致的心理描寫著稱于世,以往的評論視角多從作品的各類象征含義入手進行分析。在本文中,筆者以后現代理論中著名的“鏡像理論”來分析其中兩個重要女性人物,海絲特·白蘭的重生與珠兒的新生,來探究這連個不朽的女性形象的內心成長。
關鍵詞:鏡像理論;珠兒的新生;海絲特·白蘭的重生;主體性建構中的他者
作者簡介:劉健(1985.8-),男,北京外國語大學外國文學研究所,博士在讀。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5)-06-0-02
1、“鏡像理論”
“鏡像理論”是拉康在其早年提出的一種心理成長理論,其最早的理論來源是黑格爾的“主奴辯證法”。拉康在巴黎高師聽柯耶夫講黑格爾的“相互他者”時,接觸到了這個關系式——個人主體并不能自我確立,只有在另一個對象化了的他人鏡像關系中才能認同自己。拉康對這一關系式進行了創造性的改造,在他看來,這種認同最終是以他者的鏡像對主體的篡位式取代而告終的,而不是像黑格爾說的那樣,通過“欲望和勞動”這種實在關系的轉化完成的。在拉康的主體理論中,“他者”的重要性是顯而易見的,當一個嬰兒剛出生的時候,由于他生理上發育尚未健全,因此,對于“自我”的概念是模糊的,對“他人”的定義也是模糊的。嬰兒從原初的非主體轉變為由社會造就的人類主體, 其間包括兩次分裂,每一次轉折分裂都使嬰兒脫離它先前的狀態。首先是一種把嬰兒引入想象秩序的“鏡像階段”。嬰兒會在自身之外尋找等同物,無論是在照鏡子的時候獲得的反射效果還是在生活中所遇到的其他同齡人。但是,這種自找的等同物其實是一種誤認,而正是這種誤認構成了身份——嬰兒開始將自己劃歸為一類群體,使自己不再成為“裸人”,為自己尋到歸宿。自我是通過對鏡中作為他者的自我鏡像和作為他者的母親父親形象的認知而認出自身身份的。這種自我本身就是一種“他者”的行為,是一種“社會造人”的方式。主體性的確立離不開這個“虛偽”的他者,我們的主體性的確立不是通過我們自己對自己身體的“自發”的五官感覺認識的,而是將身體不斷融入到已有的他者之中,借此確定身份。在確定了我們的社會身份的同時,身體本身就已經在沒有知覺中喪失了。
2、新生——珠兒的鏡子
珠兒的成長,一直是對《紅字》進行“鏡像理論”分析的主要側重點,誕生于監獄陰暗牢房中的珠兒在其整個兒童心理成長的過程中主要面對的就是海絲特·白蘭,因為她不是一個生來就受洗的基督教徒,而且由于海絲特在監獄門口的斷頭臺上示眾的時候,珠兒同她共同分擔了這種懲罰,在童年時,珠兒不能夠在與別的同齡兒童一起玩耍的過程中完成主體性形成的第一步,對珠兒來講,其主體性的主要他者就是海絲特。作為剛剛出世不久的“裸人”的小珠兒,她一直生活在黑暗中,這天她第一次見到了這么多的人,而且是被母親作為一種“恥辱”的標志一起被人們所評論的。當然,在那個年齡,她不可能進入嬰兒主體性認定的第二階段,于是,同母親最基本的身體接觸構成了她的最主要的認同,可以說,在這個時刻,這種認同是“血”的關系,不夾雜著社會屬性的基因認同。
海絲特作為一個有罪之人,即使在刑滿釋放之后,過得依然是離群索居的生活,她需要獲得的不是新生,而是“重生”,這種重生從某種意義上與新生一樣,都是需要他者的參與的。除了在殖民地中積極熱心地救濟他人之外,海絲特最主要的職責就是撫養珠兒長大了。同樣,在這一時段,珠兒也迎來了她自己的鏡像階段的第二個時期,就是對母親與父親的認同時期?!斑@一切仇恨和熱情,都是珠兒理所當然從海絲特心中繼承下來的。母女二人一起被摒棄在人間社會之外,在珠兒降生之前折磨海絲特·白蘭,在孩子出生后隨母姓的溫柔而漸漸平息下去的那些不安定成分,似乎都根植于珠兒的天性之中了。”[1]這段話是作者直接表明珠兒從海絲特那里確立自我的文本,珠兒在整個成長的過程中,無時無刻地被這種性格所影響著,正如后面文本中所說的那樣,珠兒對海絲特的分辨是靠那枚紅色的恥辱標志來確定的。在她眼中,母親與紅字是一體的,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而在她成年后,這個紅字的標志同樣也應當出現在她的胸前的衣服上。這正是她以母親的標志來確立自己身份主體的最明顯的地方,沒有是非判斷能力的小珠兒對歸宿的認同就是有相似性,而這種相似性是沒有恥辱與光榮之分的?!爸閮耗眠^一大片葉藻給她那身人魚的裝飾作最后的點綴:她在自己的胸前,盡力模仿著她所熟悉的她母親胸上的裝飾,也為自己佩了一個。一個字母‘A,不過不是猩紅色的,而是鮮綠的!這孩子把下頜抵到胸口,懷著奇妙的興致端詳著這一玩意兒,仿佛她誕生到這個世界上的唯一目的就是弄清其隱秘的含義。”[2]小珠兒要在她的這場河邊發生的人魚童話中確立自己的身份歸屬,而唯一能和勇敢的母親在一起的標準就是那枚紅字。于是,她不會去顧忌這是否是恥辱的標志,便毫不猶豫地將它帶在胸口,這樣,她便在身份上獲得了同比她力量強大的母親的認同,得到了保護。因此,從這個角度上來說,兒童在鏡像期中尋找他者來確定自己的主體性同樣也是一種自我保護的重要措施——成為某個群體的一員。值得一提的是,作者在這一部分確立了一個顏色不同的“A”字,珠兒戴的是一個綠色的“A”字,與代表著性感,火熱,出軌和不安躁動的紅色相比,綠色更多的是一種安全感,一種希望和寧靜。
然而,珠兒的生活一直是野性的,是不受拘束的,這曾經受到海絲特的懲罰,也是海絲特煩惱而苦悶的地方,無論怎樣,她不忍心責罰珠兒,哪怕是一點點的責備,珠兒是霍桑在作品中所寄托希望的精靈,作者也必然給她一個完美的性格構建,讓她在“他者”中真正張長為一個貴婦人,于是,牧師作為鏡子的另一部分就不可推卸地要擔起這副重擔。如果說母親給了珠兒在身體上的認同的話,那么那個心中烙有紅字的父親——牧師丁梅斯代爾,作為社會法則的代言人,則必須賦予珠兒構成一個社會人的那部分人格,獲得家族與社會的認可,在新的語言,文化之中塑造全新的身體。在丁梅斯代爾最后的贖罪中,小珠兒仿佛是在一瞬間,以一種魔法一般的速度,就確立了自己的身份了?!啊H愛的小珠兒,你現在愿意親親我嗎?那天,在那樹林里你不肯親我!可現在你愿意了吧?珠兒吻了他的嘴唇。一個符咒解除了。連她自己都擔任了角色的這一偉大悲劇場面,激起了這狂野的小孩子的全部同情心;但她的淚水滴在父親的面頰上時,那淚水如同在發誓:她將在人類的憂喜之中長大成人,她絕不與這世界爭斗,而要在這世上做一個婦人。而珠兒作為痛苦使者的角色,對她母親來說,也徹底完成了?!盵3]父親在最后一刻出現,而且是出現在這樣的場合,珠兒開始走出了她那個人魚世界,真正進入了社會,父親構建了她的另一部分的社會品格,責任,同情,尊嚴的高貴夫人,丁梅斯代爾以一種殉道者的身份在莊嚴陰森的刑臺上獻祭般的懺悔,最終使得小珠兒在對他者的認同中規訓了自己鬼精靈一般的身體,進入社會中。
3、重生——海絲特·白蘭的鏡子
與珠兒相比,海絲特從監獄中走出來之后要得到的是重生。她的重生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一方面,在監獄中的時間使她與整個世界隔絕,她必須重生以適應這個世界,另一方面,在那個猩紅的恥辱標志被勒令戴上之后,她必須要過一種離群索居的全新生活,因此,海絲特要重生,海絲特與珠兒相反,在她出獄的時刻,她的社會屬性是已經被塑形完畢的,她在潛意識要力圖找回的是身體,被懲罰背后的身體。
在她尋找身體的時刻,珠兒出現了,并且當了她的鏡子。海絲特在珠兒的身上找到了自己在規訓后應當得到的身體,海絲特在珠兒這面鏡子面前調動一切可以使用的理智壓抑著這樣身體的復歸,雖然這種復歸是不可能避免的。
很難想象,沒有珠兒的海絲特是否會將這些痛苦的日子艱難得過下去,海絲特的身體重歸也正是在珠兒身上發生的。珠兒是海絲特重構身體主體性的唯一鏡像,海絲特在珠兒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輕的時代,自己在形成自己的主體性的嬰兒期,而她現在最需要的,就是找回這種主體性,無論是人們的談論,還是殖民當局的懲罰,都已經使她的身體主體性喪失殆盡,珠兒是她最后的精神寄托,也是她最后的身體寄托,只有這樣,她才能活回原來的那個海絲特,那個有著黑色頭發和深色眼睛的女人。正如珠兒是活的紅字一樣,海絲特的主體性中本身就包含了紅字這個標記,于是,海絲特揀回來那個標志,在這一刻,她不覺得這個標志是恥辱的了,“‘是啊,現在我愿意過去了!孩子回答著,跳過小溪,抱住了海絲特。‘現在你才真是我媽媽了!而我也是你的小珠兒了!”[4]在此之后,小珠兒吻了媽媽的額頭和雙頰,當然,還有那枚紅字,這是一次命運攸關的會見,也是在文本高潮牧師懺悔前的很重要的一個鋪墊,海絲特在珠兒的嗔怒中找回了自己,她確立了自己新的主體性,這種主體性最重要的部分就是能夠正視這枚紅字,這個身體與幼年海絲特的身體已經不是同一回事了那紅字也變成了一種引起哀傷,令人望而生畏又起敬的標志。
4、結語——一片墨黑的土地,一個血紅的A字
《紅字》在上述的略帶恐怖的句子中結尾,無論是海絲特還是珠兒,都是作者試圖謳歌的形象,珠兒由于是嬰兒的原因,她走得是一條正向的主體性建構的過程,在身體主體認同建構之后完成了社會屬性的建構。海絲特則是因為社會懲罰的原因,在出獄后重構這自己的身體,走著重生之路。在這對母女的主體性重構的鏡像中,彼此作了對方的他者,霍桑的偉大之處還在于將這對母女的主體性的最終形成都放在牧師丁梅斯代爾的懺悔現場,兩條不同的線索在這一刻合到了一起,完成了小說的對稱性結構。
注釋:
[1]《紅字》,第71頁
[2]《紅字》,第138頁
[3]《紅字》,第201頁
[4]《紅字》,第166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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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張一兵.不可能的存在之真——拉康哲學映像[M].商務印書館.北京.2006年
[4](德)格爾達·帕格爾.拉康[M].李朝暉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北京.2008年
[5]張中載,趙國新.文本·文論——英美文學名著重讀[M].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北京.2004年
[6](日)福原泰平.拉康:鏡像階段[M].王小峰,李濯凡譯.河北教育出版社.石家莊.2001年
[7]拉康.拉康選集[M].禇孝泉譯.三聯書店.上海.2001年